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钧说:“我们军部有一个女宣传员,才十六岁,是四川人。张国焘身为党的重要干部,竟和她乱搞。”接着便有血有肉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末了说:“她在军部当科长,擦屁股的事尽让我处理;她生病,我把她及时送到医院,她对我很感激,把事情全告诉了我,说她和张国焘共搞了十几次腐化……”
“不许你污辱我!”张国焘听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激动得站起来反驳,“同志们啊,我张国焘是搞马列主义的,怎能搞这个呢?”
这时会场群情激昂,人们纷纷振臂高呼:“打倒假马列主义者张国焘!”“张国焘不投降,就让他灭亡!”“剥去画皮,还其真面目!”“让他讲清楚!”
一阵惊天动地的口号淹没了张国焘的辩驳声。张国焘摇摇头,显得无可奈何。
“妈那个屁,你还赖账!”钱钧见张不认账,立时火了,冲上去,随手脱下一只鞋子,对准张国焘的长脸,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张国焘的眼镜立时落地。
张国焘慌忙伏地摸眼镜,捡起眼镜时,只见两面镜片已分了家,引起一阵哄堂笑声。
“毛泽东,他竟敢在光天化日下打人,我抗议!我抗议!”张国焘捂着长脸大喊。
这时的毛泽东正在点烟,一支烟还没点上,这才注意到张国焘已挨了打。而手疾眼快的钱钧已回到原位,坐在地上了。
“谁打的?”毛泽东在台上高声询问。
“报告主席,是我打的!”钱钧嚯地站了起来,朗声回答。
“打人怎么行呢?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解决问题关键在脑袋!”主席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报告主席,下次改正!”
一度终止的批斗会又继续进行了。
这时,许世友的心情难以平静。他了解钱钧,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他相信钱钧绝不会扯谎,作为共产党员,为穷苦人打天下,最忌讳的有两条,一是爱财,二是贪色。没想到张国焘这位高级干部生活如此糜烂透顶,这是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一个人的政治腐败首先从生活腐败开始,张国焘算是应了这条规律。接着他又想到了张国焘在大别山“肃反”中的严重政治错误,想到了被迫害致死的弟弟许仕胜和许许多多被害同志……这些错误不可原谅。可错误归错误,要一分为二看问题,不能墙倒众人推。他更不能容忍那些对红四方面军的无理指责……
大会结束后,开始分小会批判。
第二天上午,在红大一队的批斗会上,有些人又把张国焘的问题与红四方面军扯在一起,上批张国焘,下连干部战士,尽讲不利于团结的难听话,许世友听着听着,再也坐不住了,如梗在喉,不说便不能平静。
“报告队长,我讲几句!”许世友红着脸呼地站了起来。
“世友同志,不要急嘛,想好了再讲吧!”在鄂豫皖曾当过许世友的师长的陈赓队长,熟知许世友的秉性,他见许要放炮,含而不露地劝道。
可是直言快语的许世友并没有理解陈赓队长的一番好意,他匆匆走到队前,着着实实地放了一通“横炮”:
“怎么能说张国焘是逃跑主义呢?中央就没有逃跑?中央红军不也是从中央苏区撤出来的嘛?如果说逃跑,应该都叫逃跑,中央有,中央红军有,四方面军有,所有红军都有!打不过敌人了,换个地方再打嘛,怎么叫逃跑呢!四方面军撤到川陕,部队不是发展了吗?这样的逃跑,有什么不好!”
许世友的话,落地有声。在别人眼里,这些胆大包天的言论,像一颗颗重型炸弹爆炸,敲击着人们的耳膜,又像竹筒子倒豆子,倒出了他和四方面军同志压抑多天的心声。
“休要讲了!”有人出来制止。
“我的舌头我的嘴,谁敢说不让讲!”许世友双目喷火,接着又说,“有人说张国焘搞分裂,我不那么看。我就知道有人一夜之间走没了,怎么跑了的不是搞分裂,没跑的倒是搞分裂?这是哪家的逻辑,真让人想不通?”
许世友的讲话足足持续了一刻钟,算是把多日埋藏在心里的疑虑和愤懑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了。
“许世友,你这是与中央唱反调!”有人呼喊。
“不准你胡说八道!”许世友回敬对方。
“你是张国焘的徒子徒孙!”
