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做二不休。别无选择,目下的他也像一个赌红了眼的赌棍一样,到了新的赌场,欲罢不休。唉!谁让自己当初进那赌场了呢!此时,作为酒鬼的他想喝酒,桌子下的那瓶六十度的老白干刚被他吹了喇叭!他下意识地取出酒瓶,一看光了,手一扬“砰”的一声摔碎了!他想抽烟,烟也没了。真是人若倒了霉,喝口凉水都塞牙。他把帽子甩到了桌子上。突然他又清醒地抬头问那门前昏昏欲睡的值班参谋,道:“高成龙有无消息,你派的那个胡才回来了没有?”孟云清见他那惺忪发红的双眼,又补充道:
“当心!我睡你可不能睡哇!”
“啊,啊。”值班参谋向门外先是一瞅,见是有人疯癫癫地迎面跑来,细一瞧,不错,是胡才。“团座你看,胡才他回来了。”
“胡才他回来了!”孟云清诧异地站起了身。这时胡才已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胡才,高成龙怎么样?快说说。”孟云清催道。
“他大功告成,凯旋而归。刚才我在半路上迎到他,只见他已把那个红一军黑脸刺客给绑了起来,并亲口告诉我,让我跑步通报你,让你提前高兴高兴。顺便让我告诉你,他和弟兄们还没吃饭哩,饿坏了!再让你快通知厨子做一顿可口饭菜,别忘了煮壶酒哩!”胡才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足使孟云清高兴的话。
孟云清一听心喜,大手一击桌面道:“太漂亮了!太漂亮了!”他在桌前兜了一个来回,转首对值班参谋道,“快去通知厨子,摆筵,我要为高成龙贺喜庆功!”
“是,团座!”刚才还昏昏欲睡的值班参谋,此时,团座的兴奋情绪也影响了他,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春风拂面,转首旋风般地出了门。原来他也是个“野猫嘴”,想着摆筵,也能多少沾点儿“腥”。
“团座,你瞧,高队长他们回来啦!”胡才高兴地用手一指道。孟云清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门旁瞧,果然如此。只见黑乎乎的院子里,蠕动着一群黑影,正朝他这儿走来。打头的被五花大绑,此人正是“红一军刺客”许世友;高成龙手端枪支,监视着“刺客”,尾随其后;再后是两位身着国民党军服的士兵,手端枪支,军服大了些,像是穿错了衣服,显然他俩是押送兵。这两位士兵不是别人,正是罗应怀和李铜儿。
兴许读者会问,许世友怎么被擒了?罗应怀和李铜儿怎么穿上了国民党军服?欲说清此事,需从头讲来。原来许世友等三人生擒了高成龙。谁料想,在刀枪面前,这个曾发誓与共产党作对的人也是个贪生怕死鬼,连连伏地告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有罪!我该死!只要老爷留一条活路,我可以给老爷报恩。我可以当猴供老爷玩,当狗给老爷看门。反正只要老爷喜欢的,我什么事都可以干!”高成龙也真是狗脸猫屁股,能屈能伸,说出话来着实让人可怜。癞蛤蟆剥皮眼不闭,甲鱼剖腹心不死。三英雄岂轻信敌人巧语花言,接着下了他的枪和刀。
高成龙见他们默不作声,又连忙伏地道:“你们不是要收拾孟云清吗?我可以帮你们引见,不然你们连军营的门都摸不进去!”
三英雄正为进不了敌军营而发愁呢?原地合计一番,决定来个“借狼打虎”。于是便导演出开头的那一幕来。许世友被五花大绑并非真绑,高成龙手中的枪其实是名存实亡(枪中没有子弹),而拿着真正装有子弹的枪的则是罗应怀和李铜儿。他们身上的军服则是高成龙两个保镖兵的衣服。这一切都是许世友和他两个战友精心安排的。果然这一招奏效,他们先后顺利地进了军营,连闯三道门岗,而敌人并没有发现疑窦。此时,他们已闯到团部门前。
“快喊话!”罗应怀枪口抵着高成龙的后背,压低声音道。高成龙也不敢怠慢。于是连声喊道:“团座!‘红一军刺客’擒来了!你看关押在何处?”
