两个人聊了一时,邓如文又邀约他:“下次可以去我那里,有一些资料电脑上查起来更方便。不过我最近出差比较多,要等我回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邀请,显然不是嘴上客气说说,锦鸿也不客气,认真想了下:“那就等你回来。我最近再整理一下,看有哪些是需要查的。”
锦鸿怀揣着记得满满的小本子,和一颗激越的心一个人回去。走到宿舍门口,还来不及推门,恰好听见里面大嗓门问着:“怎么锦鸿到现在没回来?”是隔壁宿舍过来串门子打牌的。
“人家跟我们,不是一路子,问那么多做什么?”说这话的,是宿舍里头的老李,平时说话就有些刻薄,什么事情到他眼里都是看不惯。说话的时候还伴随重重甩出去一张牌的声音。
大嗓门又问道:“这话要怎么说?最近他好像是古里古怪的,一天到晚见不到人一样,倒是跟那个邓工走的近。这都是在忙些什么?”
依旧是老李,拖长了腔说道:“忙什么?一天到晚捧着书看,忙着要当大学生,好跟我们这些一辈子没得出息的人划清界限。你看你不都说了,人家天天跟那个邓工走得近,那是什么身份的人,我们是什么身份的人?比不了。”
“话不是这么说的。水往低流人往高走,锦鸿有心气,注定跟咱们不一样,那谁也不能拦着他啊。将来混好了不说拉拔一把,出去吹牛也光彩。”
这是外号小和尚的,惠州人,往常戚连成送来的饭菜,除了武杰,一多半落了他肚子里,跟锦鸿交情好,少不得出来说句公道话。
老李嘁了一声,又说些什么,锦鸿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也不愿意进去扫大家的兴叫他们难堪。自己捏着小本子,低头绕着宿舍,走了一圈又一圈。
锦鸿一直到很晚才回去,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半夜,还是忍不住摸出纸笔来给锦帆写信,末了忘不了加上一句:“一定要好好学习,珍惜现在的时间和机会,否则的话出来社会才知道什么叫后悔,但是也晚了,像我,就是个最现成的反面例子。”
以后他再给锦帆写信,这一句什么时候都不忘记叮嘱锦帆,很多道理他已经懂了,然而也已经太迟了,唯有把这些教训一字一句告诉锦帆,期盼她能放在心里,能少走自己这些弯路。
然而人一生的路途,或许是早有定数,哪怕前面的人清清楚楚竖立好警示牌,该走的弯路和坎坷也照样一步都不会少。锦鸿的来信并不长,该说的话都说到了,锦帆拿着信,满心里头却只是迟疑,不知道要怎么样回他。
锦帆后知后觉,一连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努力吞咽下去一个艰难的事实:她犯了一个始料未及、全然不在她预料之中的错误,并且无可挽回,在那一天之后。在教室里坐着,看着所有人自习、默写模拟卷,一切仍然和往常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和林竞明之间的秘密,但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和以往已经完全不同了。她在走上的,是一条和所有人背离的道路。
毕业班本来就紧张,锦帆这所学校历年来都是节节高,然而距离重点还差着一步,正在热火朝天的申报,因此对于锦帆这一届抓的格外的紧,分数看的比命都重要,高压下大家都自主自觉,也只有熄灯后还没有睡着的那一小会,以及好不容易周末回家一趟回来的时候,是最宝贵的放送时间,女孩子们会叽叽喳喳地闲聊一通。
锦帆就是从这些时间里听说,旁边技校的一个女孩子,名声极差,小小年纪烫大波浪头又染颜色,衣服穿得谁看了都嫌少,谈了一个又一个对象,终于肚子大了,不知道是谁的种,最后被迫退学,听说是跟人跑到广州打工去了,说是打工,做的什么就不清楚了,家里头爸妈老早说了,敢回来敢进门就敢打断她的腿。
还有的说起回家看到以前的同学,初中毕业便没再读书,小小年纪在家里安排下,要么就是上学时候就有要好的,于是结了婚,连证都没法领,摆几场酒席请了亲朋便算嫁了,如今见面已经牵着孩子。
这尚且算是远的,近的,传闻本校就有,即使学风严谨管理严格,又那个年代风气保守,但是几百年前尚且有西厢记牡丹亭,什么都挡不住青春期的荷尔蒙涌动起来如同火山喷薄,于是晚间熄灯夜谈时候听到说某某女生退学是因为怀孕,还有谁家亲戚在医院,见到某某女孩子偷偷摸摸过去妇产科,谁知道问的什么,做的什么……说是传言,可信度不下百分之八十。
这些故事,从前锦帆也就当做故事听一听罢了,现在听着却总是心惊肉跳,无法想象自己活在传闻里会是什么样子。偏偏有时候宿舍里聊起来,话题忽然转到她身上:“锦帆你跟林竞明好归好,可千万别过火啊。咱们可都是说好了要一起考大学的。”
于珊珊接口,非常笃定:“放心吧,锦帆是乖宝宝,她有分寸的,不会乱来。”
“也是,锦帆恋爱归恋爱,该努力的时候丝毫也没耽误,倒是林竞明这边,感觉还是太悬。”
一干人七嘴八舌,锦帆在黑暗里默默地只想流泪,她并不是特别的勇敢,只是所有的恐惧没有人可以说。错的事已然错了,何况那错里她有一半的责任,她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但是却难过自己辜负了别人的信任。
她们都相信着她,所以日常经常帮她打掩护,哪里想到她已经偷偷逾越了禁忌的高墙。
再想到锦鸿,还有父母,何尝不是相信她能够照顾好自己,能够经得起诱惑,可是到最后,她辜负了所有人。
锦帆一连几天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也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林竞明。两个人的关系陡然质变,这全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也无从去面对新的开始,索性闭口不言,反正两个人位置不在一起,沟通不方便,这时候反而方便她沉默。
脑海里反复萦绕的,反而是锦鸿的信,桀骜如他,不知道是怎么样才肯承认并且面对当年的错误,揭开胸口血淋淋的疤,只为了让她看清这荆棘丛生的路,不要走,可是她到底还是在他苦心期望的路上偏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