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低下头看着她的头顶,疑惑地:“不像吗?”
小竹坚定地摇着脑袋,说:“孝英纯皇后生的明艳动人,绝色倾城,主子和她当然不像了。”说着,小竹突然感到自己头顶传来一股寒意。她又抱紧了一些,还说:“主子您身子好冷,咱们回去吧。”
清婉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犀利,说:“你回去让王公公去打听打听,陈氏住在哪个冷宫里。再以我的名义,去给她儿子请个太医,不要惊动别人,知道吗?”
小竹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王公公打听到陈氏的住处便回来向清婉禀告了。陈氏毁容后一直在冷宫里替几个前朝犯错被废的妃子做些粗活。她是没有俸禄的,管事的太监心情好了会赏她几匹连宫女都不要的粗布,让她自己做几身衣裳。平日里吃的也是下人的剩饭。
清婉想起,那个雪地里的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好像还是女孩的样式,许是捡了哪个宫女不要的衣裳来穿吧。
清婉写了一会功课,头实在疼的厉害,小竹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清婉交代她去小厨房准备一些吃食,明日她想亲自过去看看。
清婉向来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她一想起陈氏那张与母亲有三四分相像的脸,一想起她是因何落得如今的下场,她心里便瘆得慌。今早因为即将要复位的喜悦也瞬间烟消云散。
沐浴过后,清婉疲倦极了,更了衣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她盯着拨步床的罗账,脑海中浮现出苏淮的面庞,忽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以前她只知道苏淮宠自己,从来都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就差没让人上天摘月亮给她了。虽然他也曾犯过一些错,可如今他也在尽力弥补。
清婉觉得,在这世上,绝不该责怪苏淮的人就是她,苏淮对自己这么好,那么当他做出一些愚昧至极的事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包容他……
苏淮在位近十九年,无大功却有大过,与先帝比起来,他更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他太过优柔寡断,容易被朝臣的想法所左右了。所幸先帝在位时,便大力清肃党派,重整朝纲,且善于用人,本朝才不至于奸佞横行。
清婉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窸窸窣窣,她撩开罗账的一角,守夜的丫头已经伏在椅子上睡着了。
清婉从床垫下摸出一本功法,这是夏奕留给她的,当年她被一帮死士重伤,夏奕虽使出浑身解数救回了她,可若要全部恢复,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夏奕便给了她这本祖传的功法,教她修练,所以她现在的身体才比寻常人好很多。
原先在王府,她几乎每天都会练,自从回了宫,便懒怠了。
夏奕实在良善得不像一个杀手门派的掌门,连这种祖传功法都能轻易交付于他人。清婉有时想,若不是他如此相信他人,崆峒派还会轻易被灭门吗?
她趴在被褥上翻看着功法,没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次日寅时末,清婉是被一场噩梦惊醒的,她坐在床沿,微微喘着气。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那个人了。
回宫这么些日子,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像在王府那样怕了,可额头还是冒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下了床,唤来槅扇外的小竹服侍她洗漱,见天才蒙蒙亮,便换了一身白色窄袖束腰长裙,到院子里习剑。
清婉是第一次用这把玄天剑,还不太顺手,她能感觉得到这把剑的威力比看上去的要大的多,轻易不能控制。
小竹扎着一个双平髻,坐在石阶上一脸崇拜地看着清婉习剑,不时拍手叫好。
清婉一剑划过梅树枝头,凛冽的风扬起红色的花瓣,吹散在半空中,如梦如幻。清婉被纷纷扬扬的花瓣迷了眼,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她站在原地愣了一瞬,猛地转身,一个穿着二品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雪地里,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面上挂着嘲讽。
她下意识举剑刺去,那人却凭空消失了。她的目光望向四周,背后忽生出一股寒意。她握紧剑柄,迅速回身挥剑砍去,剑刃正劈中树干,而眼前却什么人都没有。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忽觉浑身无力。
小竹以手支颐,察觉到主子似乎有些异常,那棵被砍中的梅树露出了一大条裂缝,直直朝清婉倒去。而清婉却仍神游在九天之外,全然不知情。
“主子小心!”
