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真是一个小钱难倒了英雄汉。心急如火的世友,攥着铜板,走出店门。
街上人来人往,哪一张面孔都是陌生的。天啊!难道今天真要绝俺师父的生路……
在这嘈杂的人群中,小世友钻动着,来到街头,幻觉中的铜钱在他眼前闪动着……
可真正映在他面前的是一群乞丐龟缩在街头。他们衣着褴褛,满身汗渍腥臭,身上布满蚊蝇,就像盖着一层带斑点的黑布一样。有一个只盖着一张莲叶入睡的贫民,他身旁的竹篮内,唯一的一个破碗还是空空的。他睡得正香。正是这当儿,洋人的高头大马突然闯了过来,踏碎了乞丐的梦。那骑在大马上的洋人含混地吼叫着,压根就不想让人们听懂他的叫唤。霎时间,把个风平浪静的街头,搅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一阵鞭打抽得那些乞丐四下逃窜。那鞭子抽着乞丐,也抽着小世友的心——一颗中国儿童纯洁善良的心!
那骑马的洋人在前面不远的一家高台阶下收缰勒马。大门开启处,闪出一位阔太太,由洋人陪同,莲步点点,下了台阶。
“夫人,快上马吧!”那骑马的洋人叩首作揖。
“这叫我咋上呢?”贵妇人娇滴滴地道。
“踩马凳没带,你就将就着吧。”那陪同的洋人歉意地说道。
可叹那贵妇人是吃雪花团儿的,光长肥肉不长骨,个儿太矮,一连几次都没有蹬上马鞍,从马屁股上溜了下来,招来过路行人的围观。旁边的洋人又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屈身相助,便向周围的众人喝道:
“谁能屈身,让太太踏上一脚,上去马背,两个铜板就赏给谁!”
围观者哗然。
“俺来!”这声音干净利索。
正处在筹措无门、心急如火的小世友,挺胸走过来。他虽然对洋人疾恶如仇,但是此时此刻,师父的病要紧!
他走到马前,咬紧牙关向贵妇人屈下身子。这黑白颠倒的时代,命运之神竟如此惩罚他、捉弄他,使他变成了夫人的“垫脚石”。
贵妇人上了高头大马,喝开人群,扬长而去。
“拿钱!”小世友伸出手,理直气壮。
“给。”盛气凌人的洋人,把脸朝天一仰,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铜钱扔在小世友脚前,转身走上台阶。
“呸!狗日的!”小世友终于憋不住了,骂了起来,那环眼里射出了两溜火星。
那洋人听了,知道小孩儿是在骂他,马上驻足,回首审视着小世友。小世友也不示弱,以牙还牙,以目还目。这下更激怒了洋人,他上前去扇小世友的耳光。小世友一没躲闪,二没还手,三没啼哭。此时,他认为躲避有失中国人的尊严,还手是不聪明的表现,啼哭那更是无能和软弱。他坚信中国人绝不都是无能之辈,只等将来,只等将来……
身遭一阵毒打之后,小世友站起身,想着师父还在病中,他不能在这里久留,于是,躬身只捡起一个铜板,匆匆向药铺跑去,付了钱,抓了药,赶回龙泉寨。
老僧师高义吃了药,大汗淋漓。当天夜里,病情就有了好转。世友高兴了,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了。但在高兴之中,他却忘不了贵妇人的一脚、洋人的几记耳光。只是他宁愿把这仇恨永远深深埋在心底,也不愿把这一切告诉师父高义。
山道弯弯,少林在望
师徒二人离开龙泉寨,北渡淮河、沙河,披星戴月,向五岳中的嵩山奔去。月余,临近了嵩山脚下。那名扬中外的少林寺就在嵩山的怀抱中。
少林寺虽然在望,路还在脚下宛转延伸……
许世友的心已似河里的浪花蹦跳翻滚,像山上的小鸟在跳舞歌唱。他那双聪颖的眼睛里,闪着希望的火花。
天在黎明前,往往最黑暗。师徒二人愈临近少林寺生活愈困难,因为当地人对少林的奇功棍技早已熟知不鲜。卖艺已不能口,二人只好乞讨,可常常是甩一天的脚板,爬一天的大山,饿一天的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许世友的肚子虽然久经饥饿的考验,但长途跋涉中的饥饿,同在家里的饥饿也还不是一个滋味儿。在家里饿慌了可以躺在床上不动弹,心烧火燎时还能喝口水,而在旅途中则找不到在家时对付饥饿的那种“妙法”了。
“师父,俺爱听书听唱看武打,你就给俺讲段少林的故事吧!”饥饿难耐的小世友提出了这个要求,分明是想分散对饥饿的注意力。
“好。”师父是个聪明人,他理解小世友的心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讲起少林寺来……
少林古寺,又名天下第一古刹,是北魏孝文帝为接待印度高僧师跋陀而建立的,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了。因为此寺建于少室山麓的丛林茂密之处,故名“少林”。在漫长的岁月中,少林寺培养出了一批批武艺娴熟的弟子。
师父讲着,小世友插言问道:“师父,当初你是怎样来到少林寺的?”
