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子卿等人商议的当儿,谭官卫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唯一感到欣慰的是狄红梅已经出国,这样许多事情便死无对证,他也可以脱开干系了。他把刁天柱叫到办公室,询问他对开拓者公司的处置情况。此刻刁天柱正闷坐在沙发上抽烟。谭官卫望着他,觉得十几天来,刁天柱仿佛苍老了许多,他想到刁天柱鞍前马后地跟着他跑,不觉有些心痛。“算了,天柱。你那个狄红梅本来就是个婊子,跑了就跑了吧。回头把彭珊珊介绍给你。只是你那个开拓者公司处置的怎样了?”
“市长放心吧,“开拓者”的法人是狄红梅,所有债权债务与我无关,但我还是从家里拿了二十万,把员工遣散了。这件事情本来是家事,我怕牵扯到国际旅游高峰论坛,尽量息事宁人吧。只是论坛今后不能再办了,这么好的项目,让人于心不甘啊!”
谭官卫见他如此“深明大义”,不禁感慨起来:“唉!你们那个萧安陆,还有那个夏秋,屁事办不成,整天就是要官要钱,人太龌龊。你是能干事的人,可惜马失前蹄。那个狄红梅卷走了多少钱?”
刁天柱懊恼地说:“光从公司账上就提了一千多万,家里的没动,估计这几年她还有几百万的私房钱吧。”
“钱不多。”谭官卫安慰他说,“而且以后可以再挣。只是你怕在《北都日报》待不下去了,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基金会的闲差,这个基金会级别很高,你可以享受正局的待遇。你还可以东山再起。”
刁天柱无奈地说:“既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谢谢市长的安排。”
谭官卫说:“这样的话,我们后天就开常委会,确定给你‘限期调离’的处分,我们好对上交代。然后你到基金会去,你看这样如何?”
刁天柱愣了半晌,“限期调离?这是个什么处分?”他想,“这不是什么处分都没有吗?”他马上感觉到谭市长的特别关照。“只是冯子卿得意了。”他说,“这家伙会不会要求平反和补偿?这和我的处置可是相关联的。如果冯子卿平反,那就说明我们一切全错了。那时您对我的关照怕也是徒然了。”
“没门儿!”谭官卫狠狠地说,“没有人把他打成反革命呀,他平什么反?老子当年就是说他是三种人。而且没有组织结论,他想平反?拿证据来。”停了一会儿,谭官卫说,“我可能也要退了,如果退了,就到省人大去,常委,再弄一个二级委员会的主任。所以万不能让冯子卿反弹,我正在推荐我的继任人,谅他不至于过河拆桥吧。”
五、海瑞的遥远
徐光生病入院了,他这次可真是气病的。徐光在北都市副书记任上是分管教育口的,他为人又谦和,大家都愿与他交往,因此与一些教师非常熟。教师这个群体最没有官位概念的,所以尽管徐光已经退休,大家依然怀念和敬重他,有事也愿意找他谈,他的家门依然热闹如常。
徐光在北京探望女儿期间,突然接到第一中学一个女教师的电话,哭诉学校一个副校长对她欲施不轨,被拒绝后便处处给她穿小鞋,最近又迫她自动去职,她实在走投无路了。徐光对这个副校长太熟悉了,当年如果不是谭官卫死保这家伙,他早就因为耍流氓被逐出教育界了。徐光立即给北都市教育局长打电话了解情况。
电话那头的局长显然心事重重:“就是那么个事儿!徐书记,你说得没错,这个人你是了解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处理?你们的教师被人家这样欺辱,你们就看得下去?”徐光大声说。
“徐书记,你可能还不知道,他是曙光小区的丁总的弟弟。丁总同谭市长的关系你知道吧。当年我们要开除丁奉天,你支持我们的意见,最后谭市长硬把他安排在一中。局里同志们都把火烧在我身上,我还委屈呢。”局长在那头气愤地说。
徐光知道曙光小区,那是北都市最大的经济适用房项目,交付使用后业主们就质量问题同开发商打得一塌糊涂,屡次到市委、市政府静坐示威,由于是谭市长主抓的项目,别人不好插手,事情也一直未得到解决。至于那个丁总,徐光虽有耳闻,却从未谋面。这事儿出在他弟弟身上,徐光明白局长何以为难了。
那边教育局长见徐光久久不语,便低声说:“徐书记,你不用管,他在一中已经待不下去了。好像人事部门要把他调到午报去当社长。他总算不在我们这里祸害了。”
徐光大吃一惊:“什么?到午报当社长?还要提拔?这样的人怎么提拔?”
