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凤妹又道:“三哥,看你累的,这马让给你骑。”
“不啦!不啦!”许世友挥挥手。
接着许凤妹又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哥哥,道:“快擦把汗吧。”许世友接过手绢擦了一把汗,又把手绢还给妹妹。虽然他嘴没说句感谢妹妹的话,但从内心里已暗暗地感谢了。那感谢话出口变成了:“你这个橡皮王!”
“凤伢偏心眼,有马不让我们骑,偏让着哥哥。”后面有人起哄道。
“好,让给你们骑。怕是你们男子大汉骑着,让妹妹在后面跟着,羞死你。”凤妹嘴也不饶人。
“我偏骑不可,看能不能羞死我。”
“给,快来呀!”许凤伢声音提高了八度。
这时,许世友道:“都别给我耍贫嘴了。凤妹,你先骑上,到张家洼拦着民团。就在那里下手,打他个灵魂开窍!”
许凤妹应声“是”,跳上马背,向身旁的耍贫嘴的王汉诚扮了个鬼脸,驰了过去。
许世友的人头?怕是不对吧!有人起诉你,说你以假乱真,邀官请赏。
再说民团的夸官游乡队,昨晚宿在黄坪岭。今天清晨,他们早早开了饭,便向田铺镇奔来,然后再从田铺镇西上张家洼。他们一队人刚行至张家洼村北的时候,许凤妹已飞马追上。若再迟一步,队伍已出村。许凤妹上前一看,队伍稀稀拉拉,拖了十几米之长。整个队伍共分四个部分:前头是鸣锣开道的锣鼓班,进村便鸣,出村便停;次之是夸官大马和马背上的主客朱长河;后面是“许世友”的首级;再后便是民团卫兵队。许凤妹点了点,不多不少九个卒。整个队伍松松垮垮,显得很疲倦。
许凤妹看了以后,不禁咯咯大笑。于是她便驱马上前,超过队伍,心想按照哥哥的命令先拖住他们,等哥哥的队伍追上再收拾他们不迟。
且说许凤妹驱马来到这支队伍之前,横马拦住这支鱼贯而行的队伍。面对众敌,此时十八岁的许凤妹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在马上道:
“诸位大哥稍停,小妹有话要讲,且问谁是你们的长官?”
“长官在马上。”一位鸣锣者道。
“那请过来讲话。”
“你是谁?胆敢拦我的队伍!”坐在马背上的朱副官朱长河厉声问道。
“要问我是谁吗,难怪你是新官上任,不识自家人。”许凤妹“咯咯”笑道。突然间她又敛住笑声:“这也不怪你,要问你就问我的三伯吧。”
“你三伯是谁?”
“这个人恐怕你认识,名叫周天侬。”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朱长河一听,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说实在的,他对主子周天侬是了解又是不大了解。只晓得主子这人是个色鬼,人老淫心不死。本来有了妻室,又寻花问柳,认了所谓的干女儿达三十之多。与其叫干女儿,不如说是他的姘头更确切。朱长河抬头再观此女,只见她身着红衣粉裤,越发透出青春妙龄的火焰,苗条的身材平添了几分袅娜飘逸的风采;秀丽的黑发梳了个高耸的芙蓉髻,上绾一根翡翠簪子,更显示出少女娴雅俏丽的天然风韵。再观少女如秋波般的眼睛,嫩白的鹅蛋脸儿,竟使他如痴如醉,心跳怦然。他被这幅“出水芙蓉图”倾倒了。此时他心想,这少女说是周天侬的侄女,鬼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情况不明,对此他又不敢贸然失礼,只好把刚才略显生硬的口气缓和下来,道:
“刚才奴才失礼,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灯不拨不亮,话不说不明。没什么,没什么,头次生二次熟嘛。”许凤妹说完嫣然一笑。
“姑奶奶到此,有何见教?”
“我要问一句话,那后面抬的是谁的首级?”