一声清脆的叫喊,将清婉拉回了现实,她抬头向小竹望去,下一秒,便被她扑倒在地。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足足有一掌粗的红梅猛然砸到了小竹的腰上,疼得她惊呼。
屋子里的宫人听到声响都跑了出来,合力将梅树抬起,搬到一旁。
清婉狼狈地起身,拍掉身上的落花,将小竹打横抱起,让人赶紧去请太医。“你犯什么傻,跟了我这么久,不就是一棵树,你主子我还能被伤着?真是的,干什么非要跑过来......”清婉一面朝内室走去,一面责怪道。
小竹躺在清婉怀里,疼得小脸皱成一团,她嘟着小嘴,道:“......奴婢没有想那么多。”
清婉将小竹放到自己的拨步床上,小竹焦急地要爬起来,“主子,奴婢去罗汉床上趴着就行了。”
“趴下。”清婉伸手将她按回去,下手没个轻重。
小竹惊呼了一声,想着还是不要惹恼主子为好。
女医官过来看了她的伤处,她的后腰部位红肿了一片,好在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每天按时敷药,半个月后便能恢复。
女医官为小竹敷完药便退下了。清婉吩咐人去准备早膳,坐在床沿,柔声问道:“很疼吗?”
小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清婉叹了口气,望着她盈盈一握的柳腰,说:“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还想保护你主子?下回别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小竹见清婉的神情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无助,说:“主子,您刚才是怎么了?奴婢见您不大高兴的样子。”
清婉露出丝微笑,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烦心事。”
小竹有些疑惑,主子平日再怎么心烦,都不会露出那种神情的。
清婉也觉得自己实在反常,原来那个霍江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了她的一个心结。
清婉让人在拨步床边搭了一张长几,方便小竹用早膳,两人一早醒来到现在都还没进过食,此时已是饥肠辘辘的。
清婉拿了碗山药粥,一口一口地喂小竹进食。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是没有年纪大的那么拘谨,时时刻刻都记着要准守礼节,主子喂她便乖乖吃着,看得一旁服侍的宫人很是羡慕。
“主子像奴婢爹爹一样,爹爹小时候就是这么喂奴婢吃东西的。”
“你爹爹?”清婉随口问道,她还没有听小竹提起过她的父亲。
小竹点了点头,说:“奴婢的爹爹在东直门当差,不过奴婢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清婉想了想,说:“那我待会让人请你爹爹过来陪你,好不好?”
小竹一脸不可置信,“真的吗?”
清婉笑着点了点头,说:“当然是真的。”
她记得,她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每次磕了碰了,就特别希望能有爹娘陪在身边,给她吹吹伤口。可母亲走了,苏淮也未再向人过问过她,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只能写信告诉张廷。即使张廷每次收到信后都会马上回复,可帝京到扬州至少也要五天的车程,想想从前在王府的日子,她每天最高兴的事,大概也就是驿使的到来吧。
用完膳后,清婉便让人拿着她的令牌去请小竹的父亲,为了方便他们说话,清婉把小竹抱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小竹是她的贴身宫女,身份较他人要高一些,所以有自己的房间。
小竹受了伤,清婉便带了宫女小芙和护卫顾彦和她去见陈氏。
清婉能看的出来,他们两个其实都不大乐意她去找陈氏,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劝说。可越是如此,清婉越是要去,她感觉这个陈氏身上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秘密。
陈氏居住的地方,在废妃李氏居所的小柴房里。当年陈氏毁容,人人喊打,就连冷宫里的人都不待见她。只有李氏愿意收留她住在柴房里。听王公公说,李氏有失心疯,记不住人,整日疯疯癫癫地对着大树说胡话。宫人见了她都绕路走,这些年幸亏有陈氏的照料,她才得以苟活到今天。
清婉想起,苏淮在她母亲进宫后近十年都没有再选秀,这个李氏还是皇后借着繁荣皇家子嗣的名义,硬塞到后宫的。不过,苏淮貌似也没有临幸过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得了失心疯,被遗忘在此。
清婉所踏之处,皆是一片荒凉景象,宫墙上爬满了绿藤蔓,石缝间满是青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腐臭气息。难以想象这里有多少年没有人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