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踏,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许世友的沉思,侦察兵向许世友报告道:“报告师长,前面不远就到色曲河。”
他们扬鞭催马穿过山沟,再越过两条河流,半个小时后,眼前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蒙古包像繁星洒落在色曲河两岸;绿油油的草地恰似墨绿柔软的地毯,微风吹过,又如抖动起来的绿色绸缎;一群群牦牛和羊,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吃草。很容易使人联想起那首古老的民歌来: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见到草原,同志们倍感亲切。一望无际,心胸豁然开朗起来。
“我们找到大粮仓了!”队伍中响起一阵欢呼声,战士们疾马飞奔向前,许世友也顿时高兴。
马蹄踏踏,扰乱了这偌大草原的幽静,惊动了正在吃草的牛羊,“哞哞”乱叫,四处奔窜。牧民们闻声走出蒙古包,以惊奇、疑惑、恐惧的目光,审视着这支头戴八角帽、身背钢枪和大刀的不速之客。
霎时,平静的草地慌乱起来了,牧民们有的慌忙躲进蒙古包,有的赶着牛羊向附近山沟里跑,有的索性向这支骑兵队伍举起了猎枪……
“停止前进!”许世友判断牧民们可能误会他们,立即下了命令。这时,骑兵马队倏然停住。许世友便叫几个给他们带路的通司向群众喊话:
“请不要开枪,我们是北上抗日的红军,是穷人的队伍!”
“红军是救国救民的‘菩萨军’,主张穷苦人当家做主,反对压迫人民的国民党军阀和帝国主义!”
“红军尊重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提倡信教自由,保护藏回蒙民的利益!”
“……”
这个地方离甘孜不远,群众对红军早有所闻,一经通司的喊话说明,紧张的气氛很快缓和下来。牧民们不但放下了猎枪,一听说红军要筹粮过草地北上抗日,纷纷献出自己的牛羊、青稞、豌豆、酥油、奶茶……红军按当地的价格购买,许多群众不愿收钱,红军不得不再三向牧民说明:公买公卖,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这是红军的纪律。
第一天的筹粮进行得比较顺利,沿色曲河两岸筹集了四百多头牛,一千多头羊,还有一部分粮食。那里的羊很大,人骑在上面还跑得很快。有些战士看着筹集到的那么多牛羊,高兴得马也不骑了,骑着牛羊返回集合地点。
深夜,奔波了一天的战士早已进入梦乡,许世友和各团的指挥员还在研究第二天的行动方案。从各团汇报的情况看,筹集的粮食远远达不到上级的要求。从一般牧民群众那里虽然可以筹集到一些牛羊和粮食,但数量有限,而占有大量牛羊和粮食的土司头人,大多不愿出卖或者只愿少量卖给红军。部队既不能强迫,更不能去抢,只能做耐心细致的宣传工作。因此许世友作出决定:第二天再找土司交涉。
许世友开完会,刚刚躺下休息,骤然而起的一阵枪声把许世友惊起。
“出了什么事?”许世友吼道。
“不好,反动土司派人袭击我们啦!”哨兵风风火火地跑来报告道。
鼾睡别忘槽上的马,无事别忘身旁刀。身不离刀枪的许世友急忙举起驳壳枪,朝天空“砰砰砰”连放三枪,向哨兵道:“还愣着干啥!快通知部队集合出击!”
“是!”哨兵转身跑去。
霎时间,我部队与反动土司接火,枪声四起,噼噼啪啪。这些人是反动土司豢养的武装,以能骑善射著称。但他们毕竟是乌合之众,不懂战术。许世友带着部队第一次冲锋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抓他两个‘舌头’!”许世友命令骑士们。
不一刻,一个五花大绑的“舌头”被骑兵带到了许世友师长的面前。许世友一步跃前,伸出左手一把抓起那人的脖领子,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使那人双脚离开了地面。那人两条小腿蹬踢着,口中连连喊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快说,你的主子叫什么?”许世友右手抽出了驳壳枪,墨色的枪口对准了那人汗淋淋的脑门。
“乌兰吉!”那人道。
“他的牛羊转移到什么地方了?”
“老爷,我说实话,他的牛羊已转移到大青沟!”
“你若说半点假话,我这驳壳枪可是不饶人的!你能给我们带路吗?”
