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绍华静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是不是因为这个,大家都不怎么跟你玩,你也不搭理人家?”
锦帆点了点头,却听见他又笑起来。锦帆忍不住,转眼看他,他低着头,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看着鞋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家里读书,转学过来这边吗?”
这个还真没听说过,锦帆想一想,回答道:“因为有亲戚在这边,方便照顾你?”
“有亲戚照顾能有家里人照顾方便?”余绍华哂笑,“哪里能有家里好。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其实我之前,跟你哥,跟他们也一样来着。以前不懂事,觉得当坏学生挺好玩的,老师都不敢管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看谁不顺眼就拉一帮兄弟过去揍趴下为止,惹了很多事,几乎天天都有人到家里找我爸妈,让家里人特别伤心。我妈哭着求我,叫我不要再这样下去。她说她想死,这样就不用眼睁睁看着我堕落下去。后来我答应她,换个地方,从头开始。”说完,余绍华笑笑:“没看出来吧?”
哪里能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高挑,健康,脸上未褪尽的青涩正慢慢转作成熟,眉目沉稳却不失锋芒,他转变得如此彻底,找不到看不出有关过去的半点痕迹。锦帆不由自主摇头:“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是天生好学生。”
“一开始也是不想说,毕竟不光彩,可是过去了就过去了,总要向前看吧。”余绍华很是坦然。
“我哥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想起锦鸿,到什么时候,心里都会被刺痛。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态度和生活方式,而且你哥现在也没有不好吧?能离开那种生活,积极努力地去过余下的人生就很好。”余绍华的态度非常乐观且充满信心。锦帆就是喜欢他这一点,感觉靠近了就会被点亮。她微微笑起来:“嗯,是这样的,都很好。”她看看天:“我要回家了。”
“路上小心点,看着跟人一起,别又碰到那帮人。”余绍华想想,“要不我送你吧?”
“不用了。他们已经走了,再说离家很近,一会就到了。”
余绍华也就没有坚持,看着锦帆离开。忽然又叫住她:“锦帆!”
锦帆诧异地回头,看见夕阳的余晖洒满他身上,为他覆上一层金色。少年张开口,像是说了一句话,却没有任何声音。然后把手里的球往地上一扔,带着球飞快地跑远了。
锦帆回忆他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模仿。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锦帆一下子愣住了。
平常时候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也没有多大改变。仍旧是和从前一样,班长跟谁都聊得来,人又热情,对谁都照顾,即使是班里最孤僻的女生;而且因为读书多,他们似乎聊得来。
但闲言碎语还是逐渐流传开来。青春年少的时候,人都敏感,轻易就能分辨出种种蛛丝马迹,直至最后发掘出真相。锦帆跟余绍华,虽然隐秘,但到底天天在众人眼皮底下,何况早有人说过,最难隐藏的事情:打喷嚏、贫穷,还有恋爱。
其实不知道那个年纪发生的,能否称之为恋爱,因为太过简单而通透。他们只不过是多了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离学校远远的后面,有一大片树林,有时候他们会跑到那里,其实还是看书,聊天跟在班级里面没有太多两样。区别只在于,只有他们两个,风和流云,阳光露水,似乎全世界都属于他们。
而一旦回归到现实中,立马变得不一样,当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走进教室,原本围在一起讨论什么的人会立马停顿,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余绍华原本人缘颇好,女生们都爱接近他,但现在那些人忽然离他远远仿佛躲避瘟疫;尤其对锦帆的态度,从前只是视而不见,现在则忽然正视起这个人的存在,同时还有敌视。若不是锦帆早习惯各样眼色与流言,只怕这样的环境相当吃力。
锦帆只是担心余绍华,她问过他:“他们似乎都在议论我们的关系,你会不会害怕?”
余绍华回答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为什么要怕?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又不是鬼混,只不过一起努力进步而已。”简直让锦帆目瞪口呆,不过他的坦荡荡也让锦帆安心。
问题在于,他们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也这样看。而且流言无孔不入。余绍华放学的时候,回到姑姑,也就是年级组长的家里。吃饭的时候,姑姑问起他:“我听你们班主任说,你跟你们班上那个叫戚锦帆的走的挺近啊。”
余绍华被米饭噎了一下,咽下去以后说:“嗯,她作文写得很好,不过偏科,我们有时候互相讨论。”
姑姑漫声“嗯”了一声,喝一口汤又说:“你成绩好,又是班长,帮助一下同学也是应该的,不过别耽误了自己学习。中学阶段,青春期,大家都敏感,不要让别人误会。尤其是,这个戚锦帆,最好还是离她远点,她家庭很复杂,爸爸以前出去打工,丢下她们娘几个在家,她妈妈跟了别人,她哥哥也因为这件事成了小混混。这种家庭出身的小姑娘,城府都比较深,作风也难免有遗传,还是少跟她们打交道的好。学习上的问题,有大把同学可以讨论啊。”
余绍华怀疑自己咽下去的是一根刺,硬生生地卡在那里,让他难受得想吐。一方面是姑姑对锦帆的歧视和排斥,另一方面却是锦帆:原来她其实是因为这些,才远远地放逐自己在人群之外么?原来她要承担的,有那么多。
有那么一刻,余绍华忽然痛恨自己生活在人群中。
姑姑看他愣神,又说了一句:“我是你姑姑,你在我这上学,我肯定要对你和你爸妈负责任,有时候提点你两句。你妈妈前两天打电话来还问你怎么样。不过你从小一直这么聪明懂事,不让他们操心,自己都能分得清是非,所以我也很放心。”
余绍华勉强地笑:“我知道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