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吼声如雷。
艺高人胆大。这时的许世友,在死神面前不慌不忙,阔步向左前方的古松树走去。霎时间,鹿飞鹤行,“噌噌噌”几下,便纵身上了古松,掩藏在浓密的古松树丫上,不见了身影儿。
“他飞了!”这时民团的士兵如一群蚂蚁追到古松旁,不见了能换“五百大洋”的许世友,顿时乱了方寸,朝天放起了乱枪。
人不避死,车不避翻。这时,许世友面对敌兵重围,临危不惧,脸不变色心不跳。倏然间,一颗子弹贴耳穿过,被古老的松枝反弹过来,落在他的头顶。他仍是纹丝不动,心想这不过是敌人的一阵乱枪,是打给那些胆小鬼看的,他不屑一顾。危难当头的许世友,并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而目下他最担心的却是李得顺的安危。他不禁将炯炯目光投向李得顺突围的方向。突然间,前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许世友不禁心头一震,李得顺是死是活?心如箭穿。再看看树下的民团士兵纷纷朝前蜂拥,许世友竟不觉心跳加快起来……
再说李光腚得顺,离开许世友向右方突围。他刚行走五十米左右,只听背后传来了枪声。李得顺心里也明白,许大哥是为掩护自己,把敌人有意吸引到自己那边去。此时,他不禁想起许大哥昨日的杀仇祭父,今日又把危险留给自己,双目不觉有些湿润起来:“许大哥,只要我李得顺今生今世不死,我要把你当爹当娘、当神仙当祖宗敬奉起来!”
这时,李得顺眼见民团士兵在其头目的催促下,急转向枪响的地方蜂拥而去,于是他乘机钻入草丛,等那敌兵从身旁过去。
虽说李得顺在许世友的掩护下,已安然突围。可是那远方的枪声,又使他不得不为救命恩人许世友捏着一把汗。同舟合一命,他怎能见死不救,只顾个人性命。想到这里,他掏出枪来,朝敌兵后背射去。“砰”的一枪,一士兵栽倒在地。谁知就在他射第二枪时,敌人的冷枪打来,正命中李得顺的腿部。原来这一枪不是别人所射,正是一个民团士兵,因脚被荆棘所刺,没有追赶过去。此时他就隐在李得顺的右边崖下,听到枪响,便把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李得顺。李得顺要逃,接着又是一枪。这一枪不是打在刚才的腿部而是腹部,致命的一枪。
“快,抓活的!”那士兵见李得顺被自己击中,拼命地呐喊。正在古松下彷徨犹豫的敌人听到枪响和喊声,立时又朝山下蜂拥而来,把个李得顺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密不透风。
活不作俘。李得顺身负重伤,双腿已不能行走,眼见敌人哇哇叫着围了上来,他毅然把枪口对准自己的面部,“砰砰砰!”连开三枪,饮弹自毙。等敌人围了上来,只见他满脸血肉模糊,已分不清真假许世友了。民团士兵以假当真,收尸去民团头目那里邀功请赏。
得顺弟,你安息吧!这血海深仇,我许大哥为你伸报。
许世友听到枪声后,十分担心李得顺的安危。他本想设法营救李得顺,此刻,又影影绰绰传来敌人的叹息声:
“娘的,本想抓活的,他却死了!”
“快砍下他的头,咱们收兵回营!”一个头目吼道。不一会儿,民团士兵呼哨一声,扬长而去。
早晨的太阳把树木的荫影拉向北方,深秋的大别山已失去春天的魅力,显得苍黄衰老。李得顺的死,像一场秋霜降落到许世友的心田;天空中,那孤雁南飞的叫声,在许世友的心田中,透出几多凄凉;树枝上,乌鸦无休止的苦叫,透出许世友的几分心烦……
许世友的心碎了。他想哭,可是哭不出,嗓眼里像是塞上了一团棉花,任凭泪水满脸横流。
敌兵退后,许世友从古松上跳下,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来到了李得顺的无头尸前,双腿跪了下来,默默致哀。片刻,他双目喷火,随手从背后抽出少林偃月大刀,一刀斩断了身前的杉松,喃喃低语道:
“得顺弟,你安息吧。这血海深仇,我许大哥为你伸报!”
