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把小世友引到坟前石碑旁,拜了三拜,然后躬下身,把竹篮放在地上,摆上供品,燃上纸钱。二人跪在地上,爹祈祷道:
“爹,今天是您老的忌日。俺和仕友给您送钱来了。请您老快走出门来捡钱吧!”
爹的话声深沉悲怆,在旷野里荡起低低的回响。
火苗跳跃着,慢慢地从纸堆里蹿出“舌头”,起初是一团蓝色,渐渐染成火红,但很快便消逝,化作了一缕淡淡的青烟,在无风的松林里盘旋飘飞,终于消散在缥缈太空……
陡然间,天空的太阳变成了月亮,斜挂在天边,明朗的天空变成了深邃的夜空,一堆灰烬中又升起团团白雾,不一会儿,一位白胡子长老,手拄金拐,身穿肥大衣衫,面目庄重泰然,徐徐从白雾中走出,伫立在小世友的面前。那长老像是爷爷,又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仙人。
长老在云雾中站定,白色的胡须像是雪的瀑布,垂至脚面。双眸凝视着小世友,声音洪亮如南山铜钟,回荡在群山之中:
“孩子,你知道爷爷是怎么死的吗?”
小世友立刻答道:“知道,是坏蛋打死的。”
“既然你知道爷爷的惨死,那你怎么办?”长老上前一步抚摸着世友的头。
“俺要学些拳脚,专治那些坏蛋!”小世友毫不掩饰地长叹道,“只是眼下还寻不到一位会拳脚的老师。如果长老知晓,请告诉俺?”
“好一个有志气的孩子。”长老捋了捋银白色的胡须,连连点头,“人有志,竹有节。乱藤绊不倒飞奔的金鹿。近日,有一僧侣法师,从远道而来。头缠红绫布,身披藏青色和尚袈裟。此人头光如瓢,满脸红光。眉心有一红点,权作记号。”
长老说到这里,戛然收住。尔后化作一缕青烟便不见了。
“长老!长老!”小世友喊着向青烟扑去,一下便栽倒了。他越要喊越喊不出声音来,嗓子里像塞进了一团棉花。
“孩子,快醒醒,娘在这儿呢!”正在油灯下做活的娘,看到世友在喊梦话,还以为孩子撞到“鬼”啦,赶忙叫醒了他。
小世友醒来,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只见娘正拿着给他缝补了一半的裤子,站在他的跟前;妹妹在床上睡得正香。窗外,漆黑一团,山风吹得树枝沙沙响。
世友埋怨娘不该在这时喊醒他。
娘笑了笑,说:“傻孩子,你又做什么好梦了?”
“刚才俺梦见爷爷啦,他是个白胡子老头儿。”小世友津津有味地向娘讲述了梦的始末,又问,“娘,那梦的事儿是真还是假?”
“梦中的事情都是假的。梦是心中想,心里想什么,就梦见什么。”娘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白胡子老头儿到底是不是爷爷呢?”
娘只是笑笑,没吭声。然而,小世友却是一个劲儿地搜寻着自己的梦境,犹如一个兴致正浓的猎人追逐着自己看准的猎物。
就在这个难以忘怀的梦境中,深深埋下了小世友对武林英雄们的敬慕和他对习武驱恶的向往与追求。尽管时间如流水般逝去,然而依稀可忆的梦境仍留在他的脑海之中,没有什么力量能冲淡这神奇的记忆。
途遇少林高僧,人生的道路在这里转弯
梦是真的吗?
小世友自己也怀疑起那曾使他信以为真的梦来。梦的确是没影儿的事!
正当他要抛弃这个奇妙的梦幻时,却万万没有想到,那梦幻竟变成了现实。
童子团成立的那年,也是爹去世的第二年。这年初冬,树叶还没有完全发黄,大别山就飘落了一场连绵不断的雪雨。雨夹雪整整下了半个月,人们咒骂它,说这是一个不祥之兆。
这年秋天,许家收了三石带壳的稻谷,由于家里吃口多,不到年关,就又到了米缸满是清风、空碗映着明月的时候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愁死娘了。
这天清晨,娘颠着小脚来到丑伢的炕前。过重的体力劳动和挑不起的生活重担,压得娘身板佝偻了,过早地失去了她年轻时的风韵。她将手伸进丑伢的被窝,但又迟疑地缩了回来。外面还飘着雪雨,怎么忍心唤醒熟睡的孩子!可是不叫醒又不行,水开了没有下锅的米。娘狠了狠心,硬是揭开了丑伢的被子,唤道:
“伢子,醒醒,快起来到姥姥家借米去。”娘也不愿给娘家找麻烦,何况父亲又续了弦,可是没有办法啊,不能让孩子们饿死啊!