对方应道:“先带到值班室来吧!让我也瞧瞧这刺客的模样。”
“那好!那好!”高成龙回答道。
接着四人便向孟云清所在的值班室走来。霎时间他们进了值班室。孟云清起身打量这位在他心目中青面獠牙的“红一军刺客”,却原来是一位黑脸小伙子。接着,他又目扫后面两位士兵一眼:“啊!这两位士兵怎么不像追捕队的成员哇?”然后他的目光又扫到高成龙的脸上,其神情也和往日不一般,正在孟云清顿生疑窦之际,三英雄似三只虎下山,说时迟那时快,分别把枪口对准了屋内三人。哪三人?其一是孟云清,其二是胡才,其三便是高成龙。
“不许动!动就废了你!”许世友把枪逼到了孟云清的胸口。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孟云清连声道。接着他又拿眼睛余光扫了高成龙和胡才一眼,只见他们也和自己一样处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这时,他心里才感到发慌。连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实话相告,我们是工农红军先遣支队!三天前不是实话相告,要拿你头,今天特登门拜访!”许世友道。
“啊!”孟云清一听此话,顿感血压升高,两腿发抖,瘫了下来。
“快把他们两个捆下!”许世友把绳索扔了过去。罗应怀、李铜儿接过绳索,三下五除二分别将两个死死地捆了个结实,嘴中塞上毛巾,推入值班参谋的床榻下,然后道:“委屈二位,先在下面休息吧!若要动弹,小心脑袋开花!”说罢,二人来到门口处,监视敌人,以对付不测。
“孟团座,上次青云峰战斗,拿我的刀,这次该物归原主了吧?”许世友下了他的手枪道。
“什么刀?”
“你不要装糊涂了?青龙偃月刀!”许世友提醒道。
“这,这……”孟云清用手比划了一下,“是不是那柄马家刀?”
“正是!”
“此刀我已作战利品,献给县太爷刘芳大人啦。”
“此话当真?”
“如若有假,可拿我开刀问罪。”
“这样吧。”许世友眼珠一转道,“那你就随我们去一趟吧!不然刘芳万一不承认,恐怕难办。”
“那好吧。”在许世友的武力下,孟云清勉强答应。
“快起来,给我们带路!”许世友把枪口一点他的脑袋道。
“好好好!”孟云清连声应允。
他们欲出门口,只见值班参谋安排好饭菜,转身跑了过来。许世友急中生智,忙对应怀、铜儿道:“拿下他!”
“团座,饭菜已安排好,还有什么吩咐?”值班参谋刚说到这里,应怀、铜儿一齐上前,把墨黑的枪口对准了他:“你被俘了!”说完,又把他捆绑起来,推入了床下。“一个人孤单,你们作个伴吧。”
紧接着,三英雄押着孟云清走出团部值班室,直奔大门口而来。每岗皆由孟云清出面放行,他们连闯三岗,安然无恙,出了军营,溶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恰在这时,城外也响起了稀疏的零星枪声。三英雄一听心喜,心想大部队已开始行动。于是许世友又命令李铜儿快打出三发绿色信号弹,以示劫营成功,作为呼应。
“咚!咚!咚!”三发信号弹腾空而起,像流星一样,划破夜空;火焰的绿光,像盛开的花朵,在静静的夜空滑翔着,降落着,给大军以暗示。
巧借孟云清,逼降刘县长
刘芳的县府位于新集县城的中心,坐山临河,位街搭道。偌大的知府院,可不像孟云清的军营那样简朴,三宫六院,楼阁高矗,金碧辉煌。金虬伏于栋下,玉兽蹲于户旁。前院有苍松数株,翠竹干竿。后院有花园假山,云霄小殿。四周又有青石砌成六尺围墙。一座繁华的知县府,尽是百姓的血汗钱。
