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乌龟缩头一样滚在地上的朱奎赶忙从地上爬起,惊疑地审视着许世友。在这以前,他只知许世友的大名,还不曾认识许世友。今见得:他相貌甚奇,身材魁梧,面黑如铁,情似包公,手持偃月刀,威震八方。朱奎观到这里,心里不觉一愣,但他也不甘拜下风,连忙操刀道:“你既是许世友,快把人头留下!”说完,举起凤池刀,直奔许世友而来。许世友神情自若,一挥偃月刀,拦住了凤池刀。两刀相击,火花四溅。一来一回,一攻一防,一进一退,好不热闹。你来个“凤凰高枝占”,他来个“螳螂旋风刀”;你来个“狮子掘子脚”,他来个“单刀劈太极”;你来个“九鬼拔马刀”,他来个“倒拽九牛尾”。打躬式,掉尾式,青龙献爪,卧虎扑食……令人眼花缭乱。朱奎眼看抵挡不住对方接二连三的攻势,本想卖个破绽逃去,但稍一分神,方寸不觉已乱。“刷”的一声,被许世友削去了右手,凤池刀脱手落地。不等朱奎“哎哟”一声叫,许世友眼疾手快,早一刀刺进了朱奎的心窝,单手用劲这么一绞,对方“娘”的一声,见了阎王。
正在这时,西南方向狼烟四起,丁府又搬来了数倍于前的援兵。大兵压境,队员们都暗暗下定了誓与村寨共存亡的决心。
敌人重新纠集起来,向他们发起了新的进攻。在此危急之际,忽见一群人马,口叫着:“呵火,呵火”的呐喊声,冲杀过来。“世友,俺来助你!”许世友扭头一看,为首者正是堂兄许仕明、王汉诚,他们带领着许家洼几十名青年农民风风火火赶到了。只见他们一个个手拿鸟枪、菜刀、梭镖,犁头旗招展,沸沸腾腾,好不威风。许世友见了,心中大喜道:“你有援兵,我也有援兵了!”
且说许世友离开许家洼两日,情况不明。许母坐卧不安,总感凶多吉少,正逢许仕明带领两名青年来到许家,要求许世友带领他们去参加红军。许母把自己的忧思给他们讲了,许仕明当即召集了全村青年,纷纷奔朱家湾而来。正好来得赶点,交战在即。朱家湾的男女老少,在护村队的指挥下,纷纷出动。许世友大手一挥,布置好阵势。只见山头上到处都是农会的犁头旗和严阵以待的群众。
两军相战勇者胜。敌人被这惊天动地的怒吼声和红旗漫天的气势镇住了,一下子都怔在那里。这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袒胸露臂的教师爷走了出来。他左手端着一杯酒,右手提着一口刀,身后还有个小崽子,牵着头山羊。他手舞足蹈,口中念着咒语:
“昆仑山,缠硬体,观音赐的金刚体;金刚体,肚练气,能挡刀枪能防戟,枪炮子弹不入体……”
咒语刚念完,这个教师爷一刀砍下了羊头,高举头顶。他身后的匪徒们就像打了一针强心剂,立即嗥叫着向山头冲来。
这样的场面,许世友已不是头次见识,不禁觉得好笑,为了充分发挥土枪、土炮的威力,他们从容不迫地等待这帮家伙前来送死。
“打!”当敌人爬到距山顶约有二三米时,许世友大喊一声。霎时间,钢枪、鸟铳、松树炮一齐喷出了愤怒的火舌,滚木、礌石也像山洪一样泻向敌群。匪徒们死的死,伤的伤,有的被砸烂了脑袋,有的被砸断了腿,山谷里响起了一片哀号声。且看那个教师爷还想组织反抗,许世友端起钢枪,边骂边扣动了扳机,“就打你这‘刀枪不入’的金刚体!”“砰”的一声,只见那家伙踉跄了一下,像个烂冬瓜一样,向山下滚去。
反击的时机到了。许世友把小褂子一甩,举起威风凛凛的偃月刀,大喝一声:“不怕死的,跟我来!”三四十名青年农民,立即甩掉上衣,挥刀挺枪,冲入敌群。护村队和上百名男女群众吼叫着也跟着冲了下去。山顶上的妇女、儿童敲着铜锣,呐喊助威。
护村队员们把刚才从许世友那里学到的一招三式全部搬了过来,在敌群中左砍右劈,来回冲杀,刀矛指处,血肉飞溅,真乃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经过一阵厮杀,敌人死伤无数,连滚带爬地逃回了顺河镇。
朱家湾的人们大获全胜,欢欣鼓舞,喜气洋洋地返回村中。在返回途中,村民邀请许世友和他的同伴们回村参加他们的庆功会,许世友婉言谢绝道:
“除暴安良,是我许世友的本分。这次得胜,全是众乡亲齐心协力之功。我许世友只不过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只是这官府虽吃了今天这一败仗,日后还要找机会报复的,你们早晚还要多加防范才是!”
