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高义意料的是,小世友含泪的双目,向师父投来乞求的目光,他又跪在高义脚下,任凭高义百般劝说,怎么也不起来了。高义见没有办法,只好乞求妙兴主僧道:
“大师一生大慈大悲,孩子年小性直,念他远道而来,我看就安排到我身边做个杂役吧。待老僧慢慢地开导于他。”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有老僧出来讲情,就这样定了吧!”妙兴说完,拂袖而去。
从此,许世友皈依佛门,开始了少林寺的杂役生活。
师父道:来人!给我打四十戒板!早有准备的弟子,手持戒板,在许世友的背上、屁股上抡将起来。
少林寺等级观念是极其森严的。单说住房情况,方丈室、和尚院、杂役院,格调不一,面积不等,自然而然地把地位高低、人品贵贱作了精细区分。
杂役,又名务下人。在寺内任何人都可以驱使杂役,唯独杂役自己不能驱使别人——这是从首届主持跋陀就定下来的规矩,后来经过达摩的发展,一千四百年来,如同日月运行、江河东流一样不能更改。年深日久,人们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
杂役活大致分三类:一是打扫殿院擦佛台;二是给师父洗衣倒尿盆;三是砍柴淘米择菜。师父为了照顾身子骨还没有佛台高的小世友,安排他专为师父倒尿盆。小世友可不这样要求自己。他是一个从饥饿线上挣扎出来的农家弟子,来到庙宇佛院,如同进了人间天堂,干活样样要强。凡是杂役的活没有他不干的。
每天清晨,当云板还没敲响的时候,小世友就悄悄起了床,从门后拎起扫帚,揉着惺忪而发红的眼睛,先跑到和尚院里扫那永远也扫不净的树叶儿,从前院扫到后院,又从后院扫到膳食房。使小世友感到吃力的是扫雪,它不像扫树叶那样轻巧,没有力气是不行的,常常累得他满身大汗,头上直冒热气儿。
因起得早,往往扫完院子,云板还未敲响。于是他又跑到千佛殿里帮助保福师兄擦佛台抹佛像。
当云板“当当”敲响,太阳东升,全寺院的人都起床后,他又趁师父们念经拜佛之际,逐个为师父们倒尿盆。活虽不重,可那臊气味儿却令人作呕。
每当师父念完经书,练功活动筋骨的时候,小世友又跑进了厨子室,替圆兴炊僧拣柴、淘米做饭。
在多种的杂役活中(有些不是他的活),要说使小世友最用心最费脑筋的还是擦佛灯。这佛灯传说是十三棍僧救唐王时,唐王不忘旧恩,除去赐田赐绫外,特意赐给的宝灯。它悬挂在千佛殿里老佛爷的头顶上,供众僧夜习武早念经之用。每年正月十五日五更里摘灯添油。这宝灯形状好看,顶呈八角楼阁,灯四周是一幅幅图画,画的飞人飞马,惟妙惟肖,转动起来,绝妙无伦。每当小世友点灯或擦拭时,师兄保福总是站在一旁嘱咐小心再小心。可是,小世友万万没有想到保福的悲剧偏偏发生在这盏宝灯上……
那是小世友来寺院后的第二年冬。一天,保福师兄因给宝灯添油,不小心,宝灯失手落地,油洒灯碎,全寺那唯一宝灯毁于一贯细心的保福之手。这一下子可惹出了塌天大祸。方丈妙兴大和尚气得顿足捶胸,僧值气得哇哇直叫,全寺院的僧侣无不指责他。妙兴大和尚不解恨,遂打了保福一百香板,继而逐出庙门。
那天下午,天空飘着雪花。许世友眼噙泪花,眼睁睁地望着保福哥蹒跚着走出庙门。有主僧在此,小世友不敢送行,这对于一直与保福情同手足的许世友来讲,是一件多么伤心的事啊!于是,他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儿,偷偷从后门溜出,翻山越岭,紧走慢跑,在青云峰盘山道上拦住保福。
原来保福也是大别山人,两年前,因家乡遭蝗灾,颗粒无收,保福的爹娘都饿死了,由他的堂叔出面把他介绍给了少林寺院,当了杂役。保福比世友年长六岁,而个头儿并不比世友高多少。他圆脸、大眼、光葫芦头,笑起来十分招人喜欢。平时说话做事,像个腼腆的大姑娘。他心肠好,特别知道心疼人。世友看见他便想起家里的哥哥仕德。因此,世友对保福总以兄长相称相敬。保福也视他如同亲弟弟一般,各方面都给以关照。常帮他洗衣服捉虱子。起初年幼的小世友提不动马桶,保福常常跑去帮他抬;小世友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保福便去开导他、安慰他。二人形影不离,亲如手足。
这时,保福抬头瞅见在山道旁早已等待他的小世友,满头白雪,赶忙迎上去。小世友把保福的行装交给他:“保福哥,你的东西!”
