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洛阳城里有一家办丧事,特意请少林寺和尚去念经做斋。那时候世道混乱,土匪丛生。方丈和尚带着众僧去洛阳做佛事的第四天,从西南窜来一股流寇,约百人以上,包围了少林寺,扬言要劫少林寺武器财宝。大家都很紧张,许世友主动站出来指挥这场战斗。他把留守的三十名武僧,按武艺高低,分配在寺内各要害之处,抵抗匪徒。而他自己手执双刀,大开山门,立在大门口台阶上来对付匪徒。起初,匪徒见寺门大开,只有一个和尚守门,就满不在乎地手执武器往寺里冲。当他们走近许世友时,许世友打个转身,舞起刀来,三挑两戳,五六个匪徒死于道旁。匪徒一看势头不对,便推出他们的头领周端来。周端早年间在少林学过武术。论武艺,许世友哪是周端的对手,没经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了。许世友很聪明,眼看要败下阵来,心想:自己的螳螂刀不妨用来一试。就在这个当儿,周端抓住许世友一个破绽,飞起一腿,直朝许世友的脑门踢来。许世友倒退几步,一个踉跄,往后便跌了下去。
周端一见对手跌倒,便露出了笑容。刚靠近,只见仰天躺着的许世友,突然螳螂展刀,将周端双臂分开,两腿猛地一蹬。周端毫无防备,被踢在肩头,往后连连退了几丈远,才收住脚步。接着,世友跳起又是双刀夹击,取下了周端的首级。其余匪徒见头领被杀,个个吓得浑身打颤。他们喊着“天神下凡了!天神下凡了!”便纷纷逃去。
此后,许世友又经高义师父的精心指点,螳螂刀术大有长进。后来,他曾经用这个绝招,打倒了许多武林高手。
比武前夜,瑞雪飘落,师父带病传艺,许世友泪流满面。
师父领进门,功夫在个人。
许世友每日求师点拨,十八般武艺,一一从头练起。哪十八般武艺?
刀、筷、锤、弓、铳、矛、鞭、钩、剑、链、挝、斧、钺、戟、棒、戈、枪、杈。
不觉光阴荏苒,几年已过,许世友把这十八般武艺,已练得十分娴熟。多亏恩师尽心指教,点拨得件件都有奥妙。到许世友十六岁时,初来寺院时栽下的小杨树已长成了参天大树,昔日可怜柔弱的农家弟子也成了寺院里的武林高手了。他,膀大腰圆,臂力过人,两条腿立在地上像两根顶梁的柱子,浑身的肉疙瘩露出来,像一块块硬邦邦的小石头。碗口大的杉树,他可以一气儿撂断好几棵。十二个铜板摞在一起,一刀劈下去,铜板分成了二十四片。他指似钢叉,叉人一下,能捅出五个血洞;抓人一把,能扒下一块皮肉。他又身轻如燕,五六米宽的壕沟,一跃而过;一丈多高的房屋,跃身上去,片瓦不碎……
一夜瑞雪飘飘洒下,苍松掩映的少林寺院,满院皆白。抬头望寺后群峰,都成了银盔银甲的武士;放眼观满院树木,也似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再看那株独立在师父高义窗前的腊梅,银树银花,冰清玉洁,展枝婷立,好似在为它那辛劳的主人把门守护。山区的天气是娃娃的脸儿,阴晴变化多端,夜雪晨霞,别具一番景象。霞光穿过茂密高大的松柏隙缝,把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光束投射在一群正在扫雪的小和尚的光头顶上。别看三九隆冬,一个个光亮的脑袋,像出锅的蒸笼一样,冒着腾腾的热气。他们身后已扫出了一条长长的甬道,从前院延伸到后院,直通师父高义的门前。
许世友比众师兄起得更早,他的身后已堆起了一座座银山。眼望着旭日东升,他才放下扫帚,和众师兄来到僧院,向师父高义请安,聆听师父近日练武安排。只见师父坐在病榻之上,说话声音颤抖,面色苍白,头上冒着淋淋虚汗。许世友看了心里一阵酸楚。他望望窗外,冰天雪地,一片凄凉。又看看病榻上的师父,有气无力呻吟的惨状,长吁了一口气,偷偷地背过脸去,用冻得略显发红的手面,揩去了眼眶中欲出未出的泪水。然而,这一切都被细心的师父看在眼里。他欲开口,突然一阵难耐的咳嗽。
师父年逾九旬,特别是入冬以来,几次高烧,抵抗力减弱,痨病复发。他越发感到日薄西山,力不从心,艺不应手了。一种不祥之感,像一个可怕的阴影出现在他的心底,也投射到众弟子的心中——他在这个世上恐怕难留长久了。但是,他很坦然,使他欣慰的是,身边的十一个弟子,如一株株小松树郁郁葱葱,雄姿勃勃,屈指数来,各有建树。尤其使他高兴的是那位年龄最小的弟子许世友,他功底扎实,天资聪颖,一点就通。非凡的意志,坚强的毅力,铸成他铁与钢的性格。虽然,自己洒在他身上的汗水不比别的徒儿们多,但是,他的各种技艺却高人一筹。眼看着一年一度的少林校场比武的日子将要来临,别的师父都坐立不安,而他却稳如泰山。他有王牌啊,那王牌就是许世友!
