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一贴出,一传十,十传百,全新集城就嚷嚷开了。有的说:“赵老伯可是新集城的头面人物,怎么会窝藏共匪呢?”有的说:“不但赵心坊被擒,那‘红一军刺客’也被捉到了,明日就要问斩。”还有的不同意上述的说法,反驳道:“赵心坊有后台,刘芳县长不干预才怪呢!要我看,能不能开斩还是疑问!”新集城一时满城风雨,莫衷一是。
紧接着,高成龙在潢河桥头布设了岗哨,划分了戒严区,并在戒严区内进行了认真清理。为了做到内严外松,高成龙又下了全城解除戒严的命令。
且说人们一听说戒严令解除,像打开木笼的鸟儿一样,纷纷涌到街上看海报,热闹非凡。姑娘搀着老人的有之,妇女抱着伢子的有之,如同赶庙会、看龙舟一般,说说笑笑。
到了午时二刻,街上这股热闹劲儿没了。为什么?人们都到潢河桥头去看开刀问斩赵心坊赵老伯。只见这场面宏大,人山人海。远方,不少黑压压的群众,像流水一般,穿过大街小巷,从四面八方朝这儿涌。警察和士兵拦着去路。大家在那儿不由得挤作一堆,又是叫嚷,又是怒骂。热血的怒潮不时在人们的脑中冒,眼睛含着仇恨,声音含着杀气。九十九道云雾隔,难隔穷人心连心。这三天,别看戒严,那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可戒不住。“红一军刺客”刺杀孟云清团座的事,几乎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眼下官官相护,横征暴敛,物价飞涨,官逼民反,尤其军阀兵枪杀了一百二十七名群众,更激起了民愤。“红一军刺客”是好样的,人人交口称赞。称赞又不免把他们神化起来。而神化的目的则是灭敌人志气、长自己威风。如今的新集城像是布满了干柴,一个火星溅进,顷刻就会燃成熊熊大火。
目下,敌人要把赵老伯推上斩首台,以窝藏共匪治罪,人们崇敬英雄,更加对赵心坊惋惜。于是全城群众倾巢而出,有如潮水,涌向桥头,以示抗议、示威。同时,还有百十名赵心坊的人,准备打劫救恩人。
午时三刻,人们跳脚向桥头观望,只见几个警察和士兵在维护秩序,并不见赵老伯出现。于是人们骚动了,呼喊汇成一股嘈杂的旋风。大家挥舞着手臂,用冷嘲热讽的激烈言词互相点燃起怒火,平常沉睡在疲惫的胸中的愤怒,这时觉醒了,要寻找出路。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稍停片刻,罪犯就要带到。”警察们挥舞着指挥棒竭力地维护着秩序。
大家静等,谁也不肯离开。一直捱到下午五点,天近黄昏,一辆黑色囚车驶上桥头,赵老伯被押上了断头台。刑场上立刻轰动,人们争着要看英雄的真容。
海报上明明是午时三刻要开刀问斩,为啥推到了下午五点?这里有一段插曲需要说明。原来在斩杀赵心坊的问题上,刘芳县长与孟云清团座二人发生了根本的争执,一个要斩,一个要放,二者僵持不下。结果是孟云清私下通知心腹高成龙道:“我先在这里谈判,你且回去按计划行事。看他能奈我何?”就这样高成龙才敢把赵心坊推上断头台,假戏真唱。
且说这高成龙把赵老伯推上断头台并非真斩,而是敲山震虎,自然在开斩前要列数一番赵老伯的“罪恶”。这一切完后,他又命令刽子手走上断头台,举刀开斩。赵老伯铮铮铁骨,坚贞不屈。
望着这场面,人们心里都知道,只要手动刀落,赵老伯就会命归九泉。人们都惊呆了,胆小的男人捂住了脸,不少在场的女人都啼哭出了声……
“住手!”突然,一声吼叫似惊雷滚动。人们紧张的心里方透出一口气来:赵老伯有救了。
许世友高喊:高成龙,你开斩一个手无寸铁的老汉,算哪路子英雄好汉!你要有气往我这里撒,何必拿一老汉当替罪羊。