朱老汉道:“世友儿你只管放心,从今后我一定把护村队办好,早晚勤练勤防,决不让那些狗官儿占了便宜就是了。”
“如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找我就是了。告辞!”许世友说完,逐一向乡亲们握手告别。最后,当他握到琴姑娘手的时候,两双眼睛顿时僵持住了。只见那琴姑娘顷刻泪流满面,是感激还是什么?她心里也说不清楚。常言道,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寻。这时她突然揩去了泪水,道:“那枪子儿不长眼,往后你得机灵着点。”
许世友无话,默默点点头。
琴姑娘目送着许世友的背影远去,感情的波涛在撞击着她的心扉。她急忙跑回家里,蒙上被头,大哭一场。
乡民欢送许世友。世友道:先有国后有家,国破家难圆。等那革命胜利之日,我再煮酒敬乡亲。
人民英雄人民爱,人民英雄爱人民。
且说许世友告别家乡的这一天早晨,六乡的众乡亲不约而同地来到村头送行。人们纷纷把家里的鸡蛋、打糕、山枣、山里红等送来,表示一点心意。
太阳升到头顶树梢,段合铺河流水哗哗……诉不尽的深情,说不尽的知心话儿。这个说:“世友,把小三子带上吧,参加红军。”那个说:“世友,把二亮带去吧,给您当个帮手。”……许世友一一答应,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二人,正好一个班。在残酷的年代里,许世友看到人们不顾杀头的危险,把亲生骨肉送进部队,使他感慨不止。这种感慨又化作他对革命的忠诚。有了这样好的人民,使他看到尽管天空乌云密布,但革命必然取得胜利。
“乡亲们,你们把最好的儿子送到部队,我许世友代表部队首长向你们表示感谢。有盐同咸,无盐同淡。我许世友一定以兄长的身份带好他们。请乡亲们放心。”许世友说到这里又道:“先有国后有家,国破家难圆。等那革命胜利之日,我再煮酒敬诸位乡亲!”
乡亲们一片掌声,无不为许世友的一席肺腑之言而动心、动情。
“天色不早,乡亲们莫送了。”许世友对众乡亲说完,转身走到十二位青年面前,擂擂这个的胸,整整那个的帽,他满意地笑了,接着下达了出发的口令。
乡亲们目送部队,抬手相望,直到亲人消失在“旷野天低树”之中。段合铺河中,倒映着太阳的光辉。金色的阳光,那是希冀之光!中国革命胜利之光。
许世友挥刀斩断悬梁的绳子,救下奄奄一息的朱锅。
再说许世友带领众青年告别父老乡亲们,继续前行。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峰回路转处,一个凌空鱼跃,从山崖口上方跳下一青年,突然拦住正在行走的众青年的路。
“小囤子!”许世友首先认出了他。小囤子姓罗,名叫应怀,家住杨二乡罗家湾,父母膝下无女,只有他一个儿子。
“你来干什么?”众人围上问。
“和你们一样,我要参军,打土豪,斗列强,除军阀!你们不欢迎吗?”
“欢迎,欢迎。”众人无不拍手叫好。
“小囤子,参军的事,和你爹妈商量好了吗?”许世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爹妈死活不同意。”小囤子不以为然地答道。
“那你就私自来了,当兵当定了?”
“可让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当兵。”小囤子用期求的眼光笑着说:“大哥,你同意我当兵吧?”