保福接过行装,双手紧紧抱着小世友的脖子,在大深山坳里,二人痛哭了一场……
天空飘洒着洁白的雪花。
长风撕裂着树枝。
枯树上一群缩头缩脑的山雀停止了鸣叫。
山风刮到这儿也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二人哭了许久,不觉已变成了银色世界中的雪人。
天色不早,保福师兄首先松开了世友的脖子,并替他抖落掉身上的雪花,擦干了脸颊上的泪花,说道:
“世友弟,俺走了,你要多保重。事因由俺干活不慎,铸成大祸,俺并不怨恨主僧。只是你要多汲取我的教训,做活不要粗枝大叶,小心再小心!”
小世友也带着哭腔问:“保福兄,你说今后咱们还能见面吗?”
“能,能。只要青山长在,绿水长流,咱们的情谊就不会断。日子长着哩!等你回家,捎个信儿,俺去看你。”保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望望天色,对世友说,“师弟,你也该回去了。晚了,师父会怪罪于你的!”
“不,俺不怕!”许世友从兜中掏出八个喜鹊蛋,塞进保福的手中,“这鸟蛋是俺专给你掏的,煮熟了,留在路上吃吧。”
说着说着,两个人又哭了起来。
直到天色很晚很晚的时候,许世友才和保福师兄分了手,回到了寺院,可已过寺院关闭山门的时候。无奈许世友只能越墙跳进了院里,悄悄地来到了住室,谁知老僧高义查房不见他,正在焦急地等着他哩!许世友像一个逃了学的孩子,低下了头,等待严师的惩罚。
“哪里去了?”师父喝道。
“送保福师兄去了。”世友的声音很低,不像平素说话那样理直气壮。
“你的上衣呢?”
“脱给了保福哥。”
“夜不归宿,该如何处理?”
“四十戒板。”
“来人!”师父提高了声音,“给我打四十戒板。”
早有准备的两个弟子,手持戒板,在许世友的背上、屁股上抡将起来。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整整二十戒板。许世友咬紧牙关,不躲不闪,不喊不叫,简直像个铁打铜铸的罗汉一样。在一旁的师父高义也深为小世友的这种宁折不弯、敢做敢当的精神所感动。他立即命令弟子:“住手!”
许世友抬头望了师父一眼,毫无怨言地说:“师父,你执行寺规,还有二十戒板,继续打吧!”
师父高义上前扶起世友,让他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说:“你睡吧。”
师父的话声很轻,透着父辈的慈爱。若不是两个持板的弟子在场,他那泪珠定会从眼眶中溢出来。接着,他转身对两个弟子吼道:“还不快出去休息!”
师父高义在世友的床前站了片刻。离去时,他的脚步是那样的轻。
此刻,交织在世友心头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他说不清楚。虽然他挨了师父的二十戒板,但他却对师父怀着一种感激之情。还有就是用他皮肉之痛换来了送别好友而得到的宽慰之感。人最大的享受,莫过于自己干了一件别人不敢干也认为自己办不到的事;再者,人的生活似波涛在奔涌,不遇着岛屿和暗礁,难以激起美丽的浪花,坎坷、艰难、挫折不仅使人受到考验和锻炼,也给人留下永远不可忘怀的记忆。
小和尚对他道:仕友,不好!师父找你不到,发大火了。
处在深山荒野的名蓝(寺院)的生活是平淡无奇的,但感情的波涛却撞击着许世友的心扉,无时不在激起冲天的狂澜!