这一喊声不是出自别人,正是出自英雄许世友之口。原来三英雄今宵从鸳鸯楼刀枪丛中突围后,躲过敌人追击,穿街走巷,渐渐天色大亮。他们在一贫民家里吃点早饭,顺便躲一躲风声,商量一下计划。眼下三天时间,还剩一天,如何将行动兑现计划,三英雄不免有些着急。尤其想到徐向前师长临行前的嘱托,更感事不宜迟,时不我待。于是他们推下饭碗,付了饭钱,奔出了贫民窟,朝赵老伯家奔来。
猫小不忘悄悄走,蛇细不忘盘着躺。三英雄来到赵老伯的家院门前,并没有急于进家,而是留个心儿。原是昨天这里情况异常,他们察看一番后,而后入了家门。使他们吃惊的是,偌大的客房,满地狼藉。墙上的中堂画也被撕破了;衣柜上的银光玻璃也开了纹;三张木椅、两条茶几都翻了个。赵大妈倒在床上失声痛哭,店小二为大妈拾掇着东西,见三英雄走过来,忙迎了上来,惶恐的眼睛望着对方。
“小二,出了什么事啦?”许世友开口问道。
“你们来晚了一步,追捕队把大伯抓走了,说他窝藏共匪。”店小二呆呆地答道。
三英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后悔莫及。许世友对应怀、铜儿道:“快帮大妈收拾一下。”接着他独自来到失声痛哭的赵大妈面前,道:“大妈,我们来迟了,请您老人家见谅。”
赵大妈抬起泪眼望了望许世友,还是止不住泪水横流,只不过她那哭声渐渐小了下来。那呼唤亲人的哭声,撞击到许世友本来不平静的心房,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大妈,请您老不要过于悲痛。常言道,悲伤心,气伤身。这次事因由我,我等三人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大伯救出。这请您老放心。”许世友百般劝慰,赵大妈方停止了哭声。
三英雄出了赵家,行走在街上,大红的海报又映入了他们的眼帘,真是一波未平,一浪又起。他们细看了海报内容,无不义愤填膺,痛骂那祸国殃民的孟云清。
“大哥,我看还是去救一救赵大伯吧。你是一队之长,你说怎么办吧?”罗应怀遭。
“是,应怀说得对。休说是赵大伯,就是一般群众,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哇!”李铜儿也在一旁敲着边鼓。
许世友用手捂嘴“嘘”了一声,轻声道:“大庭广众,岂是议事之地。”说完,一挥手,二人随他进了暗巷。在暗巷,三人左右权衡一番,最后决定,先劫刑场,救下赵老伯再讲。
且说许世友把应怀、铜儿安排在房下照应,自己飞身上房。正当刑场开斩之际,许世友高喊一声,“住手”,继而又道:“高成龙,你开斩一个手无寸铁的老汉,算哪路子英雄豪杰!你要有气往我这里撒,何必拿一老汉当替罪羊!”
高成龙听后,心中不禁兀自高兴:这一招真灵验。敲山震虎,果然虎来了。打草惊蛇,蛇伸出了头。他不仅为自己的心计成功而高兴,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擒虎打蛇有门了。于是急忙对刽子手下令:“住手!”接着又昂首向对方高喊一声:
“你是哪路英雄豪杰?速报姓名!”
“老子是‘红一军’!”对方硬邦邦地答道。大家一听是“红一军刺客”,顿时群情激昂。
“天太暗,我看不到你,你在哪儿?”
“我在房山头!”
“你既然到此,请你下来!”
“我上来下去无妨。你不是有言在先嘛!只要我到场,你就放掉赵老伯。现在你的计谋实现了,敲山震虎,虎来了。咱们说话算数。你当着大家面,乖乖把赵老汉放出。不然,你要失信群众,群众可不答应你!”许世友说到这里,马上又反问群众:“父老乡亲们,你们说呢?”
“不答应!”下面有百十号群众立刻应声大呼,吓破了高成龙和他那追捕队的胆!高成龙也深感有言在先,再说赵老汉在他的手心中,擒来纵去还不由他。想到这里,立时道:
“那好,我现在就放,你且不能溜。你若溜了,你也要失信群众。群众也不会答应你。”
“你就快放吧!”
