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那咱们还是走大路吧?”世友把脸转向老僧,心里咚咚打着鼓。
“徒儿休怕!待我考虑一下。”此时他已判定九年前下山走的正是这条左边的小路。他不想急于回答孩子的问题,主要是想缓和一下小世友紧张的心情。
出乎小世友的意料,师父给他讲起了“天狗吞日”的故事。
相传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十只天狗要吞掉太阳。事情被太阳宫里的两个放牛牧童发现。这天傍晚,两个牧童甩响牧鞭,正要回归,突然间十只天狗个个张着血口,吐着舌头,气势汹汹奔太阳而来。弟弟见了忙扯着哥哥的衣襟:“我怕!”哥哥说:“不要怕!我去把它们打散!”接着哥哥跃身抽鞭去撵那天狗,“叭叭”几声鞭响,震耳欲聋,把天狗打得死的死,逃的逃。最后,一只逃散的天狗跑到弟弟身边,衔走了胆小的弟弟。
高义讲到这里,问道:“你是学弟弟还是学哥哥?”
“哥哥好样的。”小世友答道。
“来,老僧耍上几手,也让你开开眼界,长长见识!”老僧高义名为耍武,实则是给小世友壮胆!
说话间,他束了束腰带,走至三棵碗口粗的杉松旁。他四平马步站稳,两脚两肩平直。腿平则两膝自然外展,气沉丹田。突然间,他迅速出拳似是击树,悬身起跳,空中转体,使出他练就的“铁腿功”,只听“咔吱”一声,中间那棵杉树断成两截。
小世友目瞪口呆。
接着,高义又落地站稳,来了个“双蛇出洞”拳,左出左拳,右出右拳,拳出有形,打之无形,“咔咔”两拳,左右两棵杉树又是应声而倒。
老僧师行完拳腿后,大气不喘。这不但惊得小世友叫绝,而且也惊得树上的两个歹徒吐出了舌头,佩服老僧的武功高深。
这时,姜龙向姜虎暗暗地打了个手势,那意思十分明白:此人非同凡人,不可贸然行动。吓得他们猫在树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老僧师走到世友面前,问道:“徒儿,你说咱们是走大路还是小路。”
“师父,你就选吧。走哪儿都可以。”小世友立时胆壮起来。
“这树上不是有言在先,‘小路不能走,走了要杀头’吗,今天,咱们非要闯闯这条小路不可,看他们能奈我们师徒如何?”
世友点头答应,揩干银镯上的血迹收好,随老僧师沿小路向前走去。
师徒二人走后,两个歹徒才从古松上跳下来。他们合计了一番,奸猾的姜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快去绕路,报告头领,由他们出面交手,定能得到宝镯。”说完,二人绕道而行,穿林跨涧,匆匆地向古庙里奔去。
再说他们正副首领“大鞋僧”和“老猴子”正在古庙后院里饮酒作乐,酒过三巡,两人已面红耳赤。“大鞋僧”显然是喝得多了点,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这“大鞋僧”不像“老猴子”圆头猾脑、心计刁钻,他身高约有七尺,腰阔腿粗,面如黄铜。两道浓眉,一双大眼,厚嘴唇,高颧骨。他说话粗野,做事鲁莽,为人正直。单说那“大鞋僧”的绰号,也有一番不寻常的来历哩!
早年间,他就入寺做了和尚,法名文载。他人高脚大,穿的鞋是少林寺院五百弟子中最大的,也是最特殊的一双僧鞋。鞋长一尺,宽八寸五,鞋内能放下个八斤重的猪娃子。因此大家都叫他“大鞋僧”,连方丈老禅师也不例外。
由于他脚大手笨,做事不像其他师兄师弟那样灵活,因此,方丈老禅师打发他到厨房里干饭头差事。文载不但自己亲手做炊,还要安排一班人的炊事活计,一天到晚忙于炊事,深得方丈禅师的赏识。
“坐禅习武”是寺院的传统。寺中不拘老和尚,还是小沙弥,或多或少都会耍上几手。文载见师兄师弟们个个武艺高强,十分羡慕,自己也想学些武艺,只是炊管差事太忙,腾不出手来。
厨房门前放着一个破铜钟,相传是南北朝光启年间铸造的,上面铸有一行字:“重八百斤,声传百里。”北周武帝时,摔掉了钟鼻和一个钟角。文载每逢早晨晚上,饭前饭后,都要抱一抱这个破铜钟。起初,钟连动也不动,可三年后,他不但能抱起来,而且还能围着寺院转三圈,气不喘心不跳。后来在一年一度的寺院比武会上,文载的抱钟功夫被众僧捧为“金箍架”之功。随之“大鞋僧”便小有名气。九年前,少林寺院被火焚烧,他和老僧师高义,都是逃难之僧,云游全国。出于生活所迫,他投奔了吴佩孚的部下当了列兵。在这种军队里,渐渐学会了吃喝嫖赌,偷鸡摸狗。三个月前,吴佩孚的军队吃了败仗后,他便和“老猴子”领着一伙人占山为王,杀了庙主,扯旗当起了土匪黑霸头。他被推选为正山王,“老猴子”心毒手狠,官欲熏心,早就觊觎着这个位置,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干掉“大鞋僧”。今晚,他和“大鞋僧”躲在屋里喝酒,并支出小喽罗去拦路抢财,就是为实现这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来,咱们对干!”“大鞋僧”把酒碗高高举起,像驴饮清水似的,把酒咕咚咕咚地倒进肚子里。那“老猴子”也喝了一碗,只是这碗不是烈酒而是开水。
“来,咱们再干一碗”!“老猴子”说完,又分别添了酒和水,“今日有酒今日醉,咱们一醉方休!”
