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秋。五支队来到她的家乡。八路军个个都穿着黄色衣服,女“宣传”唱起歌:“人人来宣传,妇女听一番,宣传的话儿好好听,放足闹革命,打败鬼子兵。保家保和平!……”田普终于冲出家门,跳出火坑,头也不同,朝着女“宣传”,朝着八路军走去……
走啊走,走到了区政府。那女“宣传”名叫黄桂英,她见田普一片诚心,问清她的名字,道:“你也参加工作吧,把千百万妇女都叫醒!”
田普受了几个月的训,就被分配到五支队的被服厂去工作,穷人的女儿终于翻了身。
这次反“扫荡”大捷即将结束前,她又被调到军区机关工作,心里更是高兴,自己带领姑娘们第一次排练的节目要与大家见面了,尤其是要给军区首长看怎不令她万分激动!大量组织工作对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说是边干边学,说到扭秧歌,她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回。因此,多少个夜晚她不得休息。今天,她与姐妹们一起挥动彩带,一起翩翩起舞,她是秧歌队排头兵,舞姿柔中有刚,有起有落,节奏分明,干净利落,潇洒自如,略胜姐妹们一筹,给大会增添了不少色彩。观众们喝彩叫好,许世友也不自觉地轻轻地鼓起掌来。他边鼓掌边把头侧过去,向身边的吴克华副司令员,道:“老吴,排头的这个姑娘扭得好!与众不同,叫人开眼界!”
“你知道吗?这个姑娘是谁?”胸有成竹的吴克华这时反问许世友。
许世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吴克华指了指许世友脚上穿的新鞋,不无风趣地说:“你把情人忘啦,她就是这双千层鞋的设计师。”
许世友恍然大悟:“啊,她就是田普,她这一身打扮倒叫我老许认不出来啦!”
这时,田普同志已经扭到主席台前,那彩带舞向半空,犹如一道彩虹,只见这时的田普把脸侧过去,向司令员投去一个笑靥。那笑靥落入许世友的心窝,泛起一阵阵多情的涟漪。他用手轻轻一推吴克华,道:“老吴,今后不许你再开天方夜谭般的玩笑!”“何为天方夜谭?”吴克华反问道。
“人家是小姑娘,我这是大老爷们,岂不是天方夜谭?”许世友直来直去。
“要是人家姑娘同意呢?”吴克华笑问道,“你不是常说婚姻自主吗?”
“这……”许世友挠了挠头皮,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他又把目光投向秧歌队的排头兵。
……
庆功祝捷会后,吴克华又把田普留下来道:“你们的节目不错,尤其是你的表演更为突出,连许司令看了都连连叫好哩!”
“真的?”田普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道,“如果首长满意,二十天的工夫总算没有白忙。”
“今晚七点,你到我那里去一趟,你大姐(指吴克华夫人张明同志)找你有事。”吴克华道。
“是,首长。”田普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然后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吴克华望着她那窕窈多姿的背影,摇摇头笑了。
当晚七点,田普在机关食堂简单吃了两口饭,换上了一套崭新的军装,理了理腮旁的齐耳短发,就兴致勃勃准时地来到了副司令员吴克华的住处。她刚要抬手敲门时,心中像是有只小兔似的跳开了,她不知道大姐找她干啥,于是她又重新扯了扯衣角,又取出怀中不离身的小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面容,理了理腮边的短发,直到满意,才开始敲门。
“咚——咚——”声音很轻很轻。
屋内有脚步声。门开了,闪出了一张相当好看的脸庞。她含着笑,长长的凤眼露着温柔,配上窄窄的眉毛和长长的睫毛,显出自然的美丽,她的身材是那样的匀称,使她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妙。
“啊,是田普姑娘!”