高成龙为擒“红一军刺客”,急忙命令部下给赵老汉松了绑。接着,赵老汉缓缓走出桥头,来到乡亲中,并对房子上的许世友高喊道:“孩子啊,你可不能下来,下来就糟啦!”
“大伯,你先回家!”许世友转首又对高成龙喊道,“高成龙,我没溜。你不是要擒我吗?请上来,咱们比试比试!”
“要比,咱们在桥头比。有种的!你敢下来吗?”高成龙又道。
“你甭拿大话激我。你那桥头有兵有枪。常言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那样不平等,还是请你上来好!”
“高成龙想装熊,不敢上去!”突然间,一位群众高声喊道。这时其余的群众也一呼百应:“要比,上去比!”
高成龙虽然有些胆怯,但他自恃人多势众,自己又有些武术根底,立时又道:“上去就上去!咱们一比高低!”高成龙说罢,又向身旁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做了个手势,然后向那房前行去,继而纵身跳上墙,登上房。
位于深山区的新集城,天黑得快。高成龙上了房,只见天与屋脊颜色融在一起,黑乎乎的,分不清哪是屋脊哪是天。心想上当了,于是他壮着胆子问道:“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许世友答道,“这天也太暗,屋脊又高低不平,跟我走,咱们找一地方比试。”说罢,许世友纵身跳上了另一屋脊。高成龙见身后的两位保镖跟了上来,也飞身向前紧紧追去。霎时间,又有两个黑影追了过去。这两个黑影不是别人,正是罗应怀和李铜儿。
少林的梅花桩正是练腿部功的,八年的少林生涯,使许世友练就了一双“飞毛腿”。无论是在房顶还是山岭,他都能行走如飞,如履平地。此时,许世友走房翻墙,穿街走巷,越走越快,转眼间把后面的高成龙甩出了一段距离。许世友举目前望,已到了城外荒野,只见前面是一片松林,松林左方是一片草坪。
这时紧追的高成龙,已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他回首望了望后面的两位保镖也已跟了上来,于是又紧步追了上去。此时,他只有一个心思:“擒住‘红一军’,让团座孟云清为自己庆功!”
片刻,许世友来到松林左侧草坪,停下脚来,道:“高成龙,就在这儿比试。”
高成龙也在五步开外停下脚步,回首又望望后面,两个黑影离他不足十步远。立时应道:“那好吧,请先吃我一刀!”说罢,一个“野马跳涧”,举刀直刺许世友而来。许世友立时一个“凤凰探屋”,躲过对方一刀,没料想对方又来了“老君端锅”,只见对方刀锋一转,寒光一闪,那刀重重地直砍他的下肢。这一刀厉害,若是一般人,不丢双腿也丢一只。英雄许世友早在少林寺练过防招,只见他腾腿挪步,轻轻一跳,刀从他的脚腕部贴身飞过。许世友心说一声“好险”,这时他才感到,对手也不是他开始想象的那种庸才,自己不能不慎重。此时,许世友一个“鲤鱼打挺”,跳出圈外,接着吼声喊道:“高成龙,也请你吃我一刀!”说罢,一个“刀劈梅花”,高成龙举刀急防,两刀相击,火花飞溅。许世友把刀重压下来,高成龙只觉力重千钧,如泰山压顶,难以支撑。他急忙闪身抽刀,让过对方。接着许世友又使出绝招——“偃月连环刀”,上虚下实,直刺对方的腰部。谁知这刀不如他常用的偃月刀,使起来非常蹙手,一出刀动作便走了形。对方喊了声“好险”躲了过去。这时的高成龙虽然躲过险刀,心里也不禁胆怯起来,照这样下去,保住性命就是好的。他不禁向后一望,两个黑影跳到身后,一阵心喜漫过心头,忙喊道:“弟兄们,快给我上,擒下来,我给你们庆功!”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们不是一路人!要擒,我们擒的是你这个十恶不赦的高成龙!”罗应怀吼声道。
高成龙这才仔细地睁眼看了看,果然不是自己的那两位膀大腰圆的保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如坠五里迷雾之中,心想完了。高成龙的两位保镖为何没上来?却原来被跟脚的罗应怀、李铜儿除掉了。没料想,敲山震虎,反被虎伤;打蛇不成,反被蛇咬。高成龙的鼠眼里射出了绝望之光。此时,他已成了瓮中之鳖,三英雄不费吹灰之力便俘虏了追捕队长高成龙。