那“大鞋僧”喝得满脸通红,也不示弱,又干尽了一碗,接着便倒在了床上。“老猴子”又乘机端过一碗烈酒上前灌下。
片刻,“大鞋僧”哇哇直吐,醉成烂泥,昏睡过去。这时,“老猴子”开门看看外面,四周漆黑一团,鸦雀无声。接着,他进了屋,插上门闩,从腰间拔出寒光闪亮的匕首,刚要向死猪一般的“大鞋僧”刺去,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
声音急促。“老猴子”立时敛起匕首,掖在腰间,心咚咚直跳:“莫非有人监视?”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老猴子”作贼心虚,身子不禁打起颤来,话腔里也有几分哆嗦:“谁……呀?”
“快开门啊,我们有急事禀告!”门外人等不及了。
“老猴子”听出是心腹姜虎的声音,心情才平静下来。他走至门后,打开门闩,姜龙和姜虎拥进屋里。姜虎瞥了一眼床上的“大鞋僧”,跳到“老猴子”面前,用手比划一个八字(土匪动作),嚷道:“哥儿们,今晚七星高照,发现一条‘王八"(意指武艺高强的人),身藏宝镯,比你那金戒指要强百倍,只是这‘王八’身怀绝技,弟兄们不敢轻取,特来禀告!”
“这‘王八’在哪?”“老猴子”贼眼一骨碌,小黄牙一龇。
这“老猴子”人长得虽不怎地,鬼心眼却不少。他长得个矮不说,且又干又瘦,刀子脸,绿豆眼,麻秆身子,腿又短。和“老猴子”这绰号倒很相称。他在吴佩孚部下当列兵的时候,就是一个见风使舵,吹牛拍马的人。此人贪财忘义,见财眼红,见女人走不动道。不少和他相处的人,背地里都骂他“花花肠猴百灵”。此时,他听到姜虎提到宝镯,禁不住垂涎三尺。
姜虎见“老猴子”问“王八”在哪,立时答道:“他和他的小徒弟正往古庙走来。”
“快去,吩咐把门看守,安排房间,分文不取,留他住下。”然后,又和姜虎耳语了几声。姜虎便俯首听命地跑出了门,向前院奔去。
“老猴子”转身见姜龙抓吃五香豆,厉声骂道:“老母猪进菜园,顾吃不顾脸。快,给我滚出去,让我清静清静。”
姜龙没趣地离去。
不一会儿,姜虎又跑回来禀告:“守门人已经把他们师徒二人安排在西院厢房。”
“你回去休息吧。”
姜虎闻令退出。屋内只剩下“老猴子”和“大鞋僧”。“老猴子”踱来踱去:宝镯真令人心馋,可那“王八”武艺高强,自己怎么是他的对手?该怎么办?
有了!他看到床上的“大鞋僧”,立时心生一计。
决心已定,说干就干。他取出一碗醋,走至床前,撬开“大鞋僧”的口,咕噜咕噜地灌了进去。“大鞋僧”渐渐酒醒,问道:“什么时候啦?”
“天已黑了。”“老猴子”立时答道,“大哥,您还用饭吗?”
“大鞋僧”见“老猴子”这般殷勤,也不推辞:“洒家只感口干舌燥,快弄点小米绿豆粥,外加一盘酱牛肉。”
“好!好!”“老猴子”的头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应道:“我这就给您端来。”说完旋风般地出了屋。不一会儿,“老猴子”端来“大鞋僧”要的饭菜,道:“大哥,用饭吧!”