“许世友的。”
“怕是不对吧?听说许世友没有死。这人头不是许世友的,而是另外一个人的,他叫李得顺,绰号又称李光腚。”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朱长河脸上直冒虚汗,舌头也有点发硬起来。
“那还用问,我当然知道。实话告诉你,有人起诉你,说你以假乱真,邀官请赏,定你欺主之罪。我是怕你还蒙在鼓里,特来相告。”许凤妹一字一板,滴水不漏。
“你,你是血口喷人,一派胡言!”朱长河马上歇斯底里道:
“小的们,快把这个疯丫头给我抓起来!”
“住手!”这时许世友带领人马赶上,挥手阻拦。
“你是谁?”朱长河大声斥问。
许世友不慌不忙,摘下礼帽,露出真相,围观者无不惊讶。然后他道:
“乡亲们,你们还认识我吗!我敢说这张家洼连三岁的小伢子都认识我。你们说我是谁?”
“许——世——友!!!”众乡亲齐声呼道,那声音如炸雷,震天价响。
许世友接着又道:
“乡亲们,既然你们都说我是许世友,而他们抬的这人头是谁的呢?”
“假的——”众乡亲又呼道。
面对着这真理战胜谬论、正义战胜邪恶的呼声,朱长河副官心里开始打起颤来。片刻,他那三角眼一骨碌,心里邪念顿时升起:“好个许世友,既然你来了,可也别怪我不客气。”此时他见许世友孤身一人,自己还有一帮人马,七八杆枪哩,还不是手到擒来。此时他又想,若是擒不到这厮,主子怪罪下来,定会前功尽弃;若是擒到这厮,岂不是将功补过,何乐而不为呢!想到这里,他一阵奸笑。笑声过后,突然道:
“小的们,你们还愣住干吗!管他是真假许世友,拿下他再说。”
“是!”应声不高,和者甚寡,不像先前主子一呼,下面百应。原来是他们被这意外的情况惊呆了。谁知庆功贺喜,闹了半天还是假的,这怎不叫他们感到突然呢!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这村野的寂静,子弹径向许世友飞去。且说枪手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后面的卫兵队中一位士兵,为呼应主子,慌忙之间放的。此时许世友正立在那士兵和朱长河副官之间,那子弹不偏不斜,径向许世友的头部射来。
常言道,枪子儿不认人。此情来得突然,对许世友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和警告。那青红马上的朱长河副官发了命令后,见有人响应,虽然和者不多;此时他又看到有人在摸枪,不禁自慰。话说这时,朱长河也慌忙去腰间摸枪,只不过那动作太慢且拙,早被前面的许凤妹看到,一个齐眉拐子腿,说得慢来得快,霎时间,脚到枪飞,落到百米之远,被一位乡亲接到。那动作潇洒自如,乡亲们无不为之叫绝。
高兴中也莫太大意。正在这时,后面一声枪响,子弹径朝许世友飞来。许世友早有所防,把头猛的一侧,化险为夷,躲过枪子。再看那枪子径向许世友身前的朱长河副官飞来,朱长河正在抽枪得意之间,枪子不偏不斜,正好击穿他的右臂。朱长河“哎哟”一声,几乎栽下马去。
再说这一枪响后,众乡亲暗暗为许世友庆幸,又可笑那朱长河被弹击中。那众乡亲并不怯怕逃离,而是紧紧护着许世友,如同天上众星捧月一般。这时,众乡亲中忽有一人急喊道:
“快缴民团士兵的枪!”
一声吼叫,早有众乡亲把那八个荷枪实弹的士兵团团围困住,使他们与许世友隔绝起来,使其有枪使不上,想逃的也无法走脱。许世友带领的七个化了装的盐役工一拥而上,似天兵从云霄中降下,他们是一个逼一个,开始了一场近身夺枪的格斗。顷刻间,七个民团士兵被撂倒在地,缴了械。余下一个民团士兵见势不妙,立时跪地投降。且说这时,那两个抬“许世友”首级的人,扔下首级,早已逃之夭夭。再看前方的三位鸣锣开道者,放下手中乐器,正要逃跑,被众乡亲围住。
“兔崽子们,哪儿逃!”一乡亲喝道。
“我们不是民团,是招来的百姓,老爷们请饶命。我们家里还有妻室老小呢。”一个个狼狈相令人讨厌。
兵对兵,将对将,再说许世友与朱长河。朱长河副官挨了自家人一枪后,并没有跌下马去,心里叹了一声晦气,再加上许凤妹把其枪踢掉,这时已感到大势已去。于是他便狗急跳墙,跳下马去,从下身拔出马刀,大呼一声:“许世友,我与你拼了!”许世友一闪身,朱长河举刀扑了个空当。这时,许凤妹来到许世友面前道:“三哥,我来对付他!”
