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暗想:铉澄和我同是寺院杂役,他能这样做俺为何不能呢!于是,他以铉澄为楷模,利用杂役之闲,背地里苦心钻研起少林武功来……
夏天,位于中原腹地的嵩山,人称“热老虎”,到了中午,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辣辣地,把地面烤得滚烫滚烫,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使人感到窒息。庄稼抵不住太阳的暴晒,叶子卷成了筒儿;树上的蝉叫得使人心烦。许世友在树荫下耍了几回棍棒,已是浑身大汗,脑袋像个热蒸笼了。他收下棍棒,心想:此时正是午休时间,俺何不到寺外洗个澡,然后玩个痛快!于是,他抬脚悄悄地离开了寺院。
寺外的少溪河是一条美丽的山间长河。河里鱼儿游水,清晰可见;河边有一棵大杏树,上面结满了又红又黄的大杏,令人发馋。小世友伸手扳下树枝,摘了几个,一边吃一边脱下袈裟,跳进河里。
杏树不是野生的而是俗家栽的。看杏的几个娃儿看见小和尚偷摘他们的杏,纷纷从草丛中钻出头来,立起身子,顿脚叫骂起来。那骂声合辙押韵,朗朗上口,简直像一首歌:
小和尚,背箩筐,
拐个弯,我骑上!
小世友也不示弱,自幼出生在山里,野性惯了。你骂他,他也敢对骂:
小杂种,尾巴长,
爹吃杏,骂啥娘!
几个娃儿见他骂得粗野,便一齐跳进水里,双方打起水仗来。娃儿们依仗人多势众,围了个半圆形,向许世友身上拨水相击。许世友也以水还击。他拨的水用力猛,洒得高,使娃儿们睁不开眼睛。几个娃儿见用水也敌不过他,就跳出水来,回到岸边,捡起小石头朝他身上掷。
这给许世友棍技派上了用场。他跑到岸边,拎起棍棒,立时耍了起来,忽左忽右,忽前忽后,石子儿被他的棍棒击落,简直像个魔术大师,弄得娃儿们个个都愣了神儿。他们见小的不行,就捡大的扔。许世友不慌不忙,不论他们扔来的是大石子还是小石子儿,均被挡落在身边。日头偏西时,脚下垒起了一尺高的石子儿。
“世友,圆兴师父唤你淘米,到处找不见你,原来你在这儿和孩子们干仗!”突然间,一个小和尚立在了岸边,“师父发火了,我还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
许世友抬头望望太阳,自己的影儿已转到了东面,心想不好了。“出必告,返必面!”这是当时寺院的规矩。自己不但背着师父出门,又摘了俗家的杏子,还和俗家的孩子们吵嘴干仗,这是佛门的戒规所不允许的。他害怕了……
他穿起衣服,收起棍棒,提心吊胆,急速回到了寺院。
师父圆兴严惩了他,但他却没把自己暗学武艺的事儿告诉圆兴师父。
严师出高徒
转眼三年过去了。
冬去春来,大雁北飞,杨柳吐絮,桃花嫣红,春天迈着轻盈的脚步来到了少林。练功场上的小草展出了淡芽,满寺的长青松露出了翠绿。绿的春天,绿的春风,绿的寺院。
三年里,寺院里的小杨树蹿了一截子,小世友也告别了泪水的童年,向成熟的少年迈进。三年,小世友吃了不少苦!耐了不少劳!他的吃苦与耐劳,得到了妙兴大和尚的好感,也换取了众师父们的信任。初入寺时,许世友迫切希望自己成为老僧师高义膝下的门徒,然而由于他不肯受戒,师父高义一直在生他的气,他只好一边干杂役,一边观看师父们练武,潜心习艺,以便等待师父高义接纳为徒。其实,高义老僧对世友的一举一动,早已看到了眼里,也想成全他,只是感到火候不到罢了。
这一天,许世友打扫完院子,到东和尚院给师父倒尿盆时,师父高义唤住了他。
“师父,有事吗?”许世友止住了脚步,心里打起了鼓。
“徒儿,我没有正式接纳你为弟子,你有啥想法呢?”
