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船里又换了一首曲子，这首哀婉舒缓，与方才的同腔异调，别有一番风味
顾簌听得入了迷，也同邻船的公子哥儿一样想探探芳容。
这时耳边的曲子缓缓停下来，众人一致向那红船望去。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挑起了船帘，一女子美目含笑，走出了船舱。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舞娘服饰，手腕上挽着拖地的披帛，裙摆是一层又一层相叠的纱缎。秀鼻以下被珠帘面纱藏起，只能看见一双欲语还休的眸子。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小爷怎么没见过。”
“这沙北城竟然还有屠二爷没见过的？”
“是不是哪家楼里新来的头牌？啊哈哈哈哈。”
边上的人一看是位娇滴滴的美儿人，兴致越发高涨，但靠近的都是一群年轻公子哥儿，言语之间早已偏的七八里了。
“有什么才艺？还不快给屠二爷展示一番。”
“就是就是，站着做什么，赶紧的。”
顾簌将身子又往前坐了一半，寻个好点的位置看热闹。
那女子倒也不扭捏，听着周边人的调笑，落落大方的舒展双臂。与此同时，红船中传出一阵萧声。
这萧声空灵脆耳，若虚若幻。
华黎正准备蹲下身与顾簌说话，一听到这萧声不禁顿了一下。
“怎么？”顾簌虽被乌百草折磨的毫无内力，但常年来的灵敏还是感觉到了华黎的举动。
华黎回神，继续蹲下来，“那女子可眼熟？”
“那是谁？”顾簌识人的本领向来不好，不管是看他人内心还是记他人面容。
华黎道：“那日的齐郡王妃，都特意带你去瞧过了，怎么还记不住。”
顾簌点点头。
心中有却想着那日在寻意楼她被蒙着眼，而今日只露了眼，没认出来也不算自己的差错。
“她那日被谁买去了？”顾簌问道。
“被屠家买走的。”华黎说道，还特意指了指右侧的一位男子。他今日乘的似是一艘花船，左拥右抱，后边还站的许多个一样衣衫单薄的姑娘，有的端酒杯有的递果仁，极为享受。
“被屠家买走的，但是这屠二爷不知道？”顾簌回想着刚刚那些人说的话，“这屠家是有多少花花公子。”
华黎摇摇头，随又道，“感兴趣的话，找人帮你查查。”
顾簌：“那倒不必，左右我是买不起的。”
华黎：“这屠家在沙北城可以说是个土皇帝了，连城主都要敬他们几分。”
顾簌：“哦？那这屠家倒是有几分实力了。”
顾簌对这沙北城的城主有印象，北霁一直想要拿下这沙北城，使臣暗中到访过多次，但都被这城主赶了出来。
他不怕北霁这一大国，却对居城中的屠家忌惮三分，真是有趣。
红船上的女子伴着萧声起舞，或轻或缓。长袖一挥，披帛在空中飞舞，随又临着船面悠悠滑入了水中，但顷刻间，红披帛绕着水面转了个圈，朵朵涟漪顺势而起。
曲过半时，红船缓缓摇起，竟又顺着水流向东而去。
那些还未看过瘾的公子哥儿自然喊着船夫快些撑浆跟上。一时之间这河中央乱糟糟地一团，都赶着抢红船后的好位置。
华黎也站起身，驱使着画舫紧紧跟上。眼看着一堆各色的小船堵在前面，华黎又是气恼。
“我去去就回，你自己小心。”说完就一跃飞到了岸边，快步往东方向而去。
顾簌将船舱里的小桌挪到了船头，靠着它坐下，打开酒葫芦小饮一口。心道，师姐这也算略有长进，这次居然多了一句小心。
没有华黎在船上，顾簌也不会撑浆，只由着这画舫随波逐流，与那热闹的红船却是越来越远了。
夜色渐浓，天上飘起了绵绵细雨，一丝丝落在身上竟有些暖意。
顾簌最后一口酒饮尽时，画舫也渐渐靠了岸。下船时踩在船边缘有些晃动，止不住打了个踉跄，赶忙扶住了一旁的大石，才站住了身子。
跨步往河岸上走，这一侧较为宁静，夜幕下只有微弱的雨声稀稀。不出十步有一石拱桥，桥对岸的巷子里有吆喝声传来，打乱了有序的雨声。
顾簌不知回客栈的方向，只好走上桥阶。
这桥桥身成半圆，是一道灰白色的虹弧，顾簌站在这一端，全然不见彼岸的巷子。
雨润湿了石阶，顾簌低着头走的很慢，快到桥中心时有雨珠子沿着娇额挂到了长睫上，慢慢融化落进了眼中。
戴着面具不好揉，只能止步站在原地，闭了眼等着不适感渐渐散去。
而睁开眼时，一人正好缓缓走来。
他今日穿了件玉白色的窄袖长衫，衣摆被水沾湿了一圈显了深色。细长的手指握着伞骨，伞下是那张清俊雅致的脸。
顾簌回想自己这十多年来，好似第一次对一个人有如此深的印象，定是因为这人确实生的好看吧。
他走近但步子未停，走上桥心又沿着石阶往下走。
顾簌看着他的衣角从自己身边擦过，瞬时雨又下大了些，不再是细细温和的声。
“公子……”顾簌转身，低声叫他，却未见他有任何反应。
眼看着他又远了几步，手不禁意地抓了抓袖子，沉着嗓子朝他喊道：“这位兄台！萍水相逢，可否借小弟一把伞。”
沈珞近日来听腻了那些或娇柔或恭维的声音，咋一听这句粗狂的兄台异样地醒目，竟也难得止住了步子。
而且此时确实多带了一把伞，颇为累赘。
顾簌喊完看他停了步子，连忙三两步跑下石阶，还未到他身旁，就见他转过身来。
站在高阶上，看着他将手中撑着的伞向后偏了几分，仰起头来。
夜色衬得他眉眼淡淡，却比那日在寻意楼的惊鸿一瞥更入人心。垂着的那只手抬起，手中递过来一把灰色的油纸伞。
“多谢兄台！”顾簌接过伞道谢。
“不必。”沈珞音色清冷，言辞简短。说完未作停留，转身往刚才的方向离开。
顾簌撑开伞盖过漫天的雨。
故人言，“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此处无景，我却亦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