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有五城区,黄桥在西,椒水在北,陆岩在东,老城区在东南。洛水河是杨江一条分支,流经椒水、陆岩、中城区,汇于城南椒河,去往东海。
洛水湖在黄桥城区,离西墙军旧驻地不算太远。张老头说那鬼王魑魅在洛水湖,为何是洛水湖?
林墨坐在床边思索着,床上那人猛得起身,与正在打盹儿的张肆撞了个正着。
一旁的苏素死命咬着嘴唇,显然在憋笑。
“我这是在哪?”袁守礼捂着脑袋,看了一圈房间中的布置,“马神医的医馆?”
“林墨带我们来的。”苏素做出嘘声的手势,小声道。
袁守礼转向另一边终于恢复平静的少女:“你没事吧?”
“大师兄,嫂嫂没事,我有事。”张肆挑眉道。
梅韶琴一棍子挥向张肆后脑,张肆早有防备,向下一蹲,躲过这不像是开玩笑的一击。
袁守礼看着黑棍在空中留下的残影,咽了口唾沫,把不合时宜的话语吞回嘴里,开口问道:“三师弟在哪儿?”
“他和四师兄在外望风。”林墨淡淡说道,“怎的,没什么想对五师弟说的?”
“咱师兄弟情深,还计较什么。”袁守礼掀开被子,望着满身凌乱的纱布,苦笑不得,“这是你干的?”
“她。”林墨指了指梅韶琴。
梅韶琴点头,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红晕。
“把杂念都收收。”林墨正色道,“我长话短说,这地儿叫鬼境,是介于阴阳间的小天地,要从鬼境中出去,唯有将掌控鬼境的恶鬼斩灭。”
林墨正动着嘴,不由分说将棉被塞进袁守礼嘴里,摸了把小刀将纱布挑断,露出一破损不堪的身体。
“你要做什么!”梅韶琴一把拧住林墨的手臂。
“疗伤。”林墨随意挥开梅韶琴,从锦囊里掏出一瓷瓶,拔开木塞,倒在伤处,“百草膏,包治百病。一点皮外伤而已,不在话下。”
灰色药液淌在模糊的皮肉上,像是嫩肉滚在油锅中的声音,听着妙不可言。
袁守礼死死咬住棉料,两手抓破雪白床单,面目狰狞。
“喝掉,多少能补充些体力。”林墨取了几瓶龙胆汁分给众人,“如你们所见,那些水怪很难对付,没些特殊手段,无法伤其分毫。我要去替天行道,收拾那只恶鬼,所以需要一些帮手。你们是要随我一同去斩妖除魔,还是龟缩在角落等死,自己选罢。”
闻言,张肆看向袁守礼,袁守礼看向梅韶琴,梅韶琴看向苏素。而苏素,两眼朝天,显然不大听信林墨的一面之词。
林墨翻了翻白眼:“话我撂就这儿了,你们要是不去,成,把身上的源兵宝具借我用用。要不借,也成,我自己抢。”
“你的风评向来不好,要我们如何相信你?”苏素冷笑道。
林墨感到有些头疼,在场唯一不信任自己的,只有这城主府的千金大小姐而已。
“用你的梦蝶源性试试便知。”林墨无奈摊手,风轻云淡道,“台城正在遭受一场空前浩劫,源头也是那只鬼而起。最坏的结果,就是城毁人亡。你早些定夺,我早些去灭了那恶鬼,外头便能少死不少人。”
苏素静静听着,抬手从袖中招出一只粉色魂蝶,扑入林墨体内。
林墨屏息凝神,压制住湮灭种子,不让其将魂蝶吞噬。
没一会儿,那粉蝶又从林墨体内飞了出来,回到苏素袖中。
“怎么样?”林墨假笑道。
苏素点头。
林墨终于松了口气。
张老头口中的鬼王魑魅究竟有多强,林墨并不清楚。既然张老头说了自己倾尽全力便能解决,那魑魅撑死了算个小源师。
自己有唐轩平唐二公子“赏赐”的一套飞剑,有木剑与祖师爷画像这两件法器。现在又多了这几个帮手,问题应当不大。
“咱暴露了!”
林墨尚未来得及询问几人战力如何,就见梁爽破窗而入,焦急道。
林墨放眼望去,依稀能看见灰雾中一片舞动的叶刃,于是抽出那柄短木剑,踏窗沿而出,迎向几道诡谲身影。
一顿砍瓜切菜后,地上多了一滩残肢断臂。
当日在那条通往上古遗迹的山沟路上,要是能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宝贝,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林墨心中感慨道。
“求求你......”
耳畔又飘来若有若无的哭诉声,林墨眉头一皱,瞥见身后苏素有些迷离的神情。
其余几人倒是。
“求求你......”
那声音更为凄凉急切了几分。
“杀了我!”
林墨头也不会,探手向后弹了一记脑瓜崩,苏素便又清明过来。
“求求你,求求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别急。”林墨眯眼北望洛水湖方向,以二指擦拭剑刃,“马上就来。”
......