“大姐,我没有误时吧?”田普淡淡一笑。
“你来得正好,我正等你哩。”吴克华的爱人张明忙把门敞开,“快进屋坐下暖和暖和。”
“大姐,今天你找我什么事?”田普坐下来,接过大姐递过来的茶水问道。
“没什么大事,有一份关于赵保原的敌情通报,你吴大哥看完了并签了字,让你一会儿送往许司令那里去。”张明边说边随手取出桌上纸袋里的那份材料,“本来我要亲自送去的,让你代劳了。”
“没什么。”田普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
“那好,我现在就走。”田普说完就站起了身。
“好啦,我也不留你了。等你送完文件,回到我这里来,我们姐俩好好唠叨唠叨,好不好?”张明大姐说完也站起了身。
“大姐,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
“好的。”
田普向大姐摆了摆手,拿起文件风风火火地离去了,直奔军区指挥部。
田普这个苦孩子,参加工作后,积极要求上进,靠近组织靠近党,她常说:“翻身农奴见太阳,党是俺的亲爹娘。”参加工作头一个月,她就学着春兰姐写了入党申请书。党支部书记牟建平找她谈话时,问她入党干什么?她答道:“赵保原作恶太甚,叫我们胶东百姓无法活,我要亲手杀掉他!”
牟建平书记“哈哈”笑了,道:“共产党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要打倒的人何止他一个赵保原呢!你眼光应该再放得远些。不能很好回答我的问题,可入不了党。”
“……”田普低下了头,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她怨恨自己知识少,文化低。当下她回到那属于她的屋内,蒙起被头,痛哭了一场。第二天醒来,枕头湿了大半截,红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姐妹们纷纷跑来劝说,还有的信口开河,问她“是不是失恋了这般痛苦?”羞涩、悔恨在她心头萌生。从此,她便把牟书记亲手送给她的党章,随时带在自己身旁,有空就背,一个星期下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便能倒背如流。
共产主义的目标虽远,但她总把自己的工作与大目标自觉地联系起来。自己每干一件事,都是在向大目标迈进。从被服厂调到机关工作,她认为这是最大的进步;如今,她又能给首长送文件,这又是前进了一步。她心里是多么地高兴啊!她边跑边想,一首山歌从她心底飞出:
太阳一出暖洋洋,我把党来比太阳。
太阳普照我的身,党的恩情难相忘。
生我的是亲爹娘,培养的是共产党。
共产党给我希望,亲爹娘比不上党。
……
歌声伴着她的脚步飞,一曲山歌未毕,她便跨过了山梁,登上了清水河上的月牙桥,河水潺潺,映出她那青春的笑脸。她对着河水当镜瞧,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接着又向前方跑去,还没到许司令的办公室,姑娘的心房又陡然地跳动了起来……
她和许司令相见,虽不是第一次,每次相见总有亲切感。以前她曾听说过司令员的不少传说和故事,每次听完总使她心潮难平。尤其是听说他在阿坝保卫战中,孤身一人,直入敌阵,用他那传奇式的驳壳枪,击碎了一百二十三个白匪的头颅。接着又用少林偃月大刀,挥舞起来,刀舞头落,一气劈斩了白匪两个排五十八个血淋淋的头颅。若不是一颗罪恶的子弹射中他的左肩,还不知他要劈斩多少白匪的头颅呢!战后,他对着左肩的伤口,右手操刀,硬是用刀尖取出了那颗罪恶的弹头。田普听到这里落泪了。她对许司令充满着无限的敬意,渴望早日见到这位英雄。打从她给许世友献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拥军鞋”、第一次见到他后,说不清是什么感情,她的心始终惦念着他……她担心鞋小,挤坏了英雄的脚,好心办了坏事。今天,她和姐妹们的节目表演,受到许司令的夸赞,她高兴得连晚饭也没吃好。现下,她又即将见到他了,怎能不令她激动呢!
田普一把搂起大姐张明的脖子,用手直捶她的后背:大姐,你真坏。
庆功祝捷会后,许世友又参加了一个重要的作战会议,会后他又找了两位同志谈工作,在机关灶随便吃了点饭,回到自己的住所,已是星斗满天了。他从上衣兜中取出怀表看了看,时针正指七点。眼下是段空闲时间,于是他把腰间的驳壳枪取下来,开始擦拭。他爱枪犹如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枪自己擦,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像一位机械师一样,十分熟练地把枪的各部零件卸下来,依次在桌面上摆好。恰在他要分部擦拭的时候。屋外响起了敲门声。他随口喊了声:“请进!”