放下电话,徐光沉思良久。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管此事。最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人事局赵局长吗?老赵啊,听说你刚从海南开会回来,海口到琼山的路上有一个海公祠,你看到没有?什么?你去了,那太好了。那里有一块著名的碑,上面刻了海瑞的一封信,你注意了吗?那是海瑞写给一个叫吕调阳的官员的一封私人信件。在一个纪念先贤的祠堂里,有这样一块石碑,你没有觉得奇怪吗?”
徐光接着给赵局长讲了一件发人深省的故事。在这个石碑上雕刻的信是这样说的:吕调阳先生,你今年春上就要去主持翰林院的大考了,你应该出以公心,为国家选拔栋梁之材。不要为了太岳而徇私枉法。太岳也是有原则的,你不要给他脸上抹黑。徐光告诉赵局长,这个太岳就是当时权倾朝野的万历首辅张居正。徐光举了两个例子说明张居正当年何等的如日中天:他偶感风寒,万历皇帝亲手调椒面送去;当时所有反对张居正的人都受到严刑酷法,尽管张居正推行的改革得罪了许多人,但到后来,朝野一片噤声。海瑞当时是什么一种状况呢?已经退休后赋闲在家十八年。那么海瑞何以要写这样一封信呢?因为张居正的儿子要去考进士!
“那结果怎么样?”赵局长显然被徐光的故事吸引了。
“结果那一年,张居正的儿子们没有一个考中进士。”徐光说,“这个吕调阳看来也是一个讲原则的人。”
“徐书记,你是不是要我做吕调阳?”赵局长恍然大悟。
徐光哈哈大笑,说:“老赵啊,跟你开了个玩笑,我只是请你们慎重考虑《北都午报》社长的任命问题。我当不了海瑞,但是你可以当吕调阳呀!”
电话那头的赵局长显然十分为难,沉默许久说:“徐书记,过去历史上的文人清高,不肯摧眉折腰,现在哪有这样的人呀。一方面现在的干部太现实了,另一方面环境也不允许呀。现在我们这里大概只能盖章了,一些关键岗位干部的调动任免,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根本不征求组织部门和我们的意见,往往是主要领导提出意见形成决议,便拿到我这里盖章。我能做什么?我当不了吕调阳。干部出了问题,引荐人根本不承担责任,有些领导于是便更加有恃无恐。比如说《北都日报》那个刁天柱,问题已经查清楚了嘛,又能如何?好像也要提拔安置。纪检部门都不处理,我能做什么?我当不了吕调阳。”
徐光沉默了,他知道组织和人事部门的现状,他早就提出意见,监管干部不仅要监管干部的财产,还要监管干部的权力,结果引起一片暗笑。现在不仅财产管不了,权力监管更是一片空白。他放下电话,摇摇头,退回来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大前门,点上狠狠地吸了几口,猛然又在烟灰盒里拧灭它,站起来说:“我就不信我当不了海瑞。你当不了吕调阳,我偏偏要做回海瑞。”说着拨通了谭官卫的电话。
徐光同谭官卫的对话及其不快,他跟谭官卫共事这么多年,今天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人。谭官卫跟他打起了太极拳:“老徐呀,男女之间的事情,又没有第三人在场,说不清楚。而且,据了解那个女老师作风一贯有问题,还是要给干部申辩的机会,要保护干部嘛。”说到刁天柱,谭官卫说:“上级纪委的领导虽然有过批示,说要严肃处理,现在也不坚持了嘛。这个刁天柱,手眼通天,我们何必去得罪人呢。老徐呀,你不是说过‘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吗?你现在可以退居江湖,清高一些,我可还在庙堂之上啊。我们就当一回聋子、瞎子吧。”
“你恐怕要当一辈子聋子瞎子。那个女老师我了解,你不要听他们栽赃。搞不到手就给人家栽赃,地地道道的流氓,比流氓还流氓。刁天柱不受惩罚、不被处理,天理难容。北都市新闻口还会出丁天柱、陈天柱,他们的继任人就会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不就是玩个女人吗?不就是搞个体外循环吗?不就是提拔调离吗?——腐败根本没有任何成本!我们还是共产党吗?”
第二天,徐光就因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徐光此刻彻底明白了,他当不成海瑞。
两天后,在中共北都市党委大楼举行了临时常委会,会议通过了三项重要的决定:1.鉴于刁天柱之妻狄红梅的私营广告公司所经营的业务与《北都日报》的广告业务相冲突,而刁天柱同志对于该事处置欠妥,特给予刁天柱同志限期调离处分。2.“世界旅游高峰论坛”系北都市市政府与国家××总局合办的外事活动,活动取得预期的宣传效果。考虑到其举办与国际旅游博览会有项目冲突之嫌,决定停止其一年一度的计划安排,从即日起取消其名称及全部衍生活动。3.上述决定将只向相关干部口头传达,不向群众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