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明离开后，渡边正雄留了下来。
“你还想说什么？大日本帝国没有你这样的叛徒，你根本就不配做一个军人。”小野斜着眼睛盯着渡边正雄。
渡边正雄慢慢走到他面前，冲着那张脸一拳挥过去，而后怒骂道：“这一拳是替智空大师打的。”而后又一拳挥过去，“这一拳是替我自己。”拳头像雨点般落在小野脸上，小野嘴角都流血了，但仍然傲慢地仰起头，露出满脸冷笑。
“这些拳头是替所有中国人，所有被你们杀害的中国人揍的。”渡边正雄阴沉着脸，松开拳头，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这条命留着有用，大哥早杀了你替兄弟们报仇了。”
“你这个混蛋，叛徒，大日本民族的罪人，日本人是不会饶恕你的。”小野摸着嘴角边的血，然后吮吸起来。
渡边正雄依然愤怒，依然被这个战争狂热分子激得想继续揍人，但他没有这样做，他慢慢冷静了下来，然后鄙夷地说道：“你们这些刽子手才是民族的罪人，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对大和民族的亵渎，也是对世界人民的背叛，所以你们的下场一定很惨，等待你们的将是世界人民的正义审判，我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小野满眼血红，表情越来越狰狞，那是一种嗜血的笑，疯狂的笑，这个战争狂人继承了他父亲的血统，骨子里流淌着肮脏的血液。这一刻，他想起了父亲临走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支那人是世界上最劣等的民族，你的使命就是让我们大和民族高贵的血统流遍支那的每一寸土地……”
“父亲，我的任务还没完成，所以我不能死！”想到这里，小野身体里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他决定活着，决定活着回去！
天空变成了赤色，这种颜色极具煽动力，只要望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悲伤，而且是那种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的悲伤。
行走在荒芜的田坎边，远远望去，遥远的天边似乎掩映在翠绿的丛林深处，只要一伸手便能触摸的感觉。渡边正雄不愿意让悲伤再度迷乱自己的心情，他走在小野身后，小野眼睛上罩着黑色的布条，在两个弟兄的搀扶下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县城方向前进。
今天是小野跟李三交换的日子，没有人敢松懈，如果其间出了任何差错，将会给大伙儿带来致命的威胁。宋子明亲自挑选的几个弟兄非常警惕地注视着周边的环境，枪里子弹都已经上膛，准备随时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渡边正雄想起临行前跟宋子明探讨的一个问题，如果小野活着回去，山本太郎就会知道他也还活着，尤其是知道他投靠中国人后，定然会大动肝火，兄弟们的境况将会越加糟糕。但是宋子明告诉他不要想太多，一切都有定数，而且这事早晚会曝光。
双方交换人质的地方在离赤城大约一公里的地方，此地有一条河流，双方就在河岸两边。宋子明选择这里，是担心小鬼子耍花样。在这里，任凭鬼子心怀怎样的鬼胎，也要顾及小野的性命，不敢轻举妄动。
李三已在河岸边等候良久，他双手仍然被反绑着，周围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枪口全对着他的身体，但他不怕死，刚被投进监狱那会儿还有生的欲望，但被关了这么久，尤其是亲眼见到一个八路被枪毙后，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佐藤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双鹰眼在对岸扫来扫去，他曾经想救回小野后便对支那土匪发动大举进攻，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只能以保住小野性命为上，而且山本太郎提醒过他，小野的命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如果他死了，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然没见人影出现，佐藤内心不禁有些焦急，看了一眼李三，见他表情非常平静，于是冷笑道：“你的人是不会有信用了，这就是你想要维护的好兄弟吗？看来你在他们心里也是一文不值，如果你能考虑过来帮我，高官厚禄取之不尽。”