“说起来话长。我也是和你一样,家中无米下锅,无布遮身。我十一岁那年,霪雨连绵,洪水泛滥,黄河突然决口,淹没了家乡的五州四府十八县。全家六口人,趴在一根檩子上被洪水冲了三天,才漂上岸来。后来,全家人又回到了故乡。房倒屋塌,粮食冲走,全家只好沿村乞讨。讨饭路过少林寺的时候,父亲就把我送到了寺院,至今已有六十多年了。”
“那你家中还有亲人吗?”许世友关切地问。
“后来,我只回过一次家。亲人全都饿死了。”
许世友听罢心里很难过。他深情地望着师父,顿时觉得师父那么仁慈可爱。
师徒二人来到青云山脚下的时候,夕阳已给大山镶上了金边。
“师父,咱们还是歇歇脚再走吧!”
“神靠一炉香,人靠一口气。恐怕是越歇腿越软了。前面翻过山就是大庙,今晚我们就在那里过夜。”
他们的身影渐渐地融进落日的余晖中……
师父,这里有血!许世友看到手上、镯子上全是血迹,再往草地上一瞅,还有三个被刀削掉的手指头。
残阳如血,天近黄昏。
青云山山高坡陡,山路弯弯曲曲。师徒二人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去,青云峰像个张开血盆大口、硕大无比的怪物吞没了他们。他们置身于这树木高耸云天的原始森林中,踏着长年沉积的枯树叶前进。身边松涛阵阵,令人毛骨悚然。
“师父,咱们怕是迷路了吧?”
“人往前走,水往东流,我们尽管走吧!”高义环视了一下四周,古松一棵接一棵,搭臂挽手,粗的两人合搂不住,细的也有一搂粗。视野受到了限制,路也难以辨认。
师徒二人又向前行走了约摸百十米,见前面有一棵五人合搂不住的特大古松,横在面前,拦住去路,又好似把路劈成了一左一右,究竟走左走右?师父也拿不定主意了。
“徒儿,你暂歇一下,待我辨辨方向再走。”
小世友一听说休息,正合心意,一屁股坐在古松下。人小闲不住,从衣兜里取出银镯玩了起来。
这镯子三分金七分银,光芒夺目。上面能映日月,能映人影。小世友一边欣赏,一边抛高高。
嗬,宝镯!就在这时,四只贼眼盯上了这光芒夺目的“猎物”。小世友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四只贼眼就来自他头顶上空的古松树上。
这两个贼人乃是大军阀吴佩孚的部下,在嵩山吃了败仗,流落到这深山僻林,杀了前面古庙中的道人,以此为窝,做起了山林强盗。这两人的名字叫姜龙、姜虎。他们的正头领是“大鞋僧”,副头领是李才,外号叫“老猴子”。此时,这两个正副头领正在前方古庙里摆宴喝酒,支出姜龙、姜虎拦路抢劫,弄些银两来,好换明日酒菜。这两个小喽罗遵命来到这深山老林的要道口上,足足已有两个时辰。刚才,他们抢了酒商的一头犍牛和两桶红粱泥酒,并杀了酒商,宰了犍牛,古松下的草地上还留着斑斑血迹。那尸骨未寒的酒商的尸体就扔在古松右侧的草丛里。二人正在分赃时,路上传来了师徒二人的说话声。于是,二人草草收拾了现场,爬到了树上,观看动静,等待新的猎物……
师父高义为了辨别方向,围住古松转了三圈。九年前他从少林寺下山,走过这条险路,只不过时间长了,记忆有些模糊。当他围着古松转第一遭的时候,发现树下的草坪上有斑斑血迹,当他顺着血迹向右侧走来,又发现了一具男尸。他马上警觉起来,刚想招呼小世友,但即刻又改变了主意,孩子还小,不能使他受到惊吓。
此时,小世友正在抛镯子玩,一不小心,手镯脱手掉在脚头的草地上,他伸手去抓,不但抓到了镯子,同时也抓到了一手血迹。
“师父,这里有血!”小世友惊叫起来。
小世友看到手上、镯子上全是血迹,再往草地上一瞅,只见地上还有三个被刀削掉的手指头。
“师父,有人被杀!”他又惊叫起来。
老僧师高义正在古松后徘徊,忽听到小世友的惊叫声,急忙奔跑过来,双手把世友搂在胸前:
“徒儿,休要怕!有老僧在此,纵有十个山林强盗,也不是咱的对手!”
小世友两只眼睛紧张地注视着四周阴森森的密林,生恐那山林强盗从中跳出来!当小世友的眼睛落在身旁古松树干上的时候,他又惊叫了起来:
“师父,那树上有字!”
古松树干上被刀刮去了一层皮,上面写着四行小字:
此地有山虎,望你要记住!
小路不能走,走了要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