“叫俺大哥去吧。”丑伢是个要强的孩子,宁饿死在家里也不愿到人家门前乞求。
“你哥昨天刚讨了一天饭,再说上次不也是他去的吗!姥姥喜欢你,你就去吧。”娘好说歹说,丑伢才穿起衣服,硬着头皮去了。
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两行浅浅的脚印,脚印从许家洼铺向胡家山,弯弯曲曲十多里。
一阵疾风刮来,卷起层层雪粒跟着丑伢打旋,身后的脚印渐渐地被雪盖住了……
走到姥姥家,雪已停了,他在姥姥家吃罢中饭,便又扛着半袋子稻谷,急急忙忙往家赶。当他走到距许家洼二里远的河铺村时,日头已经偏西。还没进村,就听到村中一阵铜锣声,这声音给他一种莫名的震动,他疾步走进村中,原来是一位卖艺老僧在村中场坪上耍武术。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小丑伢个子矮,挤不进去,索性用脚尖蹬着粮袋子,伸着脖探头观看。只见那八十高龄的老僧,天庭饱满,满脸红光,眉宇中有一红点(僧人记号);他头缠红绫布,身披破旧的和尚袈裟,胸前护心镜大似冰盘,亮如秋水,秋水中有一绽开的芙蓉;脚穿黑尖脸僧鞋,行走如风。丑伢看到这里,不觉一怔:这该不是梦吧!他不敢相信这眼前的一切,不禁暗暗地用小手捏了一把大腿,只觉一阵疼痛,这不是做梦,这的确不是梦!
老僧在人们的掌声中,做完了一套动作。他抱拳施礼,绕场一周,再三答谢,掌声仍是不断。不知是谁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字,接着全场都叫起好来。
“再来一招!再来一招!”
老僧不负众望,又紧了紧腰带,脚尖轻轻一挑,一根五尺长的哨棍,“腾”地飞入空中,他跃上一步伸出右手,稳稳接住。霎时间,那哨棒像一条龙,在他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腾飞起来,顿时满场风涛,拔地而起。人们不得不赶紧后退几步,把场地扩大。只见他功架扎实有力,动作轻盈舒展,如疾风暴雨,似电闪雷鸣。忽而是“金鸡抖翎”,忽而是“天边挂月”,忽而是“大鹏展翅”,忽而是“吴刚献酒”,把观众再次带入忘我之地,无论是朴实、憨直的观众,还是斯文严肃的看客;无论是穿短褂的,还是穿长衫的,人们的眼睛都瞪得滚圆,嘴都半张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凡是懂得少林武功的人都知道,这是属于上乘的“形意风火棍”。当年少林十三棍僧救唐王,就是用这种棍技打得敌人溃不成军,抱头鼠窜。
接着,老僧又扔掉手中的哨棒,徒手打起了少林红拳,颇有点儿梁山遗风。你看他拳来脚去,如流星似闪电,宛如攀树登枝的猴子。他的表演身灵步活,进退自如,起伏转折,节奏分明,得心应手。甭看他八十高龄,身手犹健。老僧那干净利落的腾、挪、躲、闪,变化多端的攻防技法,刚柔相济的动作节奏,严谨典雅的势式规范,真乃“酷似燕青,胜似燕青”。使人目不暇接,回味无穷……
“啾啾”一阵叫声,伴着一群觅食的山雀,从场坪上空掠过。这时,只见老僧躬身捡起一个石子儿,向鸟儿投去。“啪”的一声,山雀一头栽落到场坪中央。顿时,观众沸腾了。
“神功!神功!”人们呼叫起来。粗野的山里人,有的向空中扔起了帽子,有的打起了嘟嘟的口哨声。
老僧表演完毕,双手合十,微启双唇,连连说道:
“多谢众位施主帮场,只因少林屡遭深山匪盗袭击,又遭兵燹之灾,为避其难,贫僧云游贵地,耍得不好,恕俺献丑。”
没容老僧说完,那铜钱像雨点、似雪片撒落在老僧的脚边,乡亲们有钱者献钱,无钱者献米献面,还有的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小丑伢无钱奉献,使劲挤入场内,把铜钱逐个儿替师父捡进锣内。老僧深深地望了望丑伢,又拱手绕场一周致谢。乡亲们又拍起了巴掌。
小丑伢的手都拍得有些麻木了,暗想:咱们童子团要是有这位名师指导该有多好啊!他崇拜少林和尚,他曾做过诸如此类的梦,可没曾想,梦中的情景还不如今天的场面壮观,使他大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