“大鞋僧”盘腿坐在床上,三下五除二、风扫残云般地吃了个净光。这时,“老猴子”见机行事,便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大哥,今晚有一喜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休要客气,快快讲来。”
“好,好,小的讲来。”“老猴子”绿豆眼一骨碌,道,“今晚有一‘王八’,带海多的银两和宝镯,住在了古庙,不知该取不该取?”
“该取,该取,你就去吧!咱们二一添作五。”
“可是……”
“可是什么?你就尽管讲来。”
“听姜虎说那‘王八’,身高马大,膀扎三匝,武艺高强,我怕不是他的对手。”
“是这么回事。”“大鞋僧”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性格直率粗鲁。听到这里,眼珠子一暴,略一愣说:“你的意思是让洒家去?”
“小的有这么个想法,只是不敢惊动大师。”
“小意思。”“大鞋僧”慷慨激昂,“我去,让他尝尝少林弟子的拳头。”
“大哥武艺高强。我可是大树底下好乘凉了。”“老猴子”奉承道。
“就这样定了。”“大鞋僧”双脚立地,去寻他那双能装下八斤重猪娃的大鞋。“老猴子”眼尖,马上弯腰把鞋给他穿上。
“把刀给我取来。”
“老猴子”又赶忙跑到墙角,取出大刀,递给“大鞋僧”。
“他们住在哪里?”
“西厢房里。”
“好,你且休息,我去去就来。”说完,“大鞋僧”径直向西厢房走去。
“好,我等大哥喜讯。”“老猴子”望着“大鞋僧”踉踉跄跄的背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高僧问:徒儿,伤到哪儿?世友道:没什么,只是脖颈有些发痛。
师徒二人匆匆离开了千年古松,取小路向古庙奔来。
沿着曲曲弯弯的小路前进,一座古庙展现在眼前。小世友那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古庙位于山坳,在夜幕之中是黑压压的一片,并不见轮廓,只有两处灯光像鬼火一样闪烁。九年前,高义下山,曾夜宿古庙。那时的古庙,红门绿瓦,纳红走翠;殿宇巍峨,金碧辉煌。后花园里,古木参天,奇花斗艳,怪石假山,曲径萦回,好不幽静。
现在看眼前的古庙,却是残砖碎瓦,断椽焦木,好不凄惨;那巍峨壮观的殿宇,已被大火烧塌,只剩下几堵残墙断壁,黑乎乎地挺立着。庙宇四周,到处是残灰余烬。烤裂了的山石,像一只只脱毛的怪兽,蜷伏在古庙旁边。侧面观来,只有后院东西厢房还保留着原来的布局。房子虽然年久失修,比较陈旧,但门板窗户倒还完好无损。东厢房里透出微亮的灯光。
师徒二人来到古庙,秃头守门师傅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安排在较好的西厢房住下。
“师徒二人还没吃饭吧?”秃头守门人问道。
“我们师徒二人饿坏了,有什么好吃的,快快端来。”
“还有半铜盆绿豆粥,我这就给端来。”秃头守门人说完出了厢房。不一会儿,挎着个竹篮子,从门外走了进来。篮子里盛着半盆粥、两个海碗和一碟五香豆。秃头守门人把这些东西端出来,摆在八仙桌上,说道:“没有什么好吃的,凑合一顿吧!”
高义爽声笑道:“穷命人哪能吃上刀头肉,吃这些已经蛮不错了。”
“一会儿,我给你们打壶水,洗洗脚。”
“好,好!”高义应道,心想深更半夜遇见这个热心人,还算不错。
须臾,二人吃了饭,洗了脚,插上门闩,上床睡下了。
疲倦已极的小世友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老僧高义没有合眼,思前想后,辗转反侧,特别是想到晚上在森林里看到的男尸。这深山荒庙,离那不远,恐也是山贼夜宿躲身之处,他不能不防!常言讲:睡了魔鬼的迷魂阵,好坏不辨头脑昏;鼾睡别忘槽头马,无事也别忘身旁刀。高义哪敢合眼。
“咚咚咚!”半夜时分,果然传来了敲门声。
高义翻身坐起,唤醒世友,向门口投去警惕的目光。
“咚咚咚!”又是一阵重叩。
深更半夜,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高义喝声问道:“谁?干什么?”
