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两人都无意吃饭,夏秋说赵莉你点菜吧,只管点好的,今天爷请客,不用客气,反正公款消费。赵莉便草草点了几个菜,知夏秋好酒,便特意叫服务员烫了一壶二锅头。夏秋自被赵莉赶出房门那天起,已许久未见赵莉,心中早已似猫抓般的。两杯酒下肚,酒壮色胆,竟一把抓住赵莉那玉笋般的手:“美、美人儿,我、我恋你十、十年,求你可、可怜小、小的。”赵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涨红了脸,想抽出手来,却被那厮紧紧抓住。往四下看了看,见被一圈棕榈树围着,不易被外人看到,心才放下一些。赵莉拿起酒壶,劝他说:“老夏,怎么搞的,像小孩子了,你我都是四十大几的人了。来来来,先喝酒。”说罢用力抽出了手,再看手上,已是一片青一片白。
那夏秋斜愣着眼盯着赵莉,说:“我、我五十多,知、知天命了。我不、不能等,等、等不及,今晚就、就到我的私、私宅,那里我老、老婆不知、知道。我在那、那里看、看见老、老冯常到、到你家,我让、让你看、看看我的望、望远镜。”
赵莉一想到这家伙一直在偷窥自己,就一阵阵恶心,连忙说:“老冯很少去。再说他根本不在北都市,他回北京很久了。老夏,你说他怎么音讯全无?”
夏秋诡异地笑笑,说:“他回、回不来,你别、别等了。”
赵莉心中吃了一惊,脸上却装着若无其事:“我等他干吗?我又不是他老婆。不过你说他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你、你别想套、套我,这是高、高度机密。要、要掉乌纱帽。我、我告诉、诉你,有、有个条、条件,今晚你、你跟、跟、跟我走。”
“好好,跟你走,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儿?”
夏秋透露的消息令赵莉大吃一惊,原来北都市早在北京设了一个名为“百姓酒店”的遣返站,专门搜索羁留上访的北都市民,一般情况就是迅速通知当事人所在地政府,当地都有专门负责遣返的部门,由他们派人领回上访者。特殊情况就难说了。夏秋说谭官卫、刁天柱都是心黑手辣的家伙,冯子卿又是他们重点防范的对象,冯子卿一旦在信访接待站被发现,必定会被请到这家酒店,至于何时回来,则要看他的态度了。赵莉心急如焚,便与夏秋猜拳对饮,赵莉是半个酒篓子,半斤酒下肚没事人一般,看那夏秋已是一摊烂泥,便付了账,打电话叫过柳明,两人将夏秋送回家。
赵莉将情况告诉柳明,柳明立即给他的发小打电话,这个北都市的黑道老大果然神通,两个小时后告诉柳明,冯子卿在北京“百姓饭店”,陪着他的正是他部下的小兄弟。这个老大调侃地对柳明说:“老弟这回信息不灵了。这个酒店同我们有协议的,他们把人弄回来就由我们管理了。”
柳明着急地说:“你们怎么管理?我告诉你,老冯要是少根毫毛,咱俩没完。”
“哎呀,老弟说哪里了。你放心,他们请我们,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当青皮、无赖,我们无所谓,只要给钱,我们当青皮。那都是些欲哭无泪的人,我们的人犯不上加害人家。我不知道连冯老师都被弄到那里,我让他们马上把冯老师放了。假装是他跑了。只是你千万别说出去,这里的利害关系回头我再同你说。”老大说。
放下电话,柳明和赵莉面面相觑,半晌,赵莉长叹一声:“天道人心啊!”