高义师父想到这里,心中有些激动,两颊微微潮红,他声音略显深沉地对身边的弟子们说道:
“莫道蛇无角,成龙也未知。年度比武为期不远了,你们要抓紧时间苦练,任何侥幸的心理都是不足取的。常言道,‘学到知羞处,武艺才能强’。功夫硬是临场发挥的基础,只要功夫深,临场就不会手忙脚乱。这一点你们要切切记住!”
高义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闭双目。
“牢记恩师教诲!”虽然众弟子声音低沉只答一句话,却表达了他们的决心,同时也包含着对病中师父的几多安慰。一生为人师表的高义听了,禁不住泪水盈眶。
“咳!只是我病魔缠身,不能与你们武场操练,一一指点,实实遗憾!”
许世友深情地注视着恩师的病体,感情的潮水在奔腾,他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嗓子里像是塞上了一团棉花球儿。
这时,人称“小机灵”的弟子走过来抢先说道:
“师父,您就安心养病吧!往日武场上您最不放心的是我,我向您保证,今后再也不偷懒了,您不在场,还有师兄们向您作证哩!”
这个面色红润的小僧,就是师父的第十个徒弟,名叫“宝贵”,绰号叫“小机灵”。
“人凭志气虎凭威。那好,你有了志气,下了决心,我就放心了。”师父被红面小僧的一席话逗乐了,枯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后又说,“你们都快去练武吧!”
众师兄离开师父,逐个地跳出门槛。师父高义用深情的目光送出弟子。当他发现许世友用袖擦泪时,摆了一下手,说道:“世友,留步。”显然,他要单独和许世友谈点儿什么。许世友止足返回恩师榻前,叫了一声师父,等待他的发话。
“你的‘偃月刀’练得如何了?”师父咳嗽一声。
“师父,你昨日的点拨,俺领悟一二,练起来得心应手啦。”
“那形意风火棍呢?”
“也算有些进步!”
师父把十八般武艺一一点来,许世友对答如流。许世友说话从来是虚心竹子低头叶,从不有一说十。在这一点上,他不同于“小机灵”,师父也是深知他的秉性脾气的。他说的“可以”,那便是有了绝对把握;他说的“有进步”,说明了他在这方面有了新的探索和发展。他是位自觉性较强的弟子。他的创造性超过了所有师兄。他把师父的认真和严格,看成是动力也当成是压力。他对于师父的批评,不像别人脸一红就过去了,而是努力悟出自己的新目标。他希望师父多批评自己,然而师父的批评常常轮不到他的头上。对于恩师的严教严管,有的人则感到不舒服、不自在,总想在师父面前做个样子,而背后却自行其是。许世友最恨这种人。恩师对许世友抱有更大的希望,这一点,许世友心领神会。他不辜负师父的培养,只能以心还心,以技艺慰藉师父。
师父高义望着世友,颔首微笑,继而又道:
“那形意九龙鞭呢?”
“这里需有一点向师父请教,就是那‘搅空钩月’一鞭,怎么也达不到‘点叶穿孔’的程度。为这,俺昨夜几乎没合眼,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依我看,这里有两个关键动作:一是跳涧,二是起鞭。跳涧讲究手脚协调,起鞭讲究眼力。此乃二要领,也是我多年来的经验和体会,不妨你也试试。”
高义说完从床上披袈裟坐起,似那窗前的腊梅舒枝展容。人虽到了风烛残年,但是雄心尚存。一提起教授弟子,竟忘了重病在身,顿时精神起来。
“徒儿,速把鞭取来,让我作一示范。”
“师父,你,你重病缠身,不能再劳累你了。你的话俺记得清楚,由俺自己练吧,俺会练好的。”许世友眼含热泪,慌忙劝止。
“不,快把鞭拿来!”师父说一不二,他的话向来是吐地上一口唾沫就是一个钉,不容辩驳的。这并非是他的主观,而是强烈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作为他言行的基础。对于一个弱者来说,生活的道路是艰难的,没有毅力战胜困难,就只好听其自然,最后连一个闪光的脚印也留不下。对于一个强者来说,他想的只有向上、进取,去做人们难以相信他能做到的事情。许世友只好按照师父的吩咐,转身跑到西和尚院,取来了床下的九龙鞭(也称三节鞭),递到师父那枯瘦而青筋毕露的手里,关切地说:“师父,你慢慢地来啊!”
