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柳絮翻飞,沙北城中缓缓流淌的塘南河上,早已泛起了轻舟。
春静收拾完床铺就走到窗边将雕花的木窗打开,春日里的日头并不浓烈,只是淡淡地琥珀色落到窗台上。
“姑娘,我们要不在这儿多住上几日,也好逛逛这城中的铺子。”春静来绿山已经有段时日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跟着顾簌来到沙北城。一下子从山野进了闹市,自然处处都想去看看。
“好。”顾簌拿着桃木梳一下一下将长发捋直,一边轻轻地应了春静的话。
春静一听心中欢喜,探头去看不远处桥上走过的商客,“姑娘,我瞧见对边岸上有人在卖糖人,您可想吃?”
“嗯。”顾簌道。
“那我去买!”春静说完一溜烟就从窗边跑到了门口,一下子没了身影。
客房的门被关上没多久,又被重新打开。华黎依旧穿着那身男装,怀中抱着一柄剑大大方方地走进来。
“你这丫鬟怎么挑的,好吃懒做。”
顾簌选了一只红木簪将青丝挽起,回答道:“府里送来的。”
“你们北霁的顾大将军府也算是名门了,怎么什么不得体的人都往你身边放?”华黎坐到屋里的圆桌旁,不解问道,“你是嫡女,顾将军夫人也是你生身母亲,投得好胎为何也过得如此凉薄。”
“待我知晓为何,再来同你说。”顾簌侧头去看窗边,外头的日光又斜了几分,都落进了屋子里。
华黎听着她这无关紧要的语气,就不想再同她说下去。从小到大,只有在崖谷受戒鞭时倔强的之外,都是这样一副似棉花的性子。
哪怕是在药君面前装乖或在莫师兄身边,也看不见她眼神中的热忱。
谷里那群人处处八面玲珑,却都看不穿这丫头的小把戏。
春静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兴冲冲地跑回来。
一进门就将手中的糖人递给顾簌,“姑娘,给你买的糖人。”
顾簌面对着春静,伸手接过糖人。但目光却并未放在她身上,而是看着从房梁上落下左手快速将她打晕的华黎。
华黎将人打晕就闪退到了一旁。
春静直愣愣地向后倒躺到了地上,她腰间一块玉佩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半。
华黎蹲下身将系红绳一端的碎玉捡起,放在空中轻轻晃了晃,“她刚出去,就多买了个这?”
“应当是吧。”顾簌道。
“啧。”华黎嫌弃,“既然要偷买,为何不藏好点。不藏好也就罢了,为何偏要买如此劣质的玉。”
“许是蠢吧。”顾簌将手中的糖人看了一圈,同绿山山脚下做的不一样,这上面还撒了些细碎的白芝麻。
“我认同你的想法。”华黎点点头,把碎玉丢回地上。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蒙汗药,捏着春静的下颚给她倒进去。
“你主子太危险了,你还是多睡会儿吧。”
顾簌将糖人咬进嘴里,对华黎的话置若罔闻。
这家客栈位于塘南河上,最是热闹。
傍晚时分,河上有摇着浆缓缓而过的商贩,口中吆喝着各自酿的美酒。
顾簌坐在窗前拿着本话本子看得正起劲,被突然一下被华黎抽走,诧异问道:“师姐何事?”
华黎把春静弄倒之后就霸占了床榻一直睡到了现在,眼下刚醒还有些怒气,“这外头吵死了,你怎么还能看得下书?”
顾簌将被抽走的书重新拿回来,“那我将窗关上。”
“不用了。”华黎冷冷地退回床榻旁,“换身衣裳,随我出去。”
顾簌将话本子合上,呆呆的看着华黎,“没带。”
这次来沙北城本就是趁着春光四处走走,压根没想过这位师姐又要来拉着自己去找事。
华黎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认下一句等着就出了门。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顾簌重新翻开话本子,将刚刚未看完的故事细细读完。等手中的纸张翻到了尾,华黎还未回来。
顾簌又让店家送了吃食,一份酥面一碗锦绣菜羹各尝了几口。
华黎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塘南河沿岸都亮起了河灯,河上多了几只画舫,撑着浆往东南方向而去。
顾簌换好衣裳站在那里,银色面具还握在手里,光是这样看着就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只是书生气更浓了。
华黎手上还拿着一个帷帽,一抬手盖在了顾簌头上,“走了。”
这客栈在沙北城中最大的客栈,常年客商不断,各路人马又龙蛇混杂,是以来来去去都不会有太多关注。
两人并行离开,走到不远处渡口前上了一艘绛紫色的画舫。
小船儿摇摇,顺着水流缓缓行走,再往东水域越发宽敞,各色画舫也多了起来。岸边有小童沿着石阶坐着,身边摆了一圈五彩的莲灯,供人来挑选。
这城东的塘南河在夜幕下灯火熙攘,乐曲重重。
顾簌盘着腿靠在船头,帷帽早已丢在了一旁,手中拎着一只翡翠绿的酒葫芦,遥望前边那艘最大的红船。
那船上丝竹声不断,期间有一副娇柔的嗓音隐隐传出,听她唱的似是江南的调子。
顾簌未到过江南,只是幼年回府时见过一位来自江南的姨娘,那时她正得父亲的宠,夜夜都在小院里陪着唱曲儿。
可惜再大些就未再见过她。
“师姐,你去过江南吗?”
“未曾。”华黎正在擦拭手中的剑,闻言走出船,“你一北霁女子,怎么突然问起江南。”
江南一带隶属南樾,与北霁人而言不过是一处极遥远的地儿罢了。
“曾听闻,江南人温婉善真。”顾簌道。
“若真是如此,你还是别去了。”华黎收起剑,站到顾簌身旁,“你师姐我时时保持清醒才能不被你骗过去。那些人,可玩不过你。”
顾簌未作反驳,只是面具之下笑得无奈,只能说道:“师姐最是伶俐。”
绛紫色画舫慢悠悠游进了河中央,离那艘大红船也近了些。船周边还围着几艘小船,船头都站了几个公子哥儿,此起彼伏地对着红船调侃,想让里头的姑娘出来露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