“快开门!不然我就踹开了!”门外答非所问。
高义一听来人口气很硬,必有所取,一边嘱咐小世友把包袱看好,一边下地开门。
没容高义走至门口,那屋门“咣当”一声已被来人一脚踢开了。
屋外漆黑一团,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酒气从那人口中喷出:“今晚俺多喝了点酒,听说客家也是行武出身,不妨出来比试比试,散散心,解解酒。”
“好汉,我们师徒二人明早还要赶路,眼下深更半夜,不便交手。”高义老僧推辞道。
“我找上门来,你休要客气。”“大鞋僧”有些性急,“你答应不比,那也好办。快把银两宝镯留下,马上滚蛋!”
高义老僧这才恍然大悟,心想,此人名为比武,实为银镯而来!转而一想:他怎么知道有镯子?老僧想来想去,忽然明了:昨晚古松下世友玩镯子定被贼眼看见。
这时,床上的世友,也为之一惊,知道祸由自己惹起,悔恨莫及。虽然夜黑如墨,看不见对方,但他暗暗发誓:绝不让宝镯失落贼手!
“宝镯本是俺祖传家宝,怎能平白无故给你!”世友争辩。
“臭小子,你敢教训老子。”“大鞋僧”性起,“来!来!来!请吃我一刀!”说着举刀直朝世友身前的高义老僧头顶劈来。
“徒儿,注意!”高义老僧边说边来个急闪身。那刀“叭”的一声把床边的八仙桌劈成两半。
高义老僧一见大汉出手不凡,暗吃一惊,心想:看来此人并非庸手,大概是江湖道上的“滚堂刀神”。这种刀法虽不正规,但变化莫测,不是好对付的。
高义想把大汉引到屋外,避免伤着孩子。他躬身从床边拎起哨棒,一个“鹞子翻身”,“嗖”一声,捷如飞鸟,破窗而出。那大汉见对方破窗,他也使出“燕雀掠水”功夫,轻身起跳,别看他膀大腰圆,其动作也灵如银燕,破窗追去,落在院内站稳,拉开了八字功步,气沉丹田。
高义见把大汉引出屋,心中好喜。可是他哪里知道,这样正中了盗贼的下怀。他前脚引出了虎,后脚却闪进了狼。这时,一个黑影子像耗子一样溜进了屋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暗地里跟在“大鞋僧”身后,意在劫宝镯的“老猴子”李才。
高义老僧并没有发现大汉身后还有贼人。“老猴子”进屋后,一场徒手格斗展开了。先说高义老僧和大汉在屋外的殊死搏斗。这不是庸手之战,而是高手之争。两虎相遇,必有一伤。两人一刀一棍,一来一回,你攻我防,我攻你守,不觉是五十个回合过去,来了个平局。
那大汉性急,见一时难以取胜,顿觉怒火冲天,暗道:“他娘的,今天老子遇到强手,欲取不能,欲放不能,难怪那猴子不敢上阵,若是他,早已做了棍下鬼!”于是,他便使出了自己的刀法绝技。一个“凤凰抖翎”,提气腾身,如同一只扑食的苍鹰,“嗖”一声,躲过老僧的哨棒,跃到高义身后,来了个“飞刀斩将”。那动作连贯和谐,一是跳,二是躲,三是劈,时间就是一眨眼。若是常人,头已落地;若是高手,自有破法。且看老僧高义面无惧色,从容应敌。他看破对方使的是“月牙合锏”,故意卖个破绽,当对方“飞刀斩将”之际,他来了个“拐子合眉齐棍”破之。接着,大汉使出他的看家本领——“老君托锅”,这是他在少林苦练三年的独创新招,对一般常人,绝不轻露。只见他刀法一变,单刀破棍,只取对方的心窝。老僧马上来一个“猛虎钻洞”,接着“雁翼舒展”,使大汉刀尖触地。
大汉连发绝招,均被对方一一破之,不禁开始心慌手乱,头顶冒汗,暗暗嘀咕道:“真他娘的怪事!我这‘月牙合锏’、‘老君托锅’、‘凤龙帅刀’……全是少林绝技,他人难破,怎么这人使的破招却出自我门?另外,这对手奶奶脾气,不急不躁,以柔克刚,动作谙练,滴水不漏。老子走南闯北,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强手!”他越想越觉得心寒,越想越觉得刀抖。
其实,高义老僧,早已看出了对方的破绽,只不过是没有动手。他也暗想,这大汉使出的招法皆是少林本门,不敢误伤。只因夜黑如墨,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老僧几次近前观看面目,均被对方架刀拦住。
“你是何人?”高义老僧禁不住地问道。
“我是你姑爷!”那大汉粗野地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