“老爷,只要饶俺不死,俺什么都干!”
“那好吧!”接着许世友又向身旁的骑兵团长罗辉成耳语几声:
“你去吧!速去速回!”
罗辉成带领部队连夜搜索,按“破坏抗日红军的一切反动分子的土地财产一律没收”的政策,把反动土司乌兰吉的八千多头牛羊全部收缴归公。
严守军纪,许世友挥泪斩“马谡”:你身为团长,穿得整整齐齐像个人样!可是你给革命队伍丢脸,我把你的衣服脱了,你还不是一个光屁股的猴子。
骑兵们在色曲河一带活动了三天,筹备了不少牛羊和军粮,出师大捷,功劳不少。可是就在这时,部队也有违纪现象天天发生,令许世友十分头痛。若不尽快制止,这支新组建的骑兵部队,就很难带领。完不成任务且不说,还要毁于一旦。吹笛要吹到眼上,打鼓要打在点上。当晚,许世友把骑兵们集合起来,当场宣布了三条军纪禁令。哪三条?一不许赌,二不许嫖,三不许抢。许世友宣布完三条禁令后又厉声道:“如果谁犯了这三条中的一条,我要剁掉他的手指。”许世友说完这句话时,队伍中当时就传出一阵不在乎的笑声。许世友眉头一扬:“笑什么,军中无戏言,我许世友说话算数!”
过了两天,许世友带领骑兵们继续北上,三天后落脚在西倾寺、壤塘一带,又筹集了三千多头牛羊和五万斤粮食,比色曲河的收获并不小。由于多日行军,加上筹备军粮,队伍都很疲劳,许世友传令让部队早些休息。熄灯号吹过之后,许世友解下绑腿洗过脚,便披上衣服,来到外边,贴身警卫员对他说:“师长,天不早了,您还到哪儿去?”许世友回答:“我去查查哨。”那警卫员见许世友往外走,便随着跟了出来。
师长许世友冒着濛濛细雨,走了两个团,见部队已经歇息,便没有惊动。而后又来到了第三团,只见团部尚有灯光。许世友刚要进去,只听屋内有人说道:“团长,咱们别赌了,要是让师长知道了……”接着是一阵洗骨牌的“哗哗”声。只听团长罗辉成说:“没事!师长这人我知道,我们是老乡,从小在一起放牛砍柴,还和我们捉过迷藏哩!他若是来到这里,说不定还要跟我一块坐庄呢!”
许世友在帐外听到罗辉成的话,肺都要气炸了,心说:“罗辉成啊罗辉成,你这不是拆我的台吗?不是给我难看吗?难道你忘了我的训话?我要是说了不算,往后这支复杂成份的部队还怎么带?!”再者,许世友又联想起前天夜里罗辉成调戏女人一事。作为为穷苦人打天下的老乡,怎能徇私枉法。国有国法,军有军纪,寺有寺规。我许世友杀人夺命,违犯了少林寺规,我好话说遍,求大师开恩,可是方丈执法如山,最终逃不出开除。如今我是人民军队一师之长,严与爱、法与情,岂能混淆不分!他这样想着,那双脚也没再往前迈,而是“咳嗽”一声,退了回来。
许世友“咳嗽”声传到帐内,传到了罗辉成耳中。其他几位同志推手不于,罗辉成竭力相劝:“他师长明知我们在赌钱,而不敢进来,他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只不过在队前说说讲讲而已。大树底下好乘凉。有我团长在这,你们还怕什么!”大家一听也是,一赌就赌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骑兵们集合的时候,许世友往队前一站,似铁塔一座,威风赛过猛张飞,厉声喝道:“同志们,昨晚上,我抓住了几个耍钱的,大伙说该怎么办?”许世友把话说到这儿时,他目扫部队一周,只见那一双双眼睛都在望着他。那眼神里有反问,有疑问,有的并不在乎。可心里都在犯嘀咕:“你说怎么办?”这心里话许世友当然是听不到了,他虽然听不到,可也从那一张张脸的表情上看出了。只见这时,许世友那本来的黑脸刷地变得铁青,如果说先前还有点温情的话,此时已一扫而光,犹如铁面阎王一般。他吼声道:“咱们是军队,是耍枪杆子的。‘三座大山’压身,外有帝国主义侵略,完成使命,唯有铁军。人不贪财,鬼都害怕。军中无戏言,当初我说过,有赌者、嫖者、抢者,剁掉他的手指头,现在有人犯了军规,我们要按军规办!”许世友把后面一句话说得很重,“同志们说,有没有不同意我的意见?”