黄昏降临,飞兵来报:共军现已兵临城下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大客厅,长十米,宽六米,高五米,天花板饰有淡淡的木质图案花纹,装在天花板上的宫灯射出明亮柔和的光线,照耀着下面三个古色古香的棕色茶几、八条竹椅和地面的大红色的纯毛地毯,这客厅原是新集县城的一所博物馆,后被县长刘芳改为客厅。四周的墙壁悬挂着饰有图案的壁毯,壁毯上点缀着三十来幅名画,画框子都是一式一样的,每幅画之间隔以闪闪发亮的武器饰物。显然这是博物馆的残留,因为刘芳县长喜欢,故没有拆除。
和这豪华客厅不相和谐的是屋内双方的争吵、谩骂、拍桌子、打板凳的声音。
从屋内弥漫的刺鼻的烟味和滚滚烟雾看,双方的争吵已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从午时一刻一直到黄昏,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公论。大概他们谁也不想找出公论,且说这争论的双方均是新集县城的高级权势人物:一方是地方政府的代表人物刘芳县长,一方是驻城军阀兵的代表人物孟云清团座。双方都有实力,都有生杀大权。此时,他们争论的问题是,赵老伯赵心坊是否“窝藏共匪”。
直到黄昏降临,飞兵来报:共军现已兵临城下。城南城北,已发现共军小分队活动。据侦察得知,共军今夜午时有攻城迹象。这时,争执的双方如梦初醒,大敌当前,共同的利益又把双方捆绑在一起,争吵被暂时的和解代替。在和解的气氛中,双方转向了一致对外的话题,双方在短暂的时间里又达成了新的协议。然后,他们又握手言和,分头行动,各司其职,竭力保住他们双方的既得利益,说破了,也即是他们头上现存的乌纱帽。
许世友把枪抵到孟云清的胸口:不许动!动就废了你。
团长孟云清匆匆回到军营,连饭也没顾上吃,就召集所属分队头目,布置任务,对付意外情况。这一切完成后,已到小半夜。他匆匆扒口饭,便坐下来,这才想起高成龙他们,忙问身旁值班参谋,道:“高成龙他们的计划实施得如何?”言下之意是指他那敲山震虎的计划。值班参谋回答道:“团座,计划很顺利,敲山震虎,虎已出来。现下他们正在追擒。刚才,我让胡才去打听一下情况,过会儿再向您汇报。”
“那好,我听你们的喜报。”孟云清满脸绷紧的皮肉这才松弛下来,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但他还是暗暗告诫自己:情况不容许他过分乐观。为什么?三天前刑场上发现“红一军刺客”,今晚又发现城外共军活动,莫非这里面还隐藏着什么?使他琢磨不清。尤其是“红一军刺客”三天前对他的警告,如今还剩这一晚,使他一想起这些,便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如坐针毡。这时他神经质地站起身,又点起一支香烟,在屋里徘徊着,喷吐着烟雾。虽然计划安排了,他却不放心这些执行计划的士兵。这些天来,他像犯了神经病似的,动辄就发脾气。他不知道为什么,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
他把吸剩下的半截烟蒂掐灭,扔在地板上,狠狠地跺了一脚。这时,他又把气撒在那个“红一军刺客”身上,不是自己的士兵无能,那“红一军刺客”也确实厉害!你说高成龙是他的心腹,说对他不忠是委屈人家!此人侦探经验丰富,且又有些武功功底,在他的部下也是出类拔萃的,除了他还能找到谁呢?再说他手下的八员大将,个个武艺高强,也是他和他精心从全队士兵中挑选出来的。能怪人家不行吗?他从没有认真地做过自我批评,这次他却反思自己了。
再说这当地的群众,也真是的,处处与自己作对,连三岁的伢子都说共产党好,真使他伤透了脑筋!这“红一军刺客”,来无影行无踪,没有这些人暗中庇护,他能存身吗?在这点上他深感红军队伍与自己的队伍有着天壤之别。眼下,他如坐在一座火山口上,真正是自己的命运也不在自己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