“你且歇息歇息,看他能奈我何。”许世友一挥手,把其妹推到身后。
“再吃我一刀!”朱长河如丧家之犬,慌乱地从地上爬起。
“有种的,朝我这里来!”许世友把手一拍心窝,威风凛凛。
且看那朱长河又是一刀砍来,许世友显得神情自若,待那刀将触到许世友身上的霎间,许世友闪开,刀再次触地。“他妈的!神了!”朱长河暗自骂道,再次举刀砍去,明明砍住,不死即伤。谁知许世友又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还“哈哈”地笑他无能。朱长河不禁心里打起颤来。在前,他曾听说,少林出身的许世友,乃是神人,飞檐走壁,刀枪不入。今天交手,果如所言。这时许世友见对方又举刀杀气腾腾而来,连声骂道:“老子让你三,决不让你四。看刀!”说话间,不慌不忙从长衫间抽出偃月刀。只见这刀像主人那样,寒光雪亮,好不威风。许世友身轻如燕,巧身一跃,用刀向上轻轻一拨,只听“嗤”的一声,火花四溅,朱长河手中的马刀随着四溅的火花飞入空中。紧接着,许世友上前一个“腿扫梅花”,把个朱长河一下扫倒在地,没容他就地爬起,早有一只大脚踏了上去。许世友厉声喝道:
“朱长河,今天你的末日已到。你罪大恶极,为邀官请赏,竟砍下我兄弟李得顺之首,冒充我的首级,以假乱真,鱼目混珠,一是砍杀百姓,二是愚弄人民。你我水火不容,我许世友这偃月刀怎能饶你!”
“宰了他!宰了他!”众乡亲举臂高呼。
“乡亲们,共产党为穷人打江山,民众乃我许世友之父母。我听你们的!”许世友一声吼叫,如猛虎下山,手中那偃月刀在空中旋了个半圆儿,径向朱长河颈上飞去,“刷”的一声,齐脖砍下朱长河的首级,众人无不齐声叫好。
这时,许世友左手拎着朱长河的首级,右手拎起偃月刀,又赶到那八个被俘的民团士兵的面前,问道:
“刚才,你们八人中是谁先向我许世友开了第一枪?”
“好汉老爷,是奴才我。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只见一士兵“扑通”跪倒在许世友的脚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罗三。只要老爷饶命,我定为老爷立功赎罪。”
“快向乡亲们说说,你怎么个立功赎罪法?”
“让我带上那朱长河副官的首级,我甘愿走上三天三夜,串遍这七乡八坪,为老爷鸣冤,为老爷昭雪!只要老爷饶我不死。”
“好,我许世友说话算数,饶你不死!就按你说的办!”说完便把那朱长河的首级扔到罗三面前。
接着,许世友又对余下的民团士兵说:“兄弟们,你们也是上当受骗,我赦你们无罪。三天后,愿跟我上山参加红军的,我一概欢迎;不愿者,回家耕田,养活妻室老小,我许世友并不强求。若下次再撞到我许世友的刀口上,可别说我许世友的偃月刀不认人!”
“是,谢老爷饶命。”七个士兵几乎同时跪在了许世友的脚下。
继而,许世友用手指着三个民团士兵道:“快起来,你们三人快把前面三名百姓换下,让他们回家。你们作为鸣锣开道者,其余四人在后面陪着。”
“是,老爷。”
这时,许世友又和他的人马商量了一番:新的游乡队组织完毕。
锣鼓齐鸣,在前方开道。许世友和许凤妹翻身上马,好不威风,新组织的游乡队在山村的街道上重新鸣锣开道,鱼贯而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就是我们的许世友,一个民族、一代历史孕育的最优秀、最可爱的儿子。
大别山昂起了头,向人们诉说着这段真实的历史。
多情的夜晚,老母和许世友拉起了家常:男大当娶,女大当嫁,你也老大不小了,娶亲的事也该考虑考虑啦。
后生的犄角,赛过先长的耳朵。如果说反动民团的游乡队在七乡八坪布下了恐怖阴云,那么许世友的游乡队则在七乡八坪驱散了恐怖,荡在人民心田的是欢乐、是喜庆。七乡八坪的民众,在这一正一反的游乡中,受到了教育,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冀!