“我,我还要和你父母商量。父母同意了,我就带你去,父母不同意我可不敢。”许世友道。
“反正我是去定了。让我回家,没门!你们先走吧,你不带我,我自己去。”小囤子仍不让步。
“大哥,就带他去吧。”二亮首先跳出来为小囤子讲情。
“大哥,小囤子是好样的,让他和我们一起去吧。”众人也道。
“那好,有你们讲情,就这样定啦。”许世友道。
“大哥同意啦。”小囤子欣喜若狂,上前一下搂住许世友的脖子。
“快走吧,今天我们在午饭前要到达大狮山。”许世友拉住小囤子的手下了命令。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班人似箭头一般向大狮山插去。队伍过处,脚步“沙沙”,腾起一股尘柱。
却说许世友自从九月初九重阳之日离开部队,单独执行任务,至今已有半月。半月来,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连料敌如神的许世友也意想不到。
反动派不打是不倒的。民团司令周天侬挨了许世友的一刀之后,对革命力量进行疯狂的镇压,他联合上下各种反动势力和力量,向我根据地反扑,寻找我革命主力,企图一网打尽。
在此之间,我工农红军在局部上虽给敌以重创,但在宏观全局上难以形成对峙力量。拉锯式的战斗开始了,大部队被迫转移出柴山堡根据地。
许世友带领十三名青年昼夜兼程,中间两次穿越敌人封锁线,来到柴山堡时已是第三天凌晨。映进他们眼帘的是,偌大的柴山堡已被敌人封锁,只见荷枪实弹的民团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守在村子四周。尤其是西门和北门的岗哨较多,人们进进出出,都要盘问。
“大哥,敌人封锁了村子,说明部队已经转移了。你说怎么办?”小囤子着急地问,其他同志也把目光纷纷投向许世友。
“眼下敌情不明,部队转移到什么地方也不清楚。冠兰嫂是此村的地下党员,只有找找她,了解了解情况再作计议。”许世友不觉叹了口气。
“那你知道冠兰嫂的家吗?”二亮又问。
“知道,就在村东头独门独院第二家。”许世友回忆着说:“记得我和陈排长、胡班长到她家去过一趟。好像没有什么孩子,她丈夫名叫朱锅。”
“那眼下怎么找她?”
“白天不好办,只好等天黑了。”许世友望了望天空,朝阳已从东方冉冉升起,射出万道金光。“等吧,只有耐心等待,任何鲁莽行动都不可取!”
“在这里干等一天时间太长,不如我们中挑选一二人,化化装,混进村,探明情况。”小囤子提议道。
“倒有几分道理。”许世友赞成道:“你说让谁去?”
“我和你一起去。你扮老翁,我扮少年,再合适不过。敌人若要盘问,我们就说打猪草忘了带绳索。”小囤子爽快地道。
“那好,就按你说的办。”许世友一拍小囤子的肩膀说:“小家伙有智有谋,聪明伶俐。看来,当初我收你参军还是做对了。”
说干就干,他们二人很快地化了装。接着,许世友又和众人交代了接头地点和暗号,然后带小囤子径朝守兵较少的东门走来。
“如遇特殊情况,看我眼色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动刀动枪。”许世友边走边交代。
“大哥,我一切听您的。”小囤子道。
说话间,他们便来到了东门外面。只见东门的四个守兵正在盘问过往的三个行人,这三个行人是两男一女,那女的名叫双叶,今年一十九岁,原是许世友房东的女儿。许世友走过来和双叶打招呼道:“双叶,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舅母有病,我去瞧看她。”双叶先是一愣,继而说道。“那你怎么又回来啦?”