许世友说完,揩干眼泪,提起少林偃月刀,立时在林中耍起了刀片子。那三尺长刀,雪亮照人,寒光凛凛,忽而一个“大鹏展翅”,忽而一个“刀劈秦桧”,忽而一个“空中钩月”,忽而一个“乾坤扭转”;忽而左忽而右,忽而前忽而后,忽而天忽而地;身随刀转,力透刀尖,“刷刷刷”,以树当敌,他又连连斩断七棵杉松,大气不喘。这时他只觉得周身血涌,力有千钧难使。只见他叉开如柱般的双腿,双手紧紧抱住一棵碗口粗的杉松,大喊一声,树倒根断。那树折声如炸雷滚天,秦岭崩裂,威震天穹。许世友和杉松几乎同时倒在地上,这时他又觉得精疲力尽,无奈苍天大地,白山黑水。
接着,许世友无力地拖着身子,用刀挖下墓穴,埋葬了得顺。然后辨别一下方向,心想凤妹一定等急,便翻山越岭,寻妹而去。
他来到那片松林,已不见了凤妹的身影。左等右等,太阳已经落山。苍茫的暮色开始降临,黑夜就将笼罩这座山顶,但是地平线上还燃烧着好像煨红了的云霞,它们仿佛是一场冲天大火的反光,染红了这片松林的树梢。
许世友开始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找错了这片松林,可是他绕山转了一周,证实自己的怀疑没有根据,那就耐心等待吧,一直等到天色大亮。
许世友饥饿难耐,欲下山打尖,忽然发现右方有一人,斜躺山坡。“凤妹!”许世友眼睛一亮,惊喜若狂,不顾饥饿的身躯奔了过去。
“凤妹,让你久等了。”
凤妹睁开眼睛,又惊又喜:“哥哥,是你。”
接着,兄妹俩互相讲了分别后的遭遇,两人都化险为夷,兄妹二人不禁悲喜交加。
“哥哥,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妹妹,我再也不让你离开。”
兄妹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哥哥,咱们往家赶吧!”
“那好。妹妹,你饿了吧!我去采些野果,吃饱了,咱们好赶路。”
“要得,要得。”
片刻,兄妹二人吃了些野果,顿感周身添劲。这时,睡醒的太阳也升了起来,红红的,圆圆的,像个火球,挂在树梢,这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许家兄妹看来,十分亲切可爱。是太阳给了他们光明,是太阳给了他们温暖,是太阳给了他们生的希冀。他们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在那里,有他们的故土,有生养他们的白发母亲。母亲在等待着他们。他们不禁加快了脚步,任凭山高坡陡。
周二癞双目喷火:许黑子,我与你不共戴天!只要我周天侬活着,就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李得顺这个人民的好儿子,死不作俘,连向自己面部打了三枪,饮弹自毙,表示了他对恩人许世友的以死相报的忠贞。
弹孔已全部毁了他的面容。
淋淋鲜血模糊了他的头部。
反动民团的那个猪头小队长,名叫朱长河,摇摆着鸭一般的身子,走过来,上前踢了一下李得顺的头,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容,道:
“好个许黑子,你连伤我八名弟兄,且又闹得我和弟兄们疲倦不堪,今天你是罪有应得啊!记住,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一周年的日子。哈哈哈……”
猪头小队长说到这里,急转过身来,向众士兵道:“你们愣住干啥!还不快把这首级拿去领赏!”
“是,队长。”众士兵齐应了一声。
且说猪头小队长人精得很,又称花花肠子侯百灵。此时他正暗暗地盘算着:这许黑子的首级若要送到救国军司令部的话,不光是五百大洋的银票,而且还能给他立功升官,升官便能发财。想到此,他那黄眼珠溜溜地一转,计上心头,决定要亲自去民团司令部把人头送给周司令,邀功赏官。为了万无一失,他又亲自点了三员膀大腰粗的士兵押送,让余下士兵暂且回营。猪头小队长一切安排就绪后,立即连夜启程。
常言说,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再说反动民团的头目周天侬,又称周司令,被许世友刺杀后,多亏管家们请医及时,怕是连许世友也意想不到,他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活神仙忙得又是敷药,又是包扎。昏迷半天工夫的周二癞子,竟在黎明前鸡叫三遍时,睁开双眼醒了过来,看到妻子儿女正在哭哭啼啼;管家和活神仙正为他忙忙碌碌,满头大汗,便问道:
“告诉我,凶手是谁?”