“师父,这叫俺咋说呢?”直率的许世友感到无从说起,“俺有想法,又没有想法。反正俺不怨你,只恨自己。”
“哈哈!”严厉的师父居然开怀大笑起来,笑得许世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大雁高飞还得平地起!三年前,你已经是我心中的弟子。只不过是怕方丈禅师不肯,没有举行仪式。今清晨我已与禅师说妥,接你为徒。这三年权作观察,也叫考验吧!哈哈……”
许世友激动得眼眶里闪着泪光。
家有家法,寺有寺规。按照寺院规矩:一个师父接徒不过十。而今老僧高义膝下已有十个徒弟。他还要再接纳许世友为徒,也是他的慧眼识真金。在他看来,许世友尽管年龄最小,排行居末,可他将是十一个弟子中最有出息、最有希望的。高义喜欢他的外憨内秀,早在三年前自己云游大别山时,就看中了他。而且入寺三年,小世友的一言一行,更增加了他培养世友的决心。“师父好当,而高徒难寻!”这是他积一生之经验。许世友绝非凡夫俗子,气质好毅力强,不仅有天赋,而且有抱负,考验三年,心里更有了把握。高义向世友说这些,绝非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感到表明态度的时机已成熟了,他不忍心再耽误孩子了。
“多谢师父苦心,俺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呢!”
“千锤敲锣,一锤定音。你准备好门生帖,仪式就定在明天清晨禅后。”
师父接纳弟子必须举行隆重仪式,这是从少林第一届主持跋陀起就定下的规矩:徒儿欲投师学艺,必须写下门生帖呈交师父。师父还要接受徒儿的叩头礼,以示规范。
转天一早,清晨入古寺,旭日照庙林。老僧高义一改往常,换上了新袈裟,新刮的秃头映着亮光,脸膛红红的,精神矍铄,正襟端坐在千佛殿拱形的几桌前。桌上,摆着一个雕着双龙戏珠的香炉。炉香燃着,烟火缭绕。殿外正门悬着红绸绿绫,乐班和仪式僧站在门旁右侧。高义的十个弟子分列两行,从门口依次跪到老僧的膝下,以显示出师父的尊严。
霎时间,云板敲响,佛乐高奏。隆重而庄严的纳徒仪式,在一片欢快的礼乐声中正式开始。
“今有弟子皈依佛法,受徒开始,鸣炮三响!”站在门口的仪式僧彬彬有礼地喊道。
炮声三响。许世友精神焕发,一身新装,手持“门生帖”——这帖不仅是他用手写出来的,而且是用心写出来的,在一位老僧师的引领下,跨过殿门槛,步入富丽堂皇的殿内,穿过师兄队列,跪到几桌前,随后三拜。老僧师高义一一还礼。
这一切完毕后,仪式僧又道:“宣读门生帖。”
许世友从肥大的袈裟袖中,取出门生帖,展帖诵道:
“我情愿皈依佛门,甘拜高义师父门下为徒。小徒学艺中,灭七情绝六欲,安心佛门坐禅习武。如有不轨,为小人类,任师父处罚,也望众位师兄鉴之。”
高义老僧颔首微笑,显然他对膝下弟子的门生帖的措辞是满意的。
“最后一项,师父高义收帖授意!”仪式僧又道。
高义站起,耸了耸肥大的袈裟袖口,绕过佛桌,走至许世友面前,收下门生帖,遂又回到原座。然后,把十个弟子一一向许世友作了介绍。末了道:
“豹的风采在表皮,人的成色在心里。老僧授徒,一是注重武技,二是器重武德。‘强身自卫’是我们武院宗旨。再者,少林寺院有句口头禅,叫做‘天天练,日日功;一日不练,百日松’。只望徒儿铭记在心。舍得汗水,休提苦累,天长日久必见真功!”老僧三言两语,干净利索,却发人深思。
“弟子世友明白。”许世友再拜。
“徒儿,这双筷子有咱寺院里的祖传神功。拿去,从明天开始,用它学夹苍蝇!”老僧高义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双铁筷子,随手交给了许世友。
许世友一步上前接过筷子,却面色茫然,心中不解其意。
苦练出真功
收徒仪式结束后,许世友回到西和尚院,坐在床前,从袖里拿出那双铁筷子,认真端详起来。
这双筷子是粗如粉条般的铁条截成的,上下一般粗,其长度和吃饭筷子一样。只不过这双筷子精光锃亮,熠熠生辉,从而可以推断,它浸透了师父的多少汗水啊!