刘芳的卧室位院内中心偏右,室内的陈设十分堂皇。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那绣工在当时可算得是最精致的了。床上铺着一块同样富丽的绸罩单,四围挂着紫色的短幔。椅子也都有彩色套子,其中一张特别高,能左右活动,前面放着一个镂花的象牙脚凳。至少有四盏银制的灯架,点着高大的蜡烛,把全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唯有一件闪闪夺目的东西,挂在进屋的正面墙上,那便是许世友的偃月宝刀。宝刀闪光,满屋生辉。自从孟云清团座把这柄宝刀献给刘芳后,刘芳就作为一种爱物,挂在屋内最显眼的地方,便于他对客人炫耀,以提高自己的身份。人也有不顺心的时候。此时刘芳县长正躺在睡椅上抽闷烟。他本想抽完这支当天最后一支烟后睡觉,没想到心事重重,抽完了便又接了一支。他两眼盯着那熠熠生辉的偃月宝刀,嘴中吐着一团烟圈。心里想着这偃月宝刀曾是友谊的象征;现在他和孟团座却是彻底翻了脸。黄昏前他和孟团座吵了个一塌糊涂,若不是共军来攻城,还不知吵成个什么样儿!刚才他虽召集了民团的大小头目,作了一些防备。但是又考虑那孟团座在大敌面前,若要给他耍个心眼,确是够他难堪的了!他有点放心不下,又点起了第三支烟。不怕虎生三只口,只怕人生两样心。唉,不去想它了,顺其自然。他想到这里,掐灭烟蒂,准备上床休歇。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枪声,大事不好,他急忙走出屋外,枪声来自北方。正好是孟云清的防地。唇亡齿寒,他想了解孟云清的情况。于是他便派通讯员小吴前往北大营三十一团团部。
说话间,门岗来报,说是孟云清团座求见。刘芳县长诧异一下,立时回答:“问清什么事?再来告我。”
“是,县长。”门岗应了一声,转屁股就走,刚走出几步远,刘芳县长觉得大敌当前,这样做未免唐突不恭,影响团结对外,于是又改口道:“传我的话,让他直接进来吧!”
许世友三人借助孟云清团长的光顺利地通过门岗,进到了县府的高门深院,在门岗的带领下,跨过月牙形的拱门,穿过阴森的苍松林,直奔刘芳县长的卧室兼办公室而来。
“报告知县大人,孟团座驾到!”门岗挎着枪,先他们一行进到卧室,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道。
刘芳县长略一点头,示意知道,忙整整衣冠,站起身迎出几步,道:“团座光临,有失远迎。深更半夜来此,莫非有要事要告?”
孟云清在许世友的枪口下胆怯地走进刘芳的卧室,头脑里浮现着许世友刚才的警言:“按我的训话讲,小心脑袋搬家!”许世友枪口一捅孟云清,示意他快答。孟云清苦笑着立时道:“刘大人,大事不好。北城门已被共匪攻破,弟兄们都坐了土飞机。现下敌人大军兵临城下!”
“你,你说什么?”刘芳县长话一出口,便结巴起来。
“北城门已被攻破。”
“你,你不坚守,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我是来告诉刘大人一声,怕大人有个意外,说我不仗义。”
说话间,城南也响起了枪声,继而东面、西面也响起了枪声。那枪声先是稀疏的冷枪,不一刻便像炒豆子一般地连响一片,其势如暴风骤雨,震撼着新集城,也震撼着刘芳县长急速跳动的心。
“你说怎么办吧!”刘芳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了盒子枪。
“眼下士兵守城不力,四面楚歌,与其被擒,不如趁早投降……”
“什么,投降!”刘芳一听原来是劝降,马上火从心生,立时道,“你不好好守城,造成这眼下危局,却来劝我投降。我毙了你!”“啪!”刘芳县长手指一动,枪响人倒。孟云清在地上挣扎着,大骂刘芳不讲义气,不得好死。
“刘县长,你被俘了!”霎时间,罗应怀、李铜儿在许世友的眼色下,把黑色的枪口对准了刘芳的左右耳门。
“你,你,你们是什么人?”刘芳打起了颤。
“我们是‘红一军’,搜剿你们来了!”目观四方的许世友接着又连开了两枪,击倒了刘芳身后的两个蠢蠢欲动的卫兵。继而跳上八仙桌,取下那柄挂在后墙上方的偃月宝刀。物归原主,许世友一阵心喜,接着一个筋斗腾身跳下八仙桌,来到挣扎着的孟云清身旁,手起刀落,取下了孟云清的首级,然后拎起人头向刘芳县长示威道:“快通知你的民团投降,不然,这就是你的下场!”
“我投降!我投降!”刘芳一见吓破了胆。
这时,全县府的民团士兵听到枪声,闻声赶到,把刘芳的房子团团包围起来。
“快出门喊话,让他们放下枪支!”罗应怀扭着刘芳的胳膊,走到门口。“快,快喊吧!”