台城中城区,功德林。
半刻钟前,许无铭一步开道门,跻身源师之列,天降神雷佑身,把那自恃无敌的山鬼王打得抱头鼠窜,将那黑山打塌了百丈有余。
半刻钟后,许无铭依旧神勇无双,整片功德林源气都为他所用,一手金骨锤一手银纹钻,招出道道天雷劈来。
而那山鬼王愈战愈勇,纵使浑身崩开道道裂缝,溢出丝缕紫烟,依旧闷头而上,似有不死之身,渐渐与许无铭斗了个旗鼓相当。
黑山蓦然拔高,已然到了八百丈有余,就快要蹿入那黑紫漩涡,遮天蔽日,将整座台城覆于阴霾中。
在黑山阴影下的众鬼怪,像是入了魔,单凭城卫军与天启营,已然压制不住。
功德林中,一众源修都已竭力,远远退在一边,歇息起来。
“爷爷我活了那么大岁数,就没那么累过。”古书生接下侍卫递来的茶杯,一口倒进嘴里,连茶叶子都吞了进去,“我说陈老爷子,连一招都接不住?”
被晚辈当面羞辱,陈桂村也不恼怒,只是半自嘲道:“能活着都算不错咯。”
“这小子,空有九重通明境的修为,却始终摸不到道门的槛儿。你们以为他是艺高人胆大,在融窍境铤而走险,其实是被逼无奈。他现在就一纸糊的天灯,一戳就破,实力就与通明神游差不了多少。”那神气十足的五爪蓝龙侧卧在陈桂村头顶,调侃道。
“阁下可知如何才能消灭那鬼王?”魏清泉恭敬道。
关于这小小蓝龙,魏清泉略有耳闻。神兵之一,云海覆雨尺之器灵,自上古存活下来的龙魂。虽说本身不具备多少实力,可能动用神兵之力,并是货真价实的活化石。
五爪蓝龙盯着许无铭一对鸦羽,心不在焉道:“照常理来说,只有鬼帝才能开这往生界。多半是因如今天道尚未挣脱枷锁,才被谁钻了空子,开了这往生界。找到那开了往生界的人,也许是只鬼,把他宰了,就完事儿了。”
“大哥,小弟还有一身源力,你拿去用罢,多少能拖延一些时间。”陈桂村端着玉尺,出声道。
“凭你现在的状态,我把你源力抽干,你那源窍便会枯竭,再锁不住生机。跌落残境还算幸运的,我看会脏器枯竭,当场身亡。”五爪蓝龙没心没肺道。
“无碍。”陈桂村呈上云海覆雨尺,“浩劫降世时,陈某人尚及冠,侥幸活过地动洪啸,本该葬身凶兽口下,兄长舍命相救,于是启了源窍。天灾,人祸,兽潮,全家十三口,徒留我一人。陈某已活了一百二十五年,做了六十五年玄海宗城外门大执事,风光够了,也活够了。今日死于济民于水火,无愧于宗城,亦不负天下人。”
五爪蓝龙闭起眼,似是在思忖。
“我去城中搜寻,说不定能找到开启往生界的源头。”古书生自顾自说着,自顾自离去。
“让全城魂意象源修都去找。”宋士威令道。
五爪金龙叹息一声,盘旋在云海覆雨尺上,自陈桂村体内剥离出绵长源力,注入尺中。
魏清泉,陈彦与洪沉伍单膝跪地,送行。
“不用了。”五爪蓝龙突然道,停下活儿,懒洋洋躺了下去。
众人尚不及发问,就见空中升起一赤蓝鼎炉,架在黑山与黑紫漩涡之间,炎幕铺来,整座黑山燃起大火。
魈发出凄惨嘶吼,被许无铭打落在黑山上,一顿无情雷击。
那黑山又一节节矮了下去。
“鼎将大人,终于来了。”宋士威道。
巨鼎之上,赫然有一邋遢身影。
“光是一位炼器大师,还远远不够。”五爪蓝龙嗤鼻道,“喂,你们台城有没有圆润的小娘子,送两个过来,反正都是死,不如吃饱了再上路。”
陈桂村默念咒语,将五爪蓝龙召回,缓缓将云海覆雨尺收了回去。
“陈彦,沉伍,到城中协助城卫军去。”魏清泉令道。
“南天院所属,随两位校尉一同前去。”宋士威令道。
片刻后,功德林中只省五人一鬼。
“魏老爷子可知这灾是谁闹出的?”宋士威负手,羸弱的身子在动荡中立得笔挺,正色道。
“不知。”魏清泉哼道。
宋士威沉声道:“如今台城突发大灾,却只有刺史大人没有丝毫动静,你说怪不怪。魏老爷子向来与周先生私交甚好,玄海宗城也与周府有不少往来。陈老怎会在此时来我台城?若是陈老以死消灾,那今后台城,会是谁的天下?”
魏清泉不发一言,脸色铁青一片。
陈桂村拄起拐杖,敲着酸痛的后背,“宋院长如此从容自若,莫非还留有后手,可破此劫难?”
宋士威点头。
“比如今的许无铭还要管用?”陈桂村感叹道。
“无名会想与南衍,南天道争锋,还差不少火候。”宋士威道。
黑山上的火焰渐熄,许无铭一身雷光黯淡不少,魈嘿嘿笑着,一头撞向那赤蓝炉鼎。
许无铭与熊九炼联手,已经压不住这鬼王。
这天降的横祸,究竟该如何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