“没有!”铁军一声吼。
这时许世友心血潮涌,上有军规作依,下有众兵支持,他向罗辉成扫了一眼,那炯炯目光似利剑一般,使罗辉成不禁打个寒战。接着他喝道:“罗辉成,出列!”
作为一团之长,罗辉成岂敢怠慢,立刻走了出来。众目扫去,堂堂团长,好大的官啊!不禁目瞪口呆。
许世友扫了他一眼,出语惊人,既辛辣又深刻又形象,叫你记一辈子。只听他道:“你穿得整整齐齐像个人样,可是,你给革命队伍丢脸,我把你的军装脱了,你还不是一个光屁股的猴子!”
大家既好笑又不敢笑,皆是惶惑不安。
雷霆盛怒的许世友,接着又道:“你身为一团之长,竟敢带头犯戒,来人:先把他的指头剁了!”罗辉成一听慌了,哀求道,“友哥,你……饶了我吧!”
许世友目不转睛地说:“还愣着干啥,施刑!”说过之后,急忙又补充一句,“剁他的左手小拇指。”说完他把脸背了过去,理智使他没把眼泪涌出来。左手小拇指用处不甚大,这也是他想得周全。罗应怀等几个能说上话的人本想说情,见许世友两眼喷火,也不敢说了。有一骑兵接过师长的少林偃月大刀,把罗辉成两只胳膊抓住,搬过一个切菜墩来,把他的左手按在菜墩上,随后,抡刀剁下罗辉成的左手小拇指,那血立时喷了出来,只痛得罗辉成“哎呀”一声,背过脸去。罗辉成的一声惨叫,使许世友的心不由一阵哆嗦。他对警卫员一招手:“快传医官去治疗。”接着,又剁了另外三个赌徒的手指。
看了这场面,不少人吐舌头,可把部队震了。大伙儿心里都说:“哎呀,这许师长真说得出做得到,不讲私情啊!那罗辉成自幼一块长大的,都不放过,得了,咱们往后可不敢乱来。”
一声令下,前卫连的骑兵们个个翻身上马,然后飞驰而去!
接着许世友打马来到了罗辉成这个团。看到罗辉成脸色蜡黄,不由得眼里含泪说:“辉成,你原谅我吧。”罗辉成道:“友哥,你做得对。”这时候,罗应怀也来了。罗应怀说:“辉成啊,你受了苦,可也做了榜样,往后这部队就好带了。”他感叹地说:“兵犹水也,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一支军队,没有严明的纪律,是打不了胜仗的。”
行军第三日,部队赶到阿坝外围。立时,便同阿坝外围的土司武装交了火。且说这阿坝坐落在大草原的南部边缘,是方圆百里最大的村镇,同时也是我大军过草地的必经之地。这里的土司头目名叫墨桑,是国民党匪军豢养的一只看家犬,有枪有武装,极为反动。他获悉我军要经阿坝北上,一方面派武装前去阻挡,一方面阴毒地把当地的群众统统赶走,将粮食和牲畜全部转移到外地。
且说许世友带部队向阿坝走去,还没到跟前,就被敌人的轻重机枪压了回来。炮弹像雨点儿一般地往骑兵队伍中飞来。那许世友的骑兵师一来刚刚组建,从没打过这样的硬仗,二来没有配备重火器,怎能抵挡得住?这时,许世友的指挥所周围炮弹轰响,有的就在指挥所门前爆炸。罗应怀一见这情形,说:“世友,快撤吧,不然就撤不出去了。”许世友望着那炮火的烟柱,骂道:“让他炸,我看他到底有多少炮弹!”罗应怀着急地说:“不行啊,我们这样下去要吃大亏的!”许世友眉毛立起来说:“要下你先下,让子弹从后面追我,丢脸!”原来那墨桑指挥土匪大队冲锋过来,只见阵地正面黑压压的人群。就在这时候,突然从侧翼响起了稠密的枪声,墨桑的部队阵脚一下子乱了套。许世友一看,把驳壳枪一举,连放三枪,扬鞭催马,高喊着:“冲啊!杀啊!”那号兵立刻吹起了冲锋号。号角一响,这一团人立刻冲了上去。墨桑的土匪武装丢了阿坝向东逃去。
