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彦上前推开宫门，手上抹了一片灰尘，他在衣摆上擦擦手，对清婉说：“主子何必来这种地方受罪。”
清婉没有回答，往里头走去。身侧忽然飘下几片落叶。
清婉可不会被他吓两次，后退几步抬头向一旁的柏树望去。
一个小男孩正光着脚坐在树枝上。
“你怎么又跑到树上去了？昨天才摔了一回。”
那小孩见了清婉也不怕，好奇地望着她，说：“我娘不让我出门。”
清婉反应过来，他是坐在树上往宫墙外挑望。可那棵树并不高，即使坐在上头向外望，也不过只能看见另一堵一模一样的红墙罢了。
清婉示意宫女小芙将食盒拿上来，说：“你叫桓儿是吗？你快下来，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你带我去找你娘好不好？”
小家伙看了一眼食盒里各色各样的糕点，想都不想，点了点头，熟练地从树上爬下来。
“我娘在屋子里头给我缝衣服呢。”
这孩子估计是营养不良，生的十分瘦弱，浑身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却很有神，像极了他娘。
清婉弯下腰，亲切地：“你能带我进去吗？”
陈桓也不回答，只直直地盯着那一盒糕点。
清婉拿了一碟芙蓉糕，递到他面前，浅笑地：“吃吧。”
陈桓毫不犹豫地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貌似饿极了，清婉一阵心酸，这孩子实在单纯的很，也不怕轻易被人害了。
陈桓吃的满嘴都是渣渣，一口气吃掉半碟，才空出小手指指了指南面的一间柴房。
他是要清婉自己过去。
清婉让小芙留下陪他吃糕点，带上顾彦朝柴房走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屋内光线昏暗，火盆里烧着黑炭，浓烟滚滚，呛得清婉咳嗽了几声。
陈氏坐在窗边缝着衣裳上的补丁，闻声抬起头，吓得手里的针线都掉了，慌忙起身行礼：“奴婢给郡主请安。”
清婉扫视了周围一眼，屋子里除了一些打扫用具，只有一张炕桌，一床灰色的棉被，一把木制的长椅，连放衣裳的柜子和烛台都没有。
陈氏呆呆站了一会，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屋子里唯一一把长椅，面上有几分窘迫，“郡主千金之躯，怎么能来奴婢这种地方……”
清婉淡淡地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在长椅上坐下。“你也坐吧。我今天来是有些事情想问你。”
陈氏在炕边坐下，低着头，“多谢郡主昨日请了太医来给桓儿看病，桓儿身子骨硬，摔一跤其实不碍事的。”
都瘦成那样了还硬……
“你既已知道我的名号，想必也知晓了我的身份。”
陈氏点点头，说：“奴婢知道，您是孝英纯皇后的孩子。皇后是个好人，可惜不得善终，真是老天无眼……”陈氏说着有些伤感。
清婉有些疑惑，道：“你认识我母亲吗？”
陈氏抬起头，道：“奴婢刚进宫那年在墨阳宫里帮娘娘养过宫粉梅，娘娘还夸过奴婢的宫粉梅养的好看呢。”陈氏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浅笑。
母亲是很喜欢宫粉梅，苏淮便让人在墨阳宫建了个梅园，请了御花园的匠人专门养护那些梅花。母亲还给它取名叫晚风园。
清婉突然想起，宫女入宫的年纪大多在十二三岁，如此算来陈氏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左右，竟已两鬓斑白，皮肤松弛，衰老得好像年过半百的人。
清婉说：“我听人说你后来去了皇后娘娘宫里？”
陈氏神色微变，面上却还挂着浅笑，“是的，孝英纯皇后去世后，田皇后知道奴婢擅长养护花草，便将奴婢要了过去。”
这宫里懂得养护花草的匠人有很多，皇后为何偏偏要把陈氏要过去呢？况且陈氏长的有几分像她母亲，田皇后若知道了，应该忌惮她才对。
清婉思虑着，火盆里的劣质炭火熏得她难受，她皱了皱眉，说：“我也不与你再拐弯抹角了，我此番来，是为了桓儿。”
陈氏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神色惊恐起来，“你们……你们要带我的桓儿去做什么？”
清婉缓缓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回宫近两个月，昨天才听说了你的事情，知道你是因何被赶到这个地方来。我虽说是陛下的长女，可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认可他的做法。我今天来找你，很简单，我只想要你告诉我，桓儿到底是谁的孩子？”