许世友从来不欺骗自己的感情,他珍惜友谊就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小世友和保福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建立起的真挚友谊,如鸟儿的双翼、车的双轮。保福走了,他的心灵受到了深深的创伤,他把怀念之情埋藏在心底,变得愈加沉默了。他永远忘不了保福对他的帮助,给他人生的启迪,尤其是亲口讲的那个难以忘怀、激动心扉的故事。他决心要做故事中主人翁——铉澄那样的人。
铉澄是隋末唐初人,父母双亡,因家贫入寺,和小世友干的是一样的差役——寺院杂役,擦佛台抹佛像,给师父倒尿盆。他面目丑陋,一只眼睛,一只耳朵,蓬头跣足,在寺院做杂务数年殷勤,整日寡言。白天做杂务,夜间习武,人皆异之,莫晓其姓名。
三年后,西戎军攻破潼关。潼关告急。隋文帝无奈只得颁发榜文于全国,召募全国勇士应征。不久,榜文传到深山中的少林寺。众僧自知武艺不深,谁也不敢挂名出征。在这当儿,铉澄手持火棍,前去撕了榜文,道:“众僧不知我的姓名,我乃铉澄也,是齐天大圣投胎,专让我来到人间镇治西戎军的。”
隋文帝闻奏大喜,谕令兵部立刻准备粮草、武器、衣甲、马匹,并传谕铉澄前来天都长安(今西安)试看他武艺深浅。铉澄试练,果然出手不凡;再试谋略,不同凡人。文帝暗喜,道:
“尔若能领兵荡平西戎,必将名垂青史。少林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铉澄答道:
“我没有奢望,若能报国,死而无怨!”
说毕,文帝即拨精兵三万,送出朝门。
铉澄身坐军车,率领众兵,连日遄行,军威甚壮,不日到达潼关。
守城将领郭武和郭景已击败敌人数十次进攻,此时弹尽粮绝,正在焦急之时,忽报大队援兵已到,令开门迎接。
翌日凌晨,铉澄由郭武、郭景陪同,登城布阵。这时,铉澄把郭武叫到跟前,手指城西王庄方向说:
“你瞧瞧那一群人在干什么?”
郭武顺着铉澄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王庄祠堂墙边,有人抬着一顶大红花轿,后面紧跟着蠕动的人群,随口答道:“一顶大花轿,后面跟着一群人。”
“你看有什么问题吗?”铉澄接着问。
“娶亲是老百姓的常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铉澄沉思了一会儿说:“疑点就在花轿上。郭武,你说这样的花轿穷人家雇得起吗?”
“当然雇不起。”郭武肯定地回答。
“既然是富人家办喜事,就该有伴娘和傧相,就该穿红着绿,人群里偏偏一个穿花服的都没有。”郭武、郭景经铉澄一提醒,认真看去,可不,那些人大都穿黑衣,还夹有几个穿黄衣的。
“既然是娶亲,为啥没有看热闹的小孩呢?难道王庄一个娃儿也没有?”铉澄又提出了疑问。
郭武、郭景也警觉了。
“还有,当下正是秋收季节,老乡们忙着收庄稼还忙不赢,怎么会在这当儿娶媳妇、嫁闺女呢?”
经过铉澄这一番提示,大家终于明白了这是西戎军企图乔装偷袭。于是,铉澄来个将计就计,让一部分士兵由郭武、郭景带领继续在城楼上对阵,佯装不知。自己则带领部分精兵进入阵地埋伏。
原来,西戎军多次攻城不效,便设下了这个计策。正当西戎军自以为得计,在离城西角打谷场不远的地方扔下大花轿,一窝蜂似的扑向城墙时,铉澄带领的伏兵四起,神兵天降,飞沙走石,灰尘蔽天。铉澄出阵,一人顶十,直向西戎军旋风般地扑去。西戎士兵互相践踏,死伤无数,终于完全溃散。敌兵逃到许虎竹坑时,炮声四起,火光冲天,西戎军的头目、扮演新娘的彭霸头,也被铉澄刺了个马上倒栽葱。西戎军大败,血染江河,尸骨遍野。此后,关于铉澄的本领在那一带几乎有口皆碑了。捷报送到朝廷,他也启程前往天都。一到长安,拜见了文帝,陈奏消灭西戎军的情况。文帝大悦,欲给他加官晋爵,留在宫中充任谋士,又赐宫女一人。铉澄跪下谢恩,道:
“陛下,臣志愿清修,遵奉佛祖教诲,不敢违背。只因西戎兵入侵,爱国之心在胸,我才出寺从戎,现已把他们消灭,也该遵从佛祖的告诫,不敢安享尘世之乐,望回到少林寺去敬奉佛陀,通过诵念经文,洁化生活,除去杂念,以达到圆满和涅槃”
文帝道:“你既不愿为官,足以证明你是道德高尚之人。现赐予一个三环翡翠杯和一个一斤半重的御赐印章。并将你功绩通告全国,以示奖励。”
铉澄叩头谢恩后,离开长安,返回少林寺,开始了武僧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