骑兵们进入阿坝时,镇内空荡荡的。好不容易找到两个年长的藏民,了解到一些情况。藏民告诉红军,反动土司有好几千人的武装,武艺高强,横行无忌。夜间射击能打香火,三枪打不中者即被视为废物一个,装进麻袋投入河中。
根据藏民提供的情况,许世友命令部队分兵搜索,找到了六百多头牛羊和一万多斤粮食,但未发现土司武装。
7月15日,许世友带部队向东继续前进,到达麦加而康、觉儿黄、赛苟共巴地区时,红日西沉,突然发现千米开外火光点点,不时传来马叫声。经侦察,那是驻扎休息的反动土司武装,约四五千人。这些土司武装屯兵在阿坝通查理的要道上,企图阻击我军。我们必须搬掉这一“绊脚石”。我们骑兵师经过长途征战,已经有不少减员,对这数倍于我的敌人,只能智取,不宜强攻。许世友立即命令部队停下,然后和参谋长召集三个团的团长开诸葛亮会,制定方案,决心乘敌尚未发现我军,毫无戒备之际,立即发起进攻,以奇破敌。
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骑兵们分多路迅速隐蔽地接近敌营。敌兵们围着为驱赶野兽而点起的火堆,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马匹零零散散地拴在周围。
在许世友指挥下,按预定时间,部队发起了攻击的信号,指战员们首先向火堆甩出了一批手榴弹。随着爆炸声,燃烧着的柴火腾空而起,火星直冲天空。敌人的马匹被炸惊了,嘶鸣着四处乱窜。敌兵们有的当场被炸死,有的被惊马踩得鬼哭狼嚎。骑兵们高举马刀,左冲右杀,将敌大部歼灭。
这是骑兵师组建后打的最大的一仗,也是最顺利的一仗,缴获了近百匹马和一批枪支弹药。
胜利来之不易,激励着骑兵们!
骑兵们信心百倍,去迎接新的胜利!
此役,许世友一人就“点名”一十七人。
阿坝大捷,使战士们士气大振。为了夺取更大的胜利,许世友又挥师前进。中秋节的前天便来到了查理寺。当天晚上,许世友洗了脚,听取了前方侦察分队关于此地民情、敌情的汇报……
蒋介石为阻止我军北上,到处搞白色恐怖。查理寺一带也是一样,地方反动势力配合国民党中央军,在这里重重设卡,构筑碉堡,设立据点,为非作歹。先头部队进驻查理寺后,发现查理寺北两公里处还有一个大据点,实际是一个大炮楼,四五十个反动家伙驻扎在那里。为首的名叫王作帐,绰号“王大麻子”。此人好事不做,经常偷鸡摸狗,骚扰群众。前两天,蒙民的女儿其其格在草原放牧,还被“王大麻子”抓去轮奸。此人民愤极大。
怎么办?
许世友燃着了一支烟,狠吸一口,吐出的烟雾在他头顶徐徐升腾着……按照侦察员的汇报,中秋节是民间大节。照往常习惯,查理寺的人们要搭台演戏。几十里的百姓都要来这里看戏凑热闹。许世友心想,既然有演戏的,炮楼上的那些家伙肯定坐不住,准会溜出来作威作福的。于是,许世友便制定了一个奇特的歼敌计划。这次,他决定亲自出马,于是向侦察排的同志们作了具体的战斗部署,要求每个战士盯住一个民团匪兵,等他的枪一响,大家同时下手,任务一完成,就集中往安曲撤退。这一切布置完后,许世友命令战士们撤出查理寺。兵退十里,诱敌上钩。
中秋夜晚,明月高悬。一片薄薄的灰云,轻柔地遮住月光,田野上仿佛笼罩起一片轻烟,朦朦胧胧,如同坠入梦境,灰云飘过之后,田野上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洒满天地之间。
侦察排的战士们在许世友的带领下出发了。查理寺周围人声鼎沸,东面灯光辉煌,西面锣鼓喧天,再没有比这更热闹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