“许,许世友。”大管家周大镛本不想在这时告诉他,怕他气火攻心,恶化病情。终于抵不住他再三催问,便吞吞吐吐地告诉了他。
“许黑子,我与你不共戴天!只要我周天依活着,就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啊!”周二癞子激动得发抖了半天,他两眼喷火,血压升高,刚一动身,那伤口的剧痛,使他“哎哟”一声又昏了过去。直到他再次醒来时,便又问道:
“快告诉我,许黑子抓到没有?”
“老爷,您不要着急。”周大镛上前道:“我已经以您的名义,下令动用民团,全力以赴搜剿,知情不报者格杀勿论,有功报举者赏洋五百。”
“不,要赏洋一千!”周二癞子立即纠正道。此时,他已经把他的全部仇恨集中到许世友身上。不宰了许世友,他咽不下今生这口气!
“是,老爷,我要再派专人通知。”周大镛说到这里,转身对二管家孙子毓道:“老爷有令,还不快去通知。”
“且慢!”二管家孙子毓急急忙忙转身向外走,正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时,周天侬又下令道:“告诉我的民团副官聂振安,派兵搜剿他的窝,斩他的根,烧他的家。不然……”他大声咳嗽起来。
“是,老爷。”二管家孙子毓应了一声,风风火火地走出去。这时,周天侬一阵咳嗽后,躺在床上直喘粗气。
“老爷,你消消气,不必着急上火,有我们弟兄在,一切自有照应。兵我已派出,弟兄们自会卖力气的。如今七乡八坪皆是我们的天下,谅他许黑子也插翅难飞!”大管家上前百般安慰。
这时,活神仙也道:“老爷,你伤势很重,气火攻心,对伤口不好。请你安静,好好养伤。”
“你们说得都对,好,我安静,我安静。有你们在,我一切都放心了。”周天侬说完便闭上了双眼,可是气火攻心,他岂能安静下来。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马上睁开双眼,又道:
“许黑子这小子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一旦他那队伍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我们又要吃他的亏。不行,院外还要重加兵丁,严加防范。”
“老爷,你就放心吧,我自有安排。”大管家周大镛道。
说话间,忽有家丁风风火火从前院跑进门,气喘吁吁地道:
“不好了,老爷,有一提人头的陌生人求见。我们不让他们进!他们非进不可,说要面见老爷。你看如何是好?”
“大管家,快去查看一下,问清尊姓大名,回禀于我。”周天侬道。
“是,老爷。奴才我去去便来。”周大镛说完抬脚就走。片刻工夫,转身回来,道:
“老爷有喜。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朱队长朱长河。他们已将许黑子的首级砍下,面见老爷,邀功请赏来了。”
“那快让他进来!”周天侬迫不及待。
“我已把他领来了。”周大镛慌忙把朱长河和他的三个士兵让进屋来:“快进屋吧,老爷有请。老爷伤势重,注意安静。”
朱长河点了点头,随后迈进门坎,见周天侬躺在床上,连忙施礼道:
“朱长河向司令请安。”
“免礼。”
“周司令,您要的东西,小的给您送来了。”朱长河,人称猪头小队长慌忙让部下双手献上。
“周司令,请看。”这时,猪头小队长的三个膀大腰圆的士兵,由一人双手捧着人头,余下二人左右相护,来到周天侬床前呈上。
这人头鲜血淋漓,面目模糊,周天侬辨认了许久,难以辨清,于是追问道:“这人头是许世友的吗?”