“兄弟们,快放下枪支,我们投降红军!”刘芳县长终于在红军的武力震慑下宣布投降。
许世友左手拎着闪闪发光的偃月刀,右手拎着孟云清的狗头,一步跳到门口,把妖头高举道:“谁若再动,这就是下场!快放下枪支,举起手来!”
在许世友的威逼下,门前左右的民团士兵纷纷乖乖地放下枪支,举起了双手。
嘹亮的军号在空中响起,伴随着枪声、喊杀声,我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城内与敌巷战,经一个多小时的逐屋逐街争夺,全歼守敌千余人,终于攻克新集县城。县城麇集不少从根据地内逃来的地主豪绅,也一个个当了俘虏。
徐向前正式任命许世友为红军团长
在反动县府的大院里,攻城部队与许世友的敢死队汇合。这是一种胜利的汇合、喜悦的汇合。
在残酷的战争凶神面前,没有比这“不能同生,但愿同死”的汇合更令人兴奋、令人激动的了!尤其是那壮观的场面,无不催人泪下。人们拥抱着,把许世友、罗应怀、李铜儿夹在中央,一层又一层,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喜泪挂在眉睫,欢喜发自内心。继而,人们又把这疯狂的喜悦变成了另一种形式。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道:“快把他们抬起来,哼个夯歌儿吧!”于是人们又把三英雄高高抬起,低低落下,唱起了他们自幼都会唱的《穷人歌》。歌词大意是这样的:
穷人真正苦——夯嗨。衣破无布补——夯嗨。忍饥挨饿说不出——夯嗨嗨!瘦得皮包骨——夯嗨。四月立夏节——夯嗨。穷人苦切切——夯嗨嗨!缺油断盐无处借——夯嗨。麦子未曾黄——夯嗨。家中又无粮——夯嗨嗨!饿死妻子和老娘——夯嗨……
歌者动情,听者动心。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群众扬眉吐气,极为高兴。这首动情的《穷人歌》又满城皆唱。这次唱不光在红军内部唱,而是全城百姓围着红军唱,大街小巷的群众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当时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家家户户无米下锅,只能靠糠菜果腹。这首歌道出了人们的心酸,也唱出了人们对红军的感激之情。在满城的歌声中,人们又在红军队伍的领导下,纷纷打开了土豪劣绅的粮仓,金黄黄的稻谷流进老乡们米袋里,老乡们从心眼里哼;红红的高粱米流进学生的书包里,学生们放声地唱;歌声伴着笑声飞舞,笑声伴着歌声祝福。打土豪,分田地,锣鼓喧天,庆贺胜利。
在这歌如潮、人如流的队伍中,有一老一少在寻找“红一军”。老者身躯高大,结实,行动起来蛮利落。柔软的褐色头发稀疏地盖在头上。眼睛里面闪耀着智慧的光辉,又敏锐,又慈祥,让人觉得似乎他有妖法。小的是位十八九岁的少女,青春把她蕴藏着的美表现出来,像花一般令人神往。头上束着青绸包头,身上披着一件皮衣,内穿一件银红小袄,腰中系着丝带。头发垂在两只耳边,呈托着她鹅蛋形的面庞。整齐的刘海下面,在两道秀眉和略高的鼻子的中间,不高不低地嵌着一对大眼。这对眼睛非常明亮,射出一种热烈的光,她行在街上,引来众人的注视。
这一老一少不是别人,正是赵老伯赵心坊和她的养女梦香小姐。父女俩已寻了半天了,还没有寻到许世友。
此时,身为营长的许世友正在北大营给被俘的百十名军阀兵训话呢!根据军首长徐向前的指示,要他把这部分军阀兵收编到他的营中,再成立红军团,由他担任团长。他给俘虏们训完话后,正要找老团长、现已调任为师长的王树声同志。红军不是有条纪律:借东西要还,物归原主嘛!战斗胜利了,自己的偃月刀已夺回,他要把当初老团长送给他的,也是老团长自己最心爱的战刀,再送还给他。正在这时,罗应怀、李铜儿领着赵老伯和梦香小姐找来了。
“哎哟,是您们父女俩!”许世友惊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