陈氏怔怔地望了清婉一会，忽然掩面哭泣了起来，情绪激动不已。
清婉也不知她是想起了过去的痛苦回忆，还是因自己的三言两语感动得哭泣，只好静静地坐着等她哭完。
陈氏一面啜泣着一面回答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陛下在凤阳宫临幸奴婢后不到半月，奴婢便被毁了容貌，后来又被一群侍卫拖到冷宫里强暴……奴婢也不知，桓儿是谁的孩子。”
看来小竹说的都是真的，先是毁容，接着是强暴，最后竟然能一个人在冷宫里生下孩子，这陈氏说是命苦，可也实在是命大。
“如今看来，唯有滴血认亲了。”
陈氏惊慌起来：“陛下是万万不会答应滴血认亲的，即便……即便桓儿真的是陛下的骨肉，以陛下的性子，怕是只会大发雷霆，怪桓儿和奴婢这等卑贱的人污了他的血脉……”
“那我便硬要他认！”清婉怒吼道，目光锐利，“我不想让母亲莫名其妙的背负这条债。”
陈氏被清婉的火气吓了一跳，低下头默不作声。
“当然，如果这个孩子不是陛下的，我会派人送你们出宫，”清婉缓和了语气，“桓儿也快到入学的年纪了，我还可以给他在宫外找个私塾先生，教他念书。你这些年含辛茹苦地将他养大，一定很不容易，想必也不忍心看着他在冷宫中呆一辈子吧？”
陈氏想了想，问：“那……那您这么做，陛下会生您的气吗？”
清婉沉吟片刻，道：“他生气也没办法。我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该有自己的原则。”
清婉取来银针和小瓷瓶取了陈桓的血后，便回了竹辉堂。去了冷宫走了一遭，才发现自己的斗篷上都惨兮兮的。她进内室换了一件狐皮斗篷，王公公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说：“主子，小竹姑娘出事了。”
清婉问：“可是伤口恶化了？”
“是陛下，陛下方才知道了您去冷宫见陈氏的事，正找人问罪呢。”
清婉打了一个寒颤，深吸一口气，把手里的瓷瓶塞给王公公，疾步往外走，问：“小竹现在人在哪？”
王公公忙跟上：“在青云殿外头呢。”
清婉一路小跑地冲到青云殿外，两个太监将小竹压在刑凳上执杖刑，高盛便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郡主，您来了。”高盛见到清婉，忙上前请安。
清婉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开！”上前一把夺过执杖太监的棍子，扔到一旁雪地里。
“主子！”小竹见到清婉，委屈地直掉眼泪。
清婉一边检查她的伤处，一边对一旁的太监说：“快去，抬个担架来。”
两个太监都站着默不作声。
清婉等了一会，见没人回应，抬起头一把抓过太监手中的棍子往他身上砸去。“我让你去抬个担架过来！”
两个太监不约而同地望了高盛一眼，得到了他眼神认可，方才敢去取担架。
这一幕落在清婉眼里，却犹如一记惊雷。
太监抬了担架，清婉亲手将小竹抱了上去，对王公公说：“你先把她带到我房里去，再去请个太医，我见完陛下便回去。”
王公公忙应诺下。
清婉拍了拍斗篷上的雪，提步往正殿去，高盛躬着身子要去扶她，却被她白了一眼。
高盛知她脾气一向大，不敢说什么，目光却瞟到了她手中的瓷瓶。
“你在外面候着，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要进来。”
高盛退到一旁站着，说：“郡主，行事且三思，这事关皇家颜面，也事关陛下的颜面。”
清婉走进书房时，苏淮一脸惆怅地坐在书案后，余光撇见清婉的身影，他挥手屏退了屋子里的人。
书房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清婉恭敬地行了礼：“臣女给陛下请安。”
苏淮瞧见了她手里的瓷瓶，知道了她此行的目的，讽刺地笑道：“你这是存心不想让朕好过，还请什么安？”
清婉淡淡地说：“臣女怎么会不想让陛下好过，是陛下自己犯错在先。”
苏淮从书案后走出来，坐到炕上，盯着她手里的瓷瓶，说：“你一大清早就跑去了陈氏那里，你都想好要怎么做了吧？你是朕的长女！你什么时候能为朕的颜面考虑一下？什么时候能为皇家的颜面考虑一下？”
清婉冷冷地：“陛下若真的重视老祖宗的颜面，当初就不该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
苏淮望着清婉凌厉的目光，眼中满是伤心难过。
清婉却毫不心软，一字一句地：“我不想母亲到了九泉之下，还要白白替你背负这条债孽。”
苏淮微微颤抖地指着那小瓷瓶，说：“你当真要为了那个人，伤害你亲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