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商人的话刚刚说完,坐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位商人就有些迟疑的回道:“宫中这些公公们如此行事,难道不是在与民争利么?难道我们就不能够找一找那些言官,给内府施加一些压力,让那些公公稍稍限制下纺织工坊的规模么?”
孙佐伯看着那位商人摇着头说道:“这里是京城不是苏松,北方一向强于植棉,而短于纺织。从来都是从北方运棉花南下,然后再贩运布匹回北方销售。
从前也有很多前辈商人试过,想要在北方就近开办纺织工坊,但是一直都解决不了在北方纺纱会出现断裂的现象,因此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就是说,在内府解决了北方纺纱问题之前,北方除了棉农之外根本就没有织户的存在。
所以所谓与民争利,争的不过是南方织户之利。朝廷难道会为了远在苏松的织户闹事,就砸了京城织工的饭碗么?
要是京城的织工也闹将了起来,要求朝廷今后禁止南方的布匹运到北方来销售。诸位觉得,这互相扯皮下去,最后得利的会是谁呢?”
孙佐伯的话语顿时让一些别有心思的商人安分了下来,看着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把这些布商招揽来的黄仁范咳嗽了一声,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后说道。
“咱们都是正经商人,商业上的事情还是商业上解决为好。找那些言官出面,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都要开销一大笔钱财,这又是何必呢?
再说了,这京城新标布的流行,受损失的也不仅仅是咱们这些平民商人。大家都知道,以往这京城一半的布匹供应,都是来自于那些江南大族名下的商号。
那些商号仗着有族中高官撑腰,做生意一向喜欢欺行霸市。不是拖欠货款,便是向织户放高利贷,不把人家连皮带骨吞下去,就不算完。
但凡是手艺好又有些积蓄的织户,都不愿意同他们打交道。也因此他们虽然夸自己的布是松江大布,但是咱们这些行业内的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从松江周边收上来的伪品。
因此这京城新标布一出来,最先挤占的便是这些伪品,和其他小地方出产的非标布匹的市场。
这些江南大族一向同气连枝,又同东林党人交好,如今被宫内的公公白白的占去了一个地方,他们总是会想办法报复的,我们不必主动去招惹公公们,免得最后自己变成宫内的出气筒。”
厅内的商人们商议了一阵后,便有人站起来对着黄仁范问道:“既然黄东家把我们召集到京城来,想必总是有一个想法了,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参详一二,也好拿出一个决议来,”
站在他边上的商人纷纷点头,其他人则观望着,想要看看这位飞云布庄的东家怎么说。
黄仁范沉默了一下,便开口说道:“根据我从大明时报上看到的数据,到11月中为止,京城已经建成了的纺织工坊,含有纱锭50万个,织布机器1万5千张。
今年京城各纺织工坊共纺纱3600万斤棉纱,织布约289万匹。其中约有三分之二的棉纱销往了朝鲜、日本和苏松地区。
而明年据说京城还有再增加100万个纱锭,织布机器5万张。现在江南的纱价是每斤0.23元,但是京城出产的棉纱却从原来的0.2元跌到了0.18元。
每个纱锭一年约能纺出一包240斤的棉纱,现在京城最新的一种脚踏纺纱机,上面有18个纱锭。也就是说,100万个纱锭大约是5万5千张脚踏纺纱机。
这种脚踏纺纱机采用铁和木头制作,据说结构并不复杂,文思院一天可以生产120张以上,所以明年京城增加100万个纱锭,并不是一句空话。
但是京城纺织工坊如果真的发展到150万个纱锭,那么全大明的棉花都不够它一年消耗的。
京城纺织工坊出产的棉纱价格,不出三年,苏松也好,江南其他地方也好,都将会成为替京城纺织工坊加工布匹的雇工。我们这些布商,根本就没办法再插足这个行业了。
而且我还听说,京城三年内开设的棉纺织工坊都会获得免税的待遇,但是这个待遇只给予了内府、勋贵和几家四海商行的董事身上。”
大厅内除了黄仁范的话语声外,安静的几乎可以听到在座人的呼吸声。这位飞云布庄东家的话语,终于让在座的布商意识到,这不是他们可以退让的事情。
如果他们不能联合起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那么只能回去考虑结束布匹的生意,找找别的行当去做了。不过在座的商人都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老手,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做这种冒险的打算。
看着厅内一干商人终于都慎重了起来,黄仁范才接着说道:“我比各位早到了一个月,所以这些天同包掌柜四下走动,想要找找有没有什么挽回的办法。
最后我琢磨出了一个想法,还请大家一起商议商议。据我所知,京城这些纺织工坊的机器,都是文思院制作出来的。
而且文思院并不禁止对外出售这些机器,京城这些纺织工坊虽然占据了京城的地利,但是在南方他们可就是鞭长莫及了。
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些机器搬运到南方苏松一带设厂,凭借着南方织户的手艺,和大家在南方的本地优势,未必不能同京城的纺织工坊进行竞争。那样的话,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厅内的商人顿时有些狐疑的问道:“现在大明的棉花种植,十分之六、七在北方,我们即便在苏松置办了工坊,但是不能从北方拿到棉花,岂不还是要受制于人?