这时,一只绿头苍蝇“嗡嗡”地从窗口边飞过来,顺着阳光射进窗口的光束,徐徐飞落在许世友带有汗味的枕头上。许世友心中一动:“俺何不一试!”于是,伸出筷子,轻手轻脚地去夹,谁知苍蝇身子太小,起飞迅速,两根铁筷还没有合拢在一起,那绿头苍蝇便“嗡”的一声飞跑了。
许世友并不甘心,他见苍蝇飞到了窗台上,三步并作两步,追至窗前。这一次,他的脚步还没有停稳,筷子还没有伸出,那苍蝇又“嗡”叫着飞到了窗外。许世友破窗而出,追到一棵树下。他性子有点急,一夹又是一次失败。最后,气得他动了武,拂袖打死了另一只绿头苍蝇。
许世友收起筷子,快快回到屋里,躺在床上,自己和自己生起了闷气。面对铁筷,他不解师父为何要让他练这一招?想着想着,随手甩掉了筷子,赶巧落在师父刚迈进门槛的脚面上。
原来,师父高义在授筷时已看出了他的心思,跟脚来到了他的住室,正赶上许世友要夹苍蝇,师父退了回去。此时,他又看到世友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便迈步进到了屋里。
师父见筷子落在了自己的脚面上,躬身捡起,哈哈笑道:“徒儿,为难你啦。”
许世友见是师父进屋,立即跳到床下,脸“腾”地红了。
“师父,俺……”
“刚才我都看到了,看来你还不理解这筷子的分量。”接着师父讲起一段令他神往的故事……
相传北宋徽宗年间,少林寺有个小和尚名叫觉敏,他跟师父妙贵学筷功,整整学了三年。第四年师父喊他,说是汴京“罗汉炉”家,给少林寺打了十把方天戟。方丈吩咐,由他去取。觉敏走的时候,身上没携带什么武器,只带了一双练了三年的铁筷子。
觉敏从少林寺赴汴京,路过“虎牢关”的时候,正遇上金兵围关,关内被困的是宋朝将领程魁的人马,已经被围了七天七夜。觉敏过去在汴京讨饭的时候,在严冬里程魁曾施舍衣服给他。于是,他决心进关去见见这位恩人。
觉敏进关一看,官兵几乎是粮尽弹绝,有仓无粮,有弓少箭。他拜见程魁的时候,谈起战况,表示愿助程魁一臂之力。程魁见他是个小和尚,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外面敌兵如虎,关内少粮缺箭,我们有枪有刀都用不上,你手无寸铁能提供什么帮助?”
旁边的卫士们也讲:“敌人弓箭凶狠,寨垛上不敢站人。关寨上人若一露头颅,敌人箭如飞蝗,嗖嗖射上来,十战九败,你歇歇吧!我们只有靠援兵来救了。”
觉敏向程魁再三请求,要到关寨上看看敌人阵势如何,程魁不依。觉敏决心已下,最后说出死而无怨的话,程魁才勉强答应他去观看阵势,但必须换上官兵衣服,不然,让敌人看见一个小和尚把关,太失大宋锐气。
觉敏按照程魁的话,换上官兵服装,什么武器也没带,只拿着一双铁筷子。登关的时候,程魁吩咐四个卫士护送,如果敌人射箭,要迅速把觉敏拉下关来。
觉敏走向虎牢关寨,刚刚站到寨垛口,还没顾上往下眺望,金兵的飞箭就嗖嗖射上关来。觉敏举起铁筷子像夹苍蝇一样,“叭!叭!叭!”支支箭都被他夹住,放在寨上。不到一个时辰,寨上收到两大堆锐箭。卫士们把这个喜讯报给程魁。程魁起初不大相信,决心登上关寨去看看,当他亲眼见到觉敏接箭如夹菜豆一般,拍起双手为觉敏喝彩。
等金兵鸣锣收兵以后,程魁与官兵们摆上酒席,为觉敏庆功。吃饭中,觉敏提议,金兵很骄傲,可以乘机再接他们一次箭。士兵们却觉得敌人太刁,如若觉敏这样打扮再次上阵,怕敌人识破停弓不再射箭。觉敏和士兵们商量,共同出了个主意,由他饰成个大姑娘上阵,惹敌生气,还会捞到一批利箭。
确实如此,金兵看见一个穿红挂绿的女流之辈,在关寨上扭摆行走,立刻击鼓射箭。觉敏仍旧拿出铁筷子,“叭叭叭”一支支的利箭都接了过来。他上面接,士兵们下面搬,直到金兵鸣锣收兵。除去残箭,这次共收利箭万余支。