“我和孩子去打猪草,忘了带绳索啦。”许世友说完又对那守门士兵道:“长官,行行好,让我们过去,回去拿一下绳索。”
“你俩是什么人?”守门士兵审视着这一老一少。
“你让乡亲们说说,我们是这村里的人,谁能骗你们不成?”许世友说完拿眼正视双叶,示意她回答。
“长官,都是本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还不认识,就让他们进去吧。”双叶出来讲情。
“快进去吧!”那个士兵下了令。
“快走吧,孩子。”许世友催促着小囤子。
“这个小崽子不能进。”守门士兵用枪拦住了小囤子。
“好,孩子你先回去等着,我去去就来。”许世友见好就收。此时他想,进村一人总比不进去好,这也是胜利。
常言道:虹搭的桥不能走,蛇扮的绳不能抓。且说许世友进了村,穿街走巷,并没有急于走进冠兰嫂的家,而是探明敌情后,从邻居家越墙进入了冠兰嫂的家院。
马上就要见到冠兰嫂了,许世友心中掠过一阵高兴。正欲敲正屋房门,见是房门虚掩。他轻轻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闪身进去,然后再把房门带上。
“冠兰嫂,冠兰嫂,我来了。”许世友小声地叫着。
屋内无人回答。
此时他大眼扫了屋内四周,只见满屋狼藉,椅倒桌翻,衣服被褥扔得满地皆是。许世友只顾前看,一只被摔死的花猫静静地躺在地上,差点儿被他踩上。
许世友把目光敛回,心想不好。接着,他又摸摸花猫,被摔死的花猫还体有余温。从这些迹象看,敌人刚搜家不久。怎么办?唯一线索又中断了。许世友正在踌躇之际,这时从套屋传来了几声低沉的呻吟声。他眼睛一亮,急忙奔到套间,立时怔住了。此时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被反绑双臂的男子悬吊在房梁上,他的头低垂着,几乎和双脚贴在一起了;周身被剥光了衣服,遍体鳞伤。鲜血在顺着他那双腿往下滴,奄奄一息。许世友判定这不是别人,正是冠兰嫂的丈夫朱锅。
“朱锅同志——”许世友喊了一声。接着,身不离刀的许世友,急忙从腰间取出偃月刀,刀光在空中一闪,砍断了悬在梁上端的绳索,继而托住了朱锅软软的身子,把他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朱锅同志,你醒醒!”
“朱锅同志,你醒醒!”
朱锅呻吟了两声后,才慢慢地睁开双眼,望了陌生人一眼,立时射出了愤怒的目光,连连骂道:“好个狗狼养的,你打!你打呀!为啥不打了?要情况没有,要命有一条!”
“朱锅大哥,你认错人了,是我呀。许——世——友。半月前我还来过你家哩,不认识了?”许世友连忙摘下头上的白毛巾,抹去了嘴边的八撇胡,露出了真相。
“噢!许兄弟。”朱锅顿时认出了许世友,连忙赔不是道:“我还以为是民团哩!”
朱锅眼里充满了感激的泪花。
许世友也欣喜若狂。
“你这是怎么回事?”许世友片刻又问道:“大嫂她不在家?”
“别提了。昨晚部队撤出村子,今早民团就过来了。他们找不到红军,就抓走了你冠兰嫂。我上前去拦,他们便又把我毒打一顿,吊上了悬梁。后来,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朱锅断断续续地说道。
“那曹政委临撤时,没留下口信吗?”许世友又问。
“临撤前,他和许继慎团长来了一趟,把一封信交给了你冠兰嫂。因情况紧急,他们来去匆匆,其他的事我就不清楚了。”
“那冠兰嫂现在哪里?”
“听说要把她押往民团司令部。估计他们现在也到不了郭家洼。”
“我们来迟了一步。”许世友叹道。“现在事不宜迟,我们得想办法把大嫂救出,得到部队情报。”
“你们原路追赶怕是不行,只有抄近路啦。”朱锅道:“北山后面有一条近道,翻山即可拦住他们。不过这路山高坡陡,可不大好走。”
“你伤势怎么样?能给我们带路吗?”许世友又道。
“不打紧,我给你们带路。”朱锅坚持爬起来,穿上衣裳,和许世友径出了家院,奔向村子东门。接着,他们又顺利地通过了守门士兵的盘诘,出了村子,在接头地点和同志们会了面。许世友把有关情况向同志们介绍一番后,直插大青山而去。
冠兰嫂道:若不是你们相救,怕是这封密信也随我见阎王啦。
太阳从东方移到头顶上方。
正午的太阳虽到秋日也是火辣辣的暴热。天空无风,知了苦叫。
通往郭家洼的大路上,走来了一行人。细数总共四人,打头的名叫田小三,现为民团的小队长。他个头不高,一身深灰色的制服,斜肩挎枪走在前面。其次是五花大绑的一位中年女子,正是柴山堡地下党员梁冠兰。她个头不高不矮,身条窈窕,身穿毛蓝色褂裤,双手反捆在背的上方;头向前低垂着,蓬乱的头发从两腮边分垂下来。再后面是两个押送的民团士兵,一高一矮,他俩也是身着深灰色制服,斜肩挎枪,只是走起路来无精打采,并不像田小三那样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