而且,你刚刚也说了,京城纺织工坊有三年的免税期,我们怎么和它们竞争啊?再说了,这么一个工坊要投入多少钱?居然要我等一起出资?”
孙佐伯若有所思的看着黄仁范,他觉得这位飞云布庄的东家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才急急忙忙的把他们这些布商们召集到京城来。
果然黄仁范下一刻便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没有棉花,我们可以自己购地种啊。”
一干商人顿时大失所望,有人不满的抱怨道:“如今苏松一带田价高昂,且赋税高企。
我等买田种植棉花本钱太高,岂能跟山东、河南这些地方的棉花相比。
更何况,想要降低种植棉花的成本,就需要相邻的大片平坦土地,现在哪有这等好地会发卖出来?”
孙佐伯看着面不改色的黄仁范,心中更是狐疑了起来,他不由起身喝止了其他人,然后对着黄仁范说道:“仁范兄究竟有什么打算,还是开诚布公的说出来吧,在座的都是好朋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见到孙佐伯发话,黄仁范终于诚恳的说道:“其实我从一位同乡友人那里打听到一个消息,朝廷决定对发源于鲁山和沂山的沂沭两河进行治理。
这两条河流经过鲁南、苏北平原地区,因为年年泛滥导致鲁南、苏北平原都成了一片荒野。
如果这两条河流能够治理完成,起码能够开辟出7、800万亩的耕地出来。
据说朝廷准备把河道两边的荒地收归国有,然后以10万亩土地为一个单位,先出租20个单位。每亩地30年租金3元,押金5元,每单位缴纳80万元。
据我所知,现在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我那位朋友告诉我,北直隶、山东的缙绅,还有京城的勋贵已经打算把这些出租单位全部吃下来了,如果没有外人出手的话。”
北方的一亩土地一年很少超过0.3元,但是以现在的籽棉价格种植棉花的话,每年最少也不会少于0.6元。30年的租期,只要有一半时间是盈利的,那么收益也就达到了9元。
只要朝廷真的能够完成这个治水的蓝图,这些靠近水边的荒地立刻就能变成水浇地,显然盈利是没有问题的。而种植出来的棉花,又会成为纺织工厂的原料,他们明显可以双重获利。
厅内的商人显然是意识到了这点,不过有些商人还是有些犹豫的说道:“为什么不是直接发卖?我等苦心经营了三十年,难不成最后还要便宜了其他人不成?”
立刻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这些荒地也不可能全部都是水浇地,我等接手后必然要修缮沟渠,到时候这些投入算谁的?而且押金要押上30年,岂不是同购地没什么区别了?”
孙佐伯再次站出来说道:“你们就别想这种美事了,没听到仁范兄说么,人家压根就不想宣布出来,就想要自己瓜分了这些土地。
你们自己想想吧,这些土地要是落在他们手上,现在又有大批的陕西难民可以耕种,不出3、5年,朝廷的水利设施修完了,那里岂不是成了新的鱼米之乡了?
仁范兄,你接着往下说,我先声明,这个什么公司,你可要算上我一份。”
厅内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小了下去,黄仁范对着孙佐伯点了点头后,继续往下说道:“我刚刚还没有说完,对于这出租的20个土地单位,前十年朝廷不征税,中间十年征半税,后十年才收全税。
我还打听过,一家1万纱锭,500织布机器的纺织工坊,全部机器的投资大约在10万元,加上厂房和招募人手,大约为20万元。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募股250万元,设立2万纱锭,1000织布机器的纺织工坊,另外再投1-2个土地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