第三次敌人又击鼓攻寨了。觉敏穿上自己的灰布僧衣,一手拿着铁筷子,一手拿着佛珠,坐在关上,若无其事地在喃喃念佛。金兵一见是个秃和尚摆弄他们,眼都气红了,鼓擂得更响,箭发得更多,如飞蝗似雨点,左、中、右三方,一齐向他射来。觉敏呢,一边口念佛经,一边执筷接箭。从日出开始,直到日过午时,金兵才停止射击。这一次比前两次得箭还多。程魁见觉敏的武艺高强,留觉敏做了大将。
许世友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恰在这时,一只芝麻粒大小的幼蝇飞进屋来,在师父的头顶盘旋着。
“这只幼蝇能否夹到?”师父指着幼蝇向许世友问道。
许世友回答说:“甭说这么小的幼蝇,就是比这大得多的绿头苍蝇,俺也夹不住。”
“看蝇!”师父提醒世友。话声毕筷子到,只见幼蝇已夹到了筷头上,正扑拉着翅膀。
“神功!”许世友瞠目结舌,摸了摸自己的大脑勺,无限钦佩师父道:“你这一招真叫绝!俺还没有看清是咋回事儿就夹住了。”
“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僧凝目望着许世友,面目庄重,“超不过师父的徒弟是不会有多大出息的。”
许世友展眉不语。
“你小小年纪,身单力薄,应该先练灵巧,再练桩功拳手,这是老僧特意为你安排的。”
许世友心中豁然开朗,立即跪下说:“多谢师父苦心栽培!”
“明白了就好。”师父把筷子交给世友,说道,“快去练习吧!要知道,筷只表其力,心才达其意。只有心专、意到、筷到,出筷才快,才有透力。要记住,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满足于一得之功、一孔之见是练不好任何功的。”
从这一天起,许世友开始了他最不寻常的艰苦训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他以师父高义为楷模,将父辈及所有他能记得的古今武林名僧的精神和品格铭刻在心,并经常默默以此自勉。
每天凌晨,是练功的最佳时机。他总是三更起床,悄悄地溜到院里,开始练手功。他来到一口满蓄清水的大缸前,挽好袖管,伸手去抓扣在水面上的光葫芦瓢。那光葫芦既圆且大,既滑且重,没有足够的力气是不行的。他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不抓够一千次是不能停歇的。然后转过身来,随着东方旭日的冉冉升起,面壁而立,拿着筷子,对着墙壁上的模拟“苍蝇”去夹。夹啊夹,夹个不停,汗水涔涔。他对自己要求,不夹到一万次是不能停歇的。太阳出来后,吃过早斋,他又改模拟练习为追踪练习,随着苍蝇从垃圾堆里飞出,他勤快得像只蜜蜂,每天不夹够一千只活苍蝇,是誓不罢休的。每过一个月又逐次加码。这样坚持下去,年复一年。有多少次,许世友在终日的苦练中拼搏,耗尽了全部力量,练完后竟连回到几步之外的和尚院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得不由师兄们把他扶回屋去。也不知有多少次,由于狠练掌指功夫,求胜过切,手指红肿得如同棒槌一般,拿不住饭碗。尽管如此,每当他精疲力竭时,仿佛看到师父高义那犀利的、意味深长的、又饱含期待的目光,总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驱使着他挣扎着爬起来,继续以数倍于前的坚毅精神和力量,重复着那看起来是枯燥的单一动作。有时候,他口吐白沫,呼吸急促……也深感练功的艰苦,但心中又同时充满着一种无可比拟的幸福。因为战胜通往成功路上的任何一个障碍,都是向着自己追求的目标跃进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