冯子卿从北京回来,赵莉见他一脸的意气风发,全无一点儿的沮丧之意。一见面就说:“哎呀,我这回可发现西洋景了。我在上访的接待处被北都市的人请到一家饭店,好吃好喝的招待,天天两条大汉陪着,出入还有专车。我在北京好好转了转,快三十年了,北京变化真大呀。”看赵莉和柳明生气地瞪着他,冯子卿解释说:“你们猜我发现什么了?那家饭店是北都市的遣返站。那些上访的老百姓只要被发现,就被连哄带骗地弄到那里,天天有人跟着,好吃好喝招待,再被单位的人领回去。那些忍辱含冤的百姓,哎!他们为什么到北京去告状?就是因为他们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公平和正义,他们相信在北京可以寻找到公正。但是,哎!我看到太多事情了。只不过有那两个膏药贴着,我不能回家看看,怕吓着我妈。我还想多待几天呢,不过看我的那两个哥们儿烦了,说什么我花钱太多了,他们受不了,求我假装跑了。我就要了一顿全聚德,酒足饭饱之后,这俩哥们儿掏出火车票,还千恩万谢呢。”
赵莉和柳明哭笑不得,把事情原委告诉他,冯子卿跌足扼腕,说你们何苦,这个机会多难得,我本来可以看到更多。赵莉说这是软禁,是违法的,应该去告他们。冯子卿却说算了,他们也没强迫我,只不过两人形影不离跟着,你训斥他们,人家笑脸相迎,就是两个青皮。背后的人想必就是北都市政府,人家也是为了政府形象嘛。赵莉问他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冯子卿说一到饭店手机就莫名其妙地丢了,房间的电话实际上是永远无法接通的。冯子卿告诉柳明,这个饭店的人就在信访接待站等着,在那里寻找、发现上访者。本来他可以把信交给战友转交,但考虑不让他为难,便自己去了信访站,想不到却出了这么档子事。
柳明和赵莉告诉他市政府和报社的一些异常情况,冯子卿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问柳明能不能想办法搞到北都市党委会议和市政府工作会议的情况,柳明答应尽力。柳明说过去曾经有过渠道,后来发现这些会议大多是些言而无物空泛无边的内容,便放弃了,谁知道现在反而用上了。赵莉告诉冯子卿说张尔成找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柳明便给张尔成打电话,告诉他老冯回来了,约他一起到天阳山大院去吃晚饭,张尔成说正好有要事面商,几人便匆匆赶回山里。
张尔成到的稍晚一些,大家一直在国事堂等。这些日子秋意渐凉,院子里一地落叶,大家顾不上拾掇,赵莉沏了壶茶,就一头钻进厨房,柳明和冯子卿就在国事堂里等。张尔成进来时,赵莉正好简单做了几个凉菜端出来,打开两瓶泥坑酒,三人却端着酒菜坐到亭子里。张尔成呷一口酒,对冯子卿说:“老冯,你立了大功,本来机关和报社的人弄不清国际旅游高峰论坛是怎么回事,现在全明白了,机关里一片鼎沸。沈局长闪电离职出国本来让人疑窦丛生,现在和论坛的情况联系起来,所有的人茅塞顿开。”
冯子卿说:“尔成,你听说什么了?刁天柱怎么失踪了?市政府机关有什么动态?”
“听说上级纪委电话了解有关情况,谭市长方寸大乱,常委召开了会议,讨论对刁天柱的处理方案,似乎有一个倾向性意见。没有形成结论,还在观望。刁天柱不是失踪,而是“开拓者”出了大问题。狄红梅突然失踪了,临走前将“开拓者”账上的钱席卷一空,据传已经飞赴渥太华。刁天柱没有料到这一手,正在手忙脚乱地处理那个烂摊子。”
“狄红梅这一手应该在意料之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她怎么能先刁天柱一步?肯定背后还有那个尤素福。”冯子卿说。
“听说上级纪委就你的信展开调查,除了国际旅游高峰论坛外,还有你两年前反映的刁天柱贪腐之事,而市政府有人提前将情况通报了狄红梅。”张尔成说,“有一个情况还真是出乎我们所有人意料之外,我们还都小看狄红梅了。这个女人这一手不仅坑了刁天柱,连那个尤素福也被骗了。狄红梅跑了之后,这小子跟疯了一样,到处找狄红梅,还拿着合同管刁天柱要钱。原来这狄红梅早在一年前就在办加拿大的投资移民,刚刚办好就用上了。想不到这个女人骗了所有的人。”
看着冯子卿目瞪口呆,柳明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早说过吧,不要小看青楼和黑道,能走上这条道的人,思维都不受什么约束,常常做出惊人之举。这个狄红梅虽是个婊子,但干起事来的决绝和果断,男人也比不了。”
这时夜已渐深,一弯明月高挂,静静的山里万籁俱寂,冯子卿举起酒杯仰对明月,感慨地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真是世态沧桑啊。这才几天,这些人的命运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说罢仰脖一饮而尽,“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这些人有今天,也算苍天有眼吧。只是刁天柱可惜了,这个人其实也是个人才,可惜走了歪道。”
几人正说着,赵莉端了面走过来,说:“老冯又和刁天柱惺惺相惜了。但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前两年上级纪委对刁天柱问题做出批示,刁天柱岌岌可危,但是在他背后那张权力网的支撑下,尽管晃晃悠悠,他还是挺过来了。老冯那时就觉得大局已定。结果怎么样?萧安陆那么盼着赶走刁天柱,到现在也不敢掉以轻心,他甚至说只要谭官卫在位,要走的怕是他萧安陆。”
“那是两码事。他们之间是狗咬狗,与我们无关。老冯谈的是是非之争,这是我们关心的。”柳明说,他看看赵莉手中的托盘,顺手抄了一碗面:“哎、哎,吃面。喝泥坑酒,吃赵莉的臊子面,神仙的日子。老冯,你刚才还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既是如此,那么‘何以解忧,唯有泥坑’。现在不谈政治,吃面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