李三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欣赏自己的面孔，那可是一张标致的中国脸啊。所以他笑了起来，笑得佐藤莫名其妙，正要发火，河对岸几个人影缓缓进入视野。
“我的兄弟是绝对不会出卖我的，那我为什么要出卖我的兄弟呢？这就是中国人与你们日本人的区别所在。”李三满脸鄙夷的神色，佐藤脸上的表情非常不悦，但他此刻没心情跟李三纠缠下去，只想赶紧换回小野。
为防鬼子耍花样，宋子明命令一部分兄弟找地方埋伏下来，然后只带了几个人过来交换人质，当到达河边时，看见了站在河边的李三，这才放下心来，向身后的弟兄们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作好准备。
佐藤盯着宋子明的眼睛，然后一挥手，小野和李三同时下水，慢慢向对岸移动脚步。虽然水流不急，但要像正常行走却不行，两人的行进速度非常缓慢，双方的人死死地盯着河中的背影，枪口也全都对准人质，直到两人都上岸，这才开始缓慢撤退。
佐藤是个聪明人，虽然没发现潜伏在暗处的其他人员，但他清楚宋子明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来，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说不定躲在暗处的某一支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李三一上岸，立马被解开了紧绑的双手，跟兄弟们相视而笑，然后迅速撤退。
“受伤了？严重不？”宋子明见李三行走时动作不是很麻利，而且表情有些不正常。
李三坚强地摇头道：“没事，小伤，小鬼子算对我很优待了。”
“二当家，听说进了小鬼子的牢房，不死也得脱层皮，我看也不过如此啊。”一个弟兄开起了玩笑，李三把破烂的上衣一敞开，一道道被鞭子抽过后留下的伤痕仍然清晰可见，个别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浑身上下几乎无一处完好皮肤了。
“三儿，你辛苦了。”宋子明感激地说道，“我替弟兄们感谢你。”
“哈哈，大哥，你这话客气了，我还得感谢你带着兄弟们来救我回去呢。”李三笑容满面，完全不像刚从狼窝里出来。
当他们走出去不远时，渡边正雄、崔宝山和另外几个弟兄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见到李三，立即激动地握着他的手说道：“兄弟，能见到你活着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李三看见崔宝山时，想起了已经被鬼子枪毙的杜文达，内心一阵激愤，眼神立马黯淡下来，冲大伙儿说道：“我能活着回来，也多亏大家，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不是我李三的了。”他又转向宋子明说道，“大哥，我这次在鬼子的牢里看见了一个人。”
“谁？”
李三说这话时望着崔宝山，神情悲痛地说道：“宝山兄弟，跟你一起来赤城的文达兄弟，他……已经被鬼子杀害了。”
崔宝山的表情立即愣住了，两眼顿时失去了光泽，如遭五雷轰顶，不相信似的缓缓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狗日的小鬼子，你们还是人吗？”随即痛哭流涕，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绪感染了。
“兄弟，人死不能复生，小鬼子不是人，文达兄弟不会就这么死的。”宋子明想安慰他，却一时想不起该怎么说。
渡边正雄抑制住内心的悲痛和即将流下的泪水，紧咬着牙关，无言以对。他恨自己，恨自己的民族，恨自己对这一切的无能为力。
“兄弟啊，你说过要一起活着打鬼子的，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走了？”崔宝山几乎站立不稳，望着昏沉的天空漂浮的朵朵乌云，沉重的心情，压抑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李三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声音幽幽地说道：“文达兄弟临死前让我转告你，要你帮他多杀几个鬼子，他在地下会有知的。”
崔宝山痛苦地闭上了眼，仰望苍穹，那张熟悉的脸在心头越发清晰起来。
“放心吧，有朝一日，我们一定会为文达兄弟报仇，还有那些惨死在鬼子手里的所有兄弟……”宋子明紧紧地搂住崔宝山双肩，看着这个坚强的男人在失去战友后悲痛的表情，他也忍不住红了眼圈，悲愤地说道，“兄弟，回去吧，接下来该是让鬼子偿还血债的时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