“你是托洛斯基!”
“你是大别山的土匪!”
“打倒张国焘!”
……
终于有人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坐在队列里振臂高呼,呼声盖过许世友的发言,气得许世友心血似潮涌,暴跳如雷。
他手指一位年轻的学员吼道:“呸,你有什么资格骂我?老子当年参加敢死队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我反对中央,我是张国焘的徒子徒孙,我是托洛斯基,我是土匪……”许世友突然说不下去了,只觉胸口闷得很,双手捂胸,口中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左思右想,终于作出了一个符合其个性的选择。
许世友住进了医院。
红大的斗争会照常进行,一天比一天开得频繁、厉害,斗争趋向白热化、刺刀见红。
恰在这当儿,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
事情过程是这样的,导火索发生在黄克功身上。黄克功是红军大学的在校学员,小伙子二十多岁,人长得帅气,不少姑娘围着他转,而他也正在追求他的心上人。这心上人是从国民党统治区来延安投奔革命的女青年。这女青年也是美人,眼下也有别的小伙子追她,她在爱情的港湾里,脚踩两只船,犹豫不决。这天黄克功把她带到郊外谈心散步,二人话不投机,黄克功感到失望,当场就拔出枪来,对准美人,“砰砰”两枪,这位女青年倒下了。
悲剧,给人们敲响了警钟。
当时,有关公安部门给党中央打报告,鉴于以上情况,除一些警卫人员例外,其他在延安一带的军人不准私自带枪,随身枪支由原单位封存,以免再次发生类似的案件。中央军委批准了这一报告。于是一场收缴枪支、弹药运动在延安地区迅速展开。红军大学也属此范畴,当然也不例外。由于教条主义者作祟,本来四方面军的同志对立情绪较大,再加缴枪运动这么一搞,作为四方面军师长的许世友,带头拒绝缴枪,当然要骂娘了。
他把收枪者当场弄个无趣,无奈他何。这时,在中央和主席身边的善于借题发挥的教条主义者又跑了出来,借机抓住许世友的“辫子”,说他“老子天下第一”,是大别山的土匪恶霸;说他反对党中央、跟随张国焘贼心不死;说留枪是为了暗杀中央主要领导人等等,怪话不绝于耳。还有人偷偷打了黑报告,还有的写了匿名信,官司告到了中央。矛盾一下子又激化起来了,大有你死我活之势,一潭清水再次被搅浑了。
许世友躺在医院,心情难以平静。后来他在往事的回忆中这样写道:“这时,四方面军的营、团、师、军级干部来看我的,没有一个不哭的。这样一连三天,尤其是军级、师级干部的哭,对我影响触动很大,过去都是老同事,一起为穷人打天下,眼下大家都感到没出路。”
面对这些以泪洗面的战友,许世友内疚得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当初,是他力排众议,说服大家到党中央身边来,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种结局。现在大家谁也没有埋怨他,可他却受到了内心强烈的谴责。
许世友睡不好觉了。
在这泪水洗面的三天中,他身躺病床,眼望房顶蜘蛛网,他想起了当初对大家的许诺:到中央去看看,不好再说嘛!现在大家“都感到没出路。”许世友,你该怎样用行动兑现自己的诺言?这时,他看到一只蚊子向蜘蛛网飞去,撞到了网上,眼看要被蜘蛛捕住,可是它挣扎几下飞走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左思右想,终于作出了一个符合其个性的选择。
第二天上午,詹才芳、王建安、吴世安等人来看望许世友,又是泪流满面。
“你们就知道淌眼泪,哭有什么屁用?!”许世友开门见山。
大家一愣:“被人家捏在手心里,往后的日子咋办呢?”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们走!”
大家睁大了眼睛:“走,到哪?”
“回四川找刘子才去!他们还有一万多人,又是我们的老部下,巴不得我们去哩!”
许世友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在这里天天说我们是反革命,还要缴枪!我们到四川去打游击,叫他们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革命的,愿走的就走,不愿走的也不要告诉中央!”
