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如文笑笑,收拾起碗筷,这是要结束对谈的意思,但是嘴上仍旧继续说道:“其实可以多考虑一下。我建议你可以利用工休时间自学,不管是学历还是一些技能方面的,多掌握一些总是没有坏处,不管是对你个人还是对职业,肯定都是有用的。”
锦鸿眼睛一亮,武杰走了以后他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更不愿意去碰赌,回去就只剩睡觉,还成夜睡不着。邓如文给他点亮一线希望,让他看到另一种可能,他迫不及待就问道:“邓工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有这个意愿,但是不知道要怎么样去开始。”
邓如文想了想:“这倒不要紧,我有朋友是做社会人员再教育的,具体有函授、自考许多种形式,我跟他详细咨询一下,哪种更适合你,到时候跟你说。”
锦鸿大喜过望,除了谢谢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倒是邓如文笑的落落大方:“现在说谢太早了,等有消息确定下来你请我吃饭吧。”
“好啊。”锦鸿不假思索,冲口而出便答应,等邓如文走开才感觉耳朵滚烫:比起那消息,好像是能够请邓如文吃饭更让他激动。
邓如文没有对锦鸿许空头支票,她果然认真地问过了那位朋友,回头来给锦鸿提出建议:他大可以报函授或者自学考试,利用工休的时间去学习,然后参加考试拿证书。
附带还带回来各式各样的资料:学历证书考级、职业技能,五花八门,在锦鸿眼前铺开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处,但是本能地知道,他只有如此,不断地向上,才有可能离开这铜墙铁壁一样坚实的生活。
也许,还可以离邓如文更近一些。
锦鸿拿着那些资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邓如文又建议他:“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先考学历证书,而不是技能之类的,那些是短期内在工作上对你有帮助有所提升,但我还是觉得,你的未来并不一定在在这里。念个学历之类的,以后的路子好走许多,外面很多认这个的。”
“别的不说,自己厂里你是知道的,一样的工种一样是做,初中毕业的比小学毕业的一个月要多出来一百五十多块,高中毕业的话更可以往上走。”
怎么会不知道呢,锦鸿他们晚上躺下来聊天,私底下也都说,小学毕业的那几个,就在那里骂,骂厂里规定不公平,卖一样的力气,凭什么他们就贱一些,骂过了厂里骂自己,当年贪玩怎么就不愿意多读几年书,到现在卖力气都没有人家值钱。
这些话听在锦鸿耳朵里,像一根根刺扎在心上:他当初好歹把高中读完,何至于现在这么久才是个车间主任。
年少时的那些意气任性,让前途的锦绣变成了荆棘,往后余生锦鸿只有凭自己双手双脚趟出一条血路。
邓如文微笑着看他怔忪的样子,又补充道:“你要是觉得这一点点差距不够吸引力。那我要不要对你报一下我的薪资?”
她笑着伸出手比划一下,又说道:“单纯的工资是五千,一个月,不含奖金和其他。这是预备阶段,将来做正式的,还要加一个等级。”
锦鸿听到那数字,心脏当场停了一拍,他们工友中间,晚上一起聊天也猜过邓如文,她这样年轻就做到预备工程师,又是个女孩子,实在是不简单,这样的人一个月工资要多少?
小四川那时候言之凿凿地说过:“最少也要一千多一个月吧?人家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十年寒窗,重点大学毕业的,比咱们多念这些年书,难道是白念的?”
那是九十年代,东莞城区的房价不过两千左右一平,锦鸿他们一班工人,进厂的时候都是两三百起步。锦鸿升到主任以后加上奖金和考勤,以及年终各项全部加一起,平摊到每个月,也就七八百一个月,这在厂里头已经是相当的高水平了,所以锦鸿背地里也偷偷想过,他比邓如文之间差着多少,然而穷极他的想象也想不出,原来差着这么多,相当于天与地。
他那时候还不清楚邓如文说起这些的用意,只当她对自己坦诚以待,是要到后来才清楚,她从一开始便划清了两个人的距离。
锦鸿尚在这里拨拉不清楚这一笔账,邓如文已经又微微一笑:“但,这对于我来说并不算多,尤其我现在仍处于起步阶段,我相信未来我应该获得更多。所以谁敢说读书无用学历无用?何况外面可供选择的还有更多。”
她笑着看着锦鸿:“要不要一起努力?锦鸿,我一直觉得你是可惜了。”
锦鸿热血激荡,重重地点头。
邓如文又帮他选定了工商管理的科目,理由是锦鸿如果不想一辈子做工,就应该逐渐往管理的路子上走,这门是最实用的课程。
锦鸿当时也没有想到,邓如文为他指的这条路,对他以后影响深远,包括他后面做销售管理再到自己的厂子,很多地方用得到当时学的东西。
一切都定下来以后,邓如文又从她朋友那里要到了课程书本,全都送给锦鸿,又叮嘱他:“我那里有电脑,属于我私人的,你若是想学习,许多资料网上更丰富也更便捷,可以去我那里,只要有空,我随时欢迎。”
那以后锦鸿的生活完全是另一个样,武杰走后他其实消沉了很久,自此才终于重新振作起来,但不再是与一干工友说笑打牌消磨时间,每天回去之后便是躺在床上看书。
因为工友们太过吵闹,他从车间送货箱子里把垫布全部收起来,找一个女工帮忙缝成帘子挂起来在床上,虽然挡不住外面声音,但是聊胜于无,何况一拉起帘子,大家都知道是不要打扰的意思,又买了手电筒。不加班的时候为节省能源,晚上十点便熄灯,锦鸿照样打着手电在被窝里看,拿笔一句句画下重点或者他不懂的,反复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