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一位眉目清秀的姑娘立在了门旁,面带笑容。
“噢,是田普同志。”许世友有点惊讶,“快,屋里坐。”
“大姐忙不开身了,让我把这份文件给您送来。”田普淡淡一笑,把文件呈送到许世友的手中,接着,她又道,“司令员记性真好,还没把我的名字忘记。”
“你的名字好记,正好与我们河南老家‘田铺’村同音,听起来很亲切,我怎能忘记呢!”许世友“哈哈”一笑。接着,他手指自己脚上的那双崭新的黑布鞋,道:“再说你给做的这双布鞋,不大不小,穿上正好,我得好好谢谢你哩!”
“首长不要夸奖,”田普望了许世友一眼,见首长这么亲切和蔼,她那紧张的心情一下松弛下来,“我一直想听听您的意见,只是没有机会。如果首长认为合适的话,我回去再给您缝制一双。”
“要得,要得!”许世友大眼溜一下文件内容,然后把它放在了桌角,道,“赵保原这只老狐狸很狡猾,下步是看我们如何捉住他了!”
“赵保原对外投降日本,对内镇压人民,我们胶东百姓早就恨死他了。”田普也接着道。
许世友正眼打量了她一下,只见姑娘青春年华,花儿一般,她不但眼睛有神,那皮肤也白皙,唯一不足的是这套军装在她身上显得大了些,使她失去了些女性的柔和美。作为军区的司令,他有指挥大军的丰富经验,但在谈情说爱上,他还是个门外汉。特别是想起老吴上午的那句玩笑话,他不觉脸红心跳了。他不知老吴在搞什么鬼,晚上又让姑娘送文件,莫非姑娘心里也有意了……许世友极力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他说起姑娘身上的那套军装把话岔开了,道:“上次,你不是说你在被服厂工作吗?什么时候又穿上了军装?”
“首长,”田普莞尔一笑,“前一个月,吴哥已把我调到了机关工作。”
“负责什么?”许世友追问道。
“宣传队工作。”田普望了许世友一眼,“今天你不是看了我们的节目吗?”
“不错,不错,尤其是你的秧歌扭得特别好。我很喜欢。”许世友说着心里却在想:“看来老吴已向我进攻了。”
“首长莫夸奖了。”
“不要称我首长,叫我老许更自在。”许世友哈哈笑道,“今后我要以兄长的身份照料关心你,好吗?”
“那太好了。”田普高兴得几乎要拍起巴掌来。
“人说,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工作、战斗要强,今后我们一起工作啦,你可要多给我提醒着点。”二人谈了一会儿,气氛十分融洽。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田普怕耽误首长工作,主动告辞,许世友也没强留,接他的电话去了。
来电话者是吴克华副司令,他开口便问:“老许,接上火了吧?”
“老吴,你又和我开玩笑了!”许世友突然敛住笑容,又道,“讨伐赵保原的战役马上铺开,谁还有心去谈情说爱呢!此事放一放再说吧。”
“战斗是战斗,讨老婆是讨老婆,我们要做到双胜利、双丰收。”吴克华不紧不慢、耐心地解释道。
“好吧,我听你的。”许世友放下了电话。在许多大战恶战中,镇定自若的许世友,此时却禁不住心潮起伏。“今儿个,我是怎么啦?”他不满地询问起自己。
爱情啊,一个撩人心乱的玩艺儿!这时已把我们的许世友推向了一个涟漪起伏的港湾!在这个爱情的港湾里,他要把小舟驶到哪儿?彼岸是可望的,但是可望中又觉得不可及。年龄的相差使他们有距离……
田普姑娘从许世友处回到吴克华处已是九点了,好在皓月当空,路面好辨,她并没怎么害怕。
“好不容易把你等回来了,文件送到了吗?”大姐开门问道。
“文件送到了。”田普接过大姐递过来的苹果回答道。
“司令员在干什么呢?”
