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连成跟姚若兰等在出站口,一脸惶急。锦帆一眼看到他们,才一年多的时间,两个人都老了很多,姚若兰紧紧贴在戚连成身旁,像是怕走丢一样。看见锦帆才惊喜道:“帆帆!”抱着她就呜呜地哭。
锦帆四下看,看不到锦鸿。戚连成知道她心思,说:“你哥厂里忙,请不掉假,等哪天带你看他去。”
但是锦帆知道,锦鸿只是不愿意和姚若兰一起来。
姚若兰一直紧紧拉着锦帆,许久没见,身体的接触已经生疏了,锦帆强忍着陌生感,轻轻地想要靠近她,看见她头上已经生出许多白发。那一刹那才觉得心酸,闭上眼睛想要落泪。
大约是真的老了,姚若兰开始絮叨不休。从接到锦帆开始就一直忙活,到了店里,四下里收拾,其实看得出来为了迎接锦帆,里里外外他们已经收拾打扫过了。又开始做饭烧菜,烧满满一大桌子,到最后锦帆不得不叫她:“妈,这么热的天,剩了就得倒掉,留着下顿再做。”她才肯罢手。
带锦帆去逛街,买衣服。往常她是极爱美的,但锦帆看见她身上的衣服,还是从家里带来的衬衫,玫红色已经褪成浅浅的水红。但她给锦帆买衣服,只要锦帆穿上,就一个劲说好看,就买下了,锦帆怎么说不要都不行。
“帆帆长成大人了,个子一下子都长这么高了。妈妈都快不知道怎么给你买衣服了。”她一个劲地说,说完又忍不住说:“帆帆,还是来东莞吧。跟爸爸妈妈一起,妈妈每天给你做饭吃给你买新衣服穿好不好?好不好?”
锦帆想笑:“妈,那么多衣服,怎么穿得完?”笑还没收住,眼泪已经掉下来。
姚若兰不吭声了,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戚连成到这时候,因为有姚若兰操持店里,他得以出去跑生意找便宜货源,逐渐有了起色,境况虽然比之前大有好转,但仍是能省一分是一分。店面租下来的时候,就有一张阁楼床,他跟姚若兰两个,平时就睡在店里,省钱,另外也能看住店里。锦帆来了,就给她在底下支了一张折叠床,白天再收起来。
坐了许久的车,但或许因为睡得久,锦帆并没有困意。戚连成和姚若兰已经睡了,她还大睁着双眼,闻着周遭陌生的气味,外面的公路上不时有汽车呼啸而过,喝醉酒的人骑着摩托车用粤语骂街。这里不是家乡了,她离开过去已经那么远。
可是黑暗里浮现的,还是少年的影像。他最后一个转身,被风吹起的衣角,等锦帆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了。
锦帆跟着戚连成去厂里看锦鸿,一见面两个人都吃了一惊,彼此变化都那么大。锦鸿比以前胖了些,成日在工厂里,以前晒黑的,现在又白回来,眼神里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暴戾和桀骜。看见锦帆,一把抱住在怀里,搂得那么紧,半天才放开手说:“长高了,漂亮了。”
“哥,你也变了好多。”锦帆形容不出来那种变化,像是灵魂抛却了此间,徒留下一具安稳的肉身,如今的锦鸿满面安详与平和,但是锦帆始终记得的是他从前那种少年时候的桀骜与锐气。
“每天在厂里头,就是这样子,上班下班,没什么别的事情。不过也还好,这边挺好的,慢慢发展起来,可能还更好。我先攒点钱,过后学个手艺,或者做点生意。”锦鸿简单地跟锦帆说,问她:“你呢?”
锦帆的话不比锦鸿的多:“暑假过后升学,这段时间看看数学,偏科太严重,怕到高中更吃力。”
“放假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还不好好玩,惦记着学习做什么?开学后好好努力就是了。”锦鸿伸手去揉她的头发,“真不来这边读书?”
锦帆摇头:“两边课本都不一样,环境差别也大,来到这里也难适应。”锦鸿想了想,点点头。戚连成听见了,只是默默地点上一根烟。
他们在一起并没有呆太久,吃了午饭就出来了。姚若兰迎上来就问:“怎么样?锦鸿好吗?”那一脸的渴切,让锦帆看着心酸,点头说:“哥挺好的,不要担心他。”
姚若兰一个劲点头:“挺好就好。反正离得也近,虽然见不着面,但是离得近啊,万一有什么呢,也能照应着。我有时候也能过来看看,说不定他刚好出来,就能看见。这样挺好。”
她兀自絮絮叨叨地说着,锦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与锦鸿如鱼得水的适应完全不同,对于锦帆来说,东莞自始至终,都是一个陌生的,难以融入的地方。
连续的高温天气,加上可能水土不服,到了以后第三天,锦帆就开始中暑,发烧,一个劲冒汗,上吐下泻。把戚连成和姚若兰吓得不轻,连着打了两三天吊针,才算安生下去。然后紧跟着,东莞开始下暴雨,积水一直灌到屋子里来。一家人到了晚上,不得不挤在一张阁楼床上。锦帆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体瘦长,偏生没长记性,一上阁楼床,脑袋就要撞到天花板,疼得要捂住头坐半天,实在是惨痛的教训,然后下次依然如故。
真正让锦帆对东莞产生恐惧的,都还不是这些。那天她自己出去去逛,清溪毕竟只是个镇,人都在工厂区里头,有时候白天出来,有的地方也像要闹鬼。锦帆走着,眼看着天色渐渐阴下来,路旁树木摇动,哗哗声响,竟有些冷。锦帆那天斜背着一个小包,在腰间晃荡,无意间一低头,骇然发现上面多了一只白生生的手。
锦帆胆子寻常,何况那天天气阴森四下荒凉空无一人,锦帆只觉头皮一下子炸开,定睛一看,是一个约莫十多岁的小孩,紧紧贴在她后面不知道跟了多久,正要下手,却被她恰巧发现。那小孩也不动,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锦帆一下子退出去几步远,厉声喝问他:“你要干吗?”
那小孩原地站了一会,两个人形同对峙。接着,不等锦帆反应过来,他忽然冲上来,一把把锦帆推倒在地,夺了锦帆的包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