人民大众开心之日,便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反动派难受之时。白色恐怖下的七乡八坪,其革命形势如雨后春笋般地迅速发展。风雨后的大别山又展现出它那新的容颜。多日不见的朝阳斜射到林中,急骤的光合反应使新笋拔地三尺,展出新枝,抽出新叶,召来一群群山雀儿往返穿梭,啾啾鸣叫,为其歌唱。山更青了,林更绿了,水更蓝了。段合铺河流水哗哗……
且说这是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一个平常而又不平常的夜晚。
入夜,许世友的家热闹非凡。不少乡亲们来到许家,一是看望游乡归来的许世友,二是庆贺他大难不死。共同的愿望,使他们说不尽知心话,叙不完乡亲情,直到很晚很晚的时候,乡亲们才一个个离去。
中秋的午夜,天高气爽,那点缀在天穹顶的一颗颗繁星,像一颗颗晶莹的蓝宝石,眨着眼睛。挂在头顶上方的新月,把银辉如水般的光环撒向大地,大地显得朦朦胧胧像是覆盖着一层面纱。大地异常的寂静,一切都夜眠了。唯有许家小小的窗口处,还透着灯光。
多么多情的夜晚啊!然而在这个多情的夜晚,许家母子难得团聚在一起!不是母子不愿享受天伦之乐,而是残酷的战斗,兵燹之灾,使母子天各一方,时空把他们拉远了。但是人的感情随着时间的延伸而积蓄着。如今母子见面,真有说不完的话。
“儿啊,听说你明天一早就要赶到部队去,是吗?”许母边问边顺手用根柴棍拨了拨昏暗的棉油灯芯,那灯顿时亮了起来。
“儿离开部队很长日子啦,我想,部队还有新的任务。考虑这个,儿是想明天归队。”许世友也有点为难地道。
“……”许母没有问下去。他理解儿子,如同理解自己一样。在儿子的心中,没有国便没有家,国破家必亡,他是二者的统一论者。当母亲的何尝又不是这样想的呢!这就是许母区别于其他母亲的根本点。正是这点构成她的个性和伟大。为了支持儿子走向革命,她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大心血与牺牲!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啊,她盼儿归。抬头望望夜空的明月,就使她想起在这月光照耀下的遥远的亲人。低下头来,不禁暗暗落泪,她为儿子担心受怕,也做过多少噩梦,醒过来的时候泪水沾湿了枕边。此时她又听到儿子要走的消息,她的心几乎要碎啦!她理解儿子,却又剪不断这感情的丝线!
“娘,是孩儿我不孝。”这时,许世友也多少看出了娘的心思。回忆自己自参加革命以来,南征北战,老母为自己承受了多么大的风险。休说以前,就是近几天感情的波折,就够让母亲受不了。他理解母亲,也像理解自己一样。他觉得对不起母亲,在感情方面他欠了母亲一笔永远还不清的账。许世友啊,这能怪你不孝吗?祖国山河破碎,革命的红旗在召唤着他,他又不能不去。想到这里,他又道:
“娘,你老还有什么话,尽在儿子面前说吧。儿行前,还应为你老做点什么呢?”
“要说的话很多,主要还有一件心事未了。想起来,娘心里难受啊!男大当娶,女大当嫁。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了你,为了我,也是为了咱们全家,你娶亲的事也该考虑考虑啦。前些日子,你姨母来了一次,昨天你外出时她又来了一次,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你。姑娘那头已经说好,两位老人都很乐意,她的家和你姨母是隔墙邻居,听说你到姨母家去的时候,那姑娘亲眼看到过你,也很满意。前几次,娘不说什么,这次就看你的啦。”许母说完,等着儿子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