王建安首先响应,接着大家都表示赞成。多日不见的笑容重又回到了四方面军每个人的脸上,犹如柳暗花明、绝处逢生。
经过秘密串连,愿走者越来越多。许世友后来回忆说:“到第三天时,有二十多个团职干部、二个营职干部、六个师职干部、五个军职干部愿意走。当时,我们决定不带张国焘、何畏、周纯全,因他们都要骑马。我们计划准备步行七天七夜,通过陕北。到达四川汉中靠巴山,会合刘子才再说,一切计划都是我作的。路线图也是我画的,还有给毛主席的信,都在我身上,准备4月4日夜10时出发。”
4月4日是星期天,夜间10点正是人们熟睡之时。制定计划的许世友,把每个细节都想得周全,他不想伤害那些把守城门的哨兵,决定从北城墙下的一个下水道里出城。
时间过得飞快,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转眼到了4月4日这天,准备出走的学员不动声色地整理行装,采购食品。这时的许世友也悄悄地从医院回到红大,安排吴世安和两名警卫员提前携枪出城,准备夜间在北门外接应。
一切都如平常。准备工作的顺利进行,更使许世友对这次行动充满自信。他相信成功,就如他相信这些忍辱负重的四方面军的干部战士一样,可是,许世友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意外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信任的战友、前红四军政委王建安身上。在这关键时刻,王建安幡然醒悟,对此次行动,他开始动摇,后持否定态度。下午3时左右,王建安正式报告了红大保卫处长。这位处长看了看表,大惊失色,赶紧报告了红大政治部副主任莫文骅。莫文骅感到事情重大,不敢怠慢,急忙又找到校长林彪。这时林彪听了莫文骅的汇报后,显得异常冷静,当即指示道:“此事不许声张,我去请示主席。”林彪说完,径向毛主席的办公室走去。毛泽东听了林彪的汇报,先是愕然,然后挥手下令:“这还了得,全部给我抓起来!”
下午4时,一阵尖刻刺耳的哨声,划破红大一、二队驻地上空。臂戴红袖章的值班员在院子中央站定,口中连喊:“紧急集合,不准带枪!”
此时,许世友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哨声,觉得情况反常,但他仍然自信计划不会泄密。于是他十分沉着地和一队学员走出宿舍,进了一间教室。他也注意到,二队学员也走进了另一间教室。几乎与此同时,中央警卫团的一队官兵,荷枪实弹地冲进校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缴了红大警卫连的枪(该连原是红四方面军红大的警卫连)。接着又迅速包围了一、二队的教室。一支支黑洞洞的枪管,从每一扇窗口直指室内。这一切都干得干净利落,显示出组织者的高超艺术。继而,两名彪形大汉抱着一捆麻绳走进一队教室,又“呼”的一声关上了门。许世友见状,方感到大祸临头了……
这时,早在教室等侯的红大政治部主任傅钟同志走上讲台,面目严肃地讲了几句开场白,接着宣读被捕名单,喊一个,绑一个,一连绑了三十余个。包括透露风声的王建安同志。许世友是最后一个被喊出列的,只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前排,在离绑人者几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们来啊,上来绑吧!”许世友冷笑一声说。
两名彪形大汉听了,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知道这位“武以寺名,寺以武威”的少林和尚出身的将军,不同别人。既然是执行公务,又不能不上,他们连连给自己打气壮胆,雄赳赳地走到许世友身边,一边一个,像刚才一样,熟练地抓住许的双手,欲向后拧。许世友佯作不动,气归丹田,轻轻运气。刹时,双手一揽,将两个大汉撞了个头碰头,继而双手一点,将其点倒在地,学员大哗。
“你们来捆吧!”许世友以胜利者的姿态,傲慢地将双手反剪背后……
霎时间,八个膀大腰圆并经过严格训练的警卫战士一齐上前。许世友纵有一身少林武功,在这突然变化了的情况面前,也无可奈何,先是双手被扣,继而被绑。
“娘日的,你们对同志搞突然袭击,你们是强盗!你们是土匪!我许世友不死,总有报仇申冤的一天!”许世友对着这些执行命令的警卫战士破口大骂。
“快堵上他那狗嘴,别让他满口喷粪!”
一声令下,战士们急忙掏出手绢等物,又堵住了许世友的嘴。
就这样,警卫部队用同样的方法,不到半个小时,抓获了四方面军三十多名中、高级干部。
同志的误解,战友的“背叛”,妻子的离异,使他骂娘,只求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