“正在擦枪。”
“你们谈的时间可不短啊!”大姐故意问道。
“见到我所崇敬的人,心里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天真无邪的田普直率地说。
“傻闺女,大姐说句公道话,你是爱上他了。”张明大姐笑说,“如果,你真的爱上了他,我给你做个红娘好不好呢?”
“大姐,你真坏。”田普一把搂起大姐的脖子,用手直捶她的后背。
“做红娘,我也报个名!”说话间,吴克华推门赶到,自告奋勇地道。
“你……”田普刚想发作,一见是吴哥,她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司令员那边的工作我包了!”吴克华哈哈笑道,“田普,我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呢?”
“吃喜糖还不容易,”大姐瞋了丈夫一眼,马上打圆场道,“讨伐赵保原的战斗马上就打响了,等胜利后我们一块操办,一起庆贺。田普,你同意吗?”
“大姐,你……”田普嗔怪地看着大姐,一阵碎拳又砸在她的背上……
这一夜,田普睡不着觉了。与英雄结合,是她的愿望。英雄代表着民族的希望,作为献身于革命的她,她要为英雄的有所作为做出贡献。为他,也是为革命。
爱情啊,一个撩人心乱的字眼,当它一注入姑娘的心房,田普便不能自已了。她辗转难眠,矇矇眬眬地过了大半夜,依稀一阵枪声闯入了她的梦境。枪声就是命令,她急忙穿衣起床。她还没有出屋,机关的老管理已叩响了她的房门,命令她快集合,新的战斗要打响了!
反投降,许世友决定从河源西沟打起,他把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攻坚战就从这里开始。
素有“胶东谷仓”之称的莱阳,在赵保原的罪恶魔爪下,连种子粮都被搜刮得精光。团旺周围三十里地内,地瓜叶也吃不上的人家占三分之一,有的村十之七八的土地没有地瓜秧育苗。人民群众啼饥号寒,成群结队地逃亡。在凄风苦雨的莱阳,人民群众中流传着这样一首饱含着血泪的歌谣:
说莱阳,道莱阳,莱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来了赵保原,家家户户遭祸殃。
在赵保原盘踞的莱阳地区,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赵保原本性反动,他反日是假,反共是真。他声言抗日,仅仅是借以蒙蔽和欺骗民众的一种政治手腕,当他在胶东占据了地盘,扩充了势力,就一举毁弃抗日的招牌,露出了亲日、媚日和反共反人民的狰狞面目。
1939年初,赵保原在莱阳下令四则:一是禁止供给八路军给养;二是八路军下乡人员一律逮捕;三是刷掉八路军的标语;四是不准参加八路军,违者全家抄斩。不久,赵保原纠集胶东地区大大小小投降派头目,组成“抗八联军”,自任“联军”司令,残酷镇压抗日武装力量,并以大量粮款、物产和壮丁资敌,以换取日军的枪弹,乞求日军的保护。
要消灭赵保原这股反动势力,许世友决定从河源西沟打起。他把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大声道:“攻坚战就从河源西沟打起!”
为什么选在河源西沟?原来河源西沟位于莱西北,是赵保原老巢万第西北方向上的重要屏障。河源西沟据点跟其他据点不同。一般的据点修一个碉堡,有的二三个碉堡,河源西沟外围工事有鱼鳞坑、鹿砦、铁丝网等,四周有双层围寨,挖了双道壕沟,并跨沟建筑九座长方形的大碉堡,据点内挖有地道,构成了比较坚固的筑垒防御体系。一般的据点由一个连或一个营驻守,河源西沟据点兵力众多,有王子绍一个团,栾子超一个团,还有栖、招、平、莱反动地方武装等,近两千人。其中特别是王子绍,阴险歹毒,杀人如麻,是莱西北一带血债累累的地头蛇。赵保原、王子绍等凭借此深沟高垒,控制莱西北产粮区和三十多万人口,扼阻我胶东中心根据地与南海的联系,并与莱阳、马连庄的日伪军犄角相依,多次共同进犯栖、招边区,夹击我军。
河源西沟战役半夜时分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