“司令,小的奉命亲自追杀,岂能有假。他逃到了一个山丘,我让兄弟们包围了起来。本想抓活的,可是这家伙十分狡猾,他竟躲过我们的耳目溜了。正当他高兴自得的时候,被在我身后面的一个脚上扎刺而负伤的士兵发现,无奈连开三枪,击中他的头部,不然他就逃走了。此事,他们三人也皆可作证。”朱长河说到这里,把手一挥,拿眼神示意三个膀大腰圆的士兵。
“周司令,我们都可以作证。”三个士兵同时俯首道。
“既然是真,那就应该很好地庆贺庆贺。不光给他们奖钱庆功,还要游街夸官!”周天侬顿时眉头舒展。朱长河听到“游街夸官”四个字更是心花怒放。他又不敢散神,只听周天侬又道:
“此事朱长河及弟兄们有功,赏洋一千,朱长河本人对此事尽职尽责,我封他为民团救国军副官,与聂振安同为我的左臂右膀。”
“谢司令提携!”朱长河忙跪地施礼道:“司令伤病在身,有何任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了救国军安全,小的甘做马前卒,尽犬马之劳。”
“快起来。”周天侬道:“说得漂亮做得也漂亮。由你挂帅,带上许黑子的首级,游街七乡八坪,一是杀一儆百,二是夸官庆贺。此事我本应一同前往,只是伤病在身,实在遗憾。由二管家协助安排,你们快去行动吧!”
“是,司令。”朱长河及其他三人高高兴兴地退出屋来。尤其是朱长河不光有利,而且有名。实乃是踏遍青山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功夫。人啊,官运亨通,全靠机会!
火烧许家洼,绑走“许世友”
再说民团救国军司令周天侬负伤以后,民团的日常工作不得不落到该团副官聂振安身上。聂振安这个吃人不吐骨的“白眼狼”,其实和其主子周二癞子如出一辙,也是地地道道的流氓加痞子。他早年丧父,父亲聂国雄是美国人在中国豢养的传教士,也是一个大色鬼,娶有两室三妾,聂振安便是小妾所生。树倒猢狲散,其父殁后,两室三妾分手,聂振安便和其母浪迹天涯。其母虽然年过三十,花容月貌仍不减当年,后被当地大豪绅聂忱鱼所收留,不久便被选入妾室。父耀子荣,凭借其父的淫威,聂振安加入了李静轩的红枪队,升为队长。后来李静轩组织民团、对付革命力量时,他又一跃升为副官。目下,他是其主子周天侬的心腹死党。周天侬遇刺后,他每天必来看望,聆听教诲。为了搜剿许世友,替主子报一刀之仇,他不但出动了全部民团兵力,而且自己也亲自出马。昨天,他接到周天侬“剿许世友的窝,放火烧荒”的旨令,连夜派了一队人马,由他亲自挂帅,前往许家洼。
马蹄踏踏,青烟腾起。四十五里山路,不到半日工夫,便来到了许家洼的村前。他们涉过段合铺河,行至村北头,惊动了许家洼左邻右舍,纷纷出门看望。
“喂,这是许家洼吗?”聂振安也不下马,盛气凌人地问众乡亲。
“是。”众乡亲答道。“你找谁?”
“许黑子的家住在哪?”聂振安又问。
这时,当年亲临许家、说服许母让许世友去少林学艺的何票玉大叔,听说他们打听许世友的家,心想事情蹊跷,马上从外围挤到马前:
“你们是什么人?村有村规,家有家法。在马上相问,唐突乡亲,毕竟不恭吧!下了马,我老汉告诉你。”
“你这个老东西!我们是奉周司令指示,执行公务,前来搜查许黑子,我不让你端茶倒水伺候老爷就不错,你还敢要我们下马?”聂振安的马前卒迎面斥责说。
“那么你们自己去找许黑子的家吧。何必还要问乡亲?”何票玉老汉摊开了双手道。
聂振安气得想把这老头子揍一顿,可转念一想,硬的不行来软的,他装着笑脸说:“老汉,我们确实是公务在身,唐突不恭,见谅。”说着首先跳下马,转身对后面的人骂了一句,道:“妈的,你们还不快下马!”
“这就对了。”何票玉老汉道:“你们不是要找许黑子家吗?这村有两家同名同姓的。你们是不是要找许世友家?”
“对!对!”聂振安连连点头。
“这好说,他的家在村南头,把村口,独门独院第一家。”何老汉说完用手一指前方。
“谢谢老伯,我们走啦。”聂振安和他的随从翻身上马,马蹄腾起,留下满街尘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