“好,咱们到外面去。”
许世友搀扶起师父,二人出屋,来到院落里。一股寒风掠来,师父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冬天的寺院,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大杨树上乌鸦不叫,白雪压得树枝向下垂着。只有师父房角那棵婷婷玉立的穿天杨的枝丫上,还挂着几片残叶儿,托着一团团雪,有气无力地在寒风中摇曳着。
二人来到树下,晨光给师父脸上添了一丝精神,却给小世友脸上抹上了一缕淡淡的哀愁。师父举目凝视,手指那树上正中的一片残叶儿,问道:“徒儿,你说那残叶有多高?”
“俺看足有两丈高。”许世友的目光随着师父的手指望去,看罢脱口答道。但他心里明白,按照九龙鞭的技术要求,最高极限一丈八。不过师父素日教练,总是要超出基本要求的。只听师父喊了声:“看鞭!”接着是“叭”的一声,话落鞭响,那鞭绳宛如腾龙入云,直向残叶飞去,那残叶被红梢穗儿触动如同触电,顿时像受惊的蝴蝶,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翩翩落下,正巧落在了许世友的手中。许世友手托残叶,细细观瞧,见那松花蛋大小的树叶中心,有一个豆粒般大小的孔儿。他钦佩师父的点叶穿孔的技艺,欣然地说:“师父,俺懂了。”
“那好,你自己去练吧。要记住,鸟靠翅膀兔靠腿,人靠智慧鱼靠尾。要动脑,还要动手多练,熟能生巧。不下汪洋海,难得夜明珠。”
师父说完,将九龙鞭交还给许世友。许世友一攥鞭把湿漉漉的,才知道师父病体虚弱,一用力出了虚汗。他的心骤然紧缩了一下,被师父的深情打动了。此时,他连一句感激的话也说不出。师父啊师父,他内心呼唤着,眼睛潮湿了。痛苦,他总当成心里的秘密;高兴的事儿他才愿意公开,让别人分享快乐。此刻他使劲地眨了眨眼皮,急步上前,默默地将师父扶进屋里,让他躺下安歇。
寺以武威,武以寺名。寺僧之勇,名闻天下。许世友夺冠,美名满寺院。
雪融冰化,大雁北归。
春风吹进寺院,绿了枝头粉了花瓣;那方丈室门前图案式的花坛中,开满了鲜花,花儿争芳斗艳;碧桃以春天主人的姿态,蓬勃勃地倚墙绽放,一株株白艳艳娇嫩欲滴。徒儿们日夜苦练,迎来了少林寺的传统比武日。
迎春比武,是佛祖达摩留下的规矩。当时,尚武风气不浓,初是五年一次,后是三年一次,到许世友入寺已是一年一次了。每年定在农历三月初五、花开蝶舞的日子。
三月初五这天,寺院煞是热闹。全院僧侣像过节一样,头天晚上就灯火达旦,香烟缭绕。半夜子时,香燃六路,徒儿们你喊我叫,早早起了床,拜了佛陀,恭敬了恩师,用了斋饭,就都到校场去了。
校场设在寺院后院绿树掩映、春草作毡的宽阔的练功场上。鸡鸣丑时,校场披红挂绿,布置得井井有条。场地北面为主持台,台上摆着一排古色古香的佛桌,上面放着一个白玉香炉,香炉前供着西天如来佛祖的铜像。在佛像上空悬有一条横幅,宛如彩虹搭桥,上写“迎春比武”,左联是“名师出高徒”,右联是“校场建奇功”。主持台西面,那带有喜庆气氛的花花绿绿的“雷鞭”,从长青树枝头垂落至地面。只要一点燃,将是隆重仪式的开场。在氤氲的碧色香烟中,少林寺院迎来了东方的晨曦。
比武,多么令人激动的场面!为了在这一天逞雄显威,几百号弟子一直在摩拳擦掌,精心苦练。有谁知道他们为此洒下了多少汗水呢!他们决心将自己所学的技艺奉献给师父,同时也是奉献给一寺之主妙兴大和尚。今天,妙兴也穿戴一新,身披肥大的藏青色袈裟,正襟危坐在佛桌后面的长椅上。这位与众不同的大和尚,深眼钩鼻,寿眉修长,目光炯炯,精神矍铄,恰如一座紫铜雕像。他是少林寺院的第二十八代寺主,也是“罗汉拳派”和轻功的创始人。相传他能脚踩一片芦苇叶子飞渡大江。虽然这些传说难免有些夸张,但也说明他的功底深厚,技艺精湛。此时,他正在认真审阅着二十一名比武人员名单。他知道这名单上的高徒,是经过弟子之间的角逐,和师父们深思熟虑而筛选出来的。最后,妙兴的目光落在了“许世友”的名字上。他回想起八年前一位破衣烂衫的农家弟子,赤脚虎气地立在他的面前,虎眉豹眼,穿戴俗气,肚脐上还似有一个荷花兜儿……而今日却不同了。在此以前,就有不少风言风语送到他的耳朵里,说是“此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云云,这不能不令他刮目相看!
“梆梆梆!”云板在晨晖中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