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擅引黜员郑译等人,与庶人宇文直暗通款叙,时常在东宫聚众欢宴至深夜,此皆有违朝廷律令,且是我亲眼所见之事。若是与太子右卫率贺若弼所言联系起来看,其图谋篡代之心已昭然若揭,有目共睹。”王轨毫不隐讳地答道。
“受太子之邀,参加东宫夜宴的都有哪些人?”王谊不敢轻易苟同王轨所下判断,摇摇头,问道。
“前东宫黜员郑译、太子右庶子刘访两个是座中常客,每回必到,此外,还有嗣任梁国公侯莫陈芮、嗣任郑国公达奚震、荥阳公司马消难等人,但凡在京居住的朝中勋贵,受到邀请与宴的不下数十位。”
“可曾知晓太子与这些人在夜宴上都谈论些什么话题?”
“.......无非是些风花雪月,熬鹰斗犬的闲话。”王轨打了个嗑,答道。
“圣上不在京期间,太子与宇文直统共见过几回面,两人都说了些什么?”王谊对王轨的答复略感失望,接着问道。
“两人倒是从未见过面......只是隔三岔五地,太子总会派人送些酒菜、衣物什么的给宇文直。”
“只有这些吗?”王谊冲王轨再次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还有,末将注意到,罢官闲居的嗣任燕国公于实曾前往禁所密会过宇文直,自那以后,于实就一反常态地表现得格外活跃,时常会向与其接触、交往的朝中勋旧透露出圣躬欠安,应当及早传位于太子的意思......”王轨因见王谊起身要走,急忙又说道。
“王大夫,你我二人皆是天子信臣,听某一句劝,切莫因一时的小不忍而妄言劝谏,为自己种下祸根吧。”王谊意味深长地撂下一句话,不顾王轨的阻拦,径直扬长而去。
尽管王轨所说的几件事,大多够不上指证太子图谋篡代的直接证据,可还是在王谊心中,引起了高度警觉。
不过,王谊毕竟在朝廷中枢执掌机要经年,若论心思缜密,行事周全,远在身为武将的王轨之上。早在他得知太子宇文员在看到利州宇文康叛乱奏章的当日即突发心疾之时,就预感到了宇文员可能会因受利州事件的惊扰而收敛形迹,将自己深深地隐藏起来。
尔今从王轨口中虽然听出了些端倪,初步印证了他对太子怀有异心的怀疑,但苦于没有得到任何直接的证据可以拿来劝说宇文邕废黜太子,王谊只得及时调整思路,尝试着换一个角度来寻找能够成功预防朝中再起内乱的办法。
打定了这一主意之后,他要做的首先是面见太子宇文员,当面观察他是否会如自己预料的那样收手不做,甚到弃恶向善。
宇文员是在病榻上接见的王谊。当他听王谊传达了父皇宇文邕关于免除他每月一回鞭刑的口谕时,激动地面色通红,强撑着病体想要下床谢恩,却终因气力不济险些一头栽到地下,十足地表现出了重病在身的一副模样。
王谊见此情形,遂一面好言劝解宇文员不必下床,一面转头向奉旨回京来为宇文员诊治心疾的姚僧垣问道:“殿下的病势如何?”
姚僧垣据实答道:“据脉象观之,太子的心疾应无大碍,或许是由于过度操劳引起气血亏虚所致。目下某先以芪参滋护住殿下心脉,待卧床静养三五日再据其脉象变化换方调理施治,料可无虞的。”
“先生虽如此说,可本宫自前两日犯病以来,常感胸口绞痛,浑身乏力,至今仍无明显好转,不知是何原由?”躺在病榻上的宇文员竖着耳朵听到此,忍不住有气无力地质疑姚僧垣道。
“殿下请安心,不必过于担忧。姚先生乃旷世良医,他既说殿下的心疾并无大碍,料不妨事的。”王谊见宇文员如此急于装病,心里暗暗觉得可笑,遂一面温言劝抚着他,一面试探地问道,“下官自同州回京之际,陛下还有一事相嘱,要下官当面问问殿下,应当如何处置欲在利州发动叛乱的纪王宇文康?”
只见病榻上的宇文员本能地拉过被子,遮住了半边脸庞,手捂胸口,痛苦地呻吟起来,装做没听见王谊的问询。
“殿下有什么不适吗?”王谊转头望一眼姚僧垣,见他拈须微笑不语,便继续问道,“陛下顾念宇文康系先皇血脉,有意宽恕了他的死罪,殿下如无异议,只须点头示意,下官便可回同州复旨了。”
宇文员被逼问得无奈,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觉得不妥,又摇了两下头,索性背过脸去,对王谊不理不睬了。
“陛下尚需留在同州一段时日,因着实放心不下殿下,特命下官前来探视,还望殿下能静心调养身体,早日康复。”王谊窥破了宇文员既想迎合宇文邕,又急于利用诛除逆首宇文康来洗脱自己的矛盾心理,遂不再继续追问此事,随口告诉了他宇文邕的日程安排,便打算起身告辞了。
或许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的缘故,宇文员一时没有意识到王谊这起身前的最后一番话实则仍是在对他加以试探,直到王谊即将走出他的寝殿,他才恍然反应过来,一掀被子坐了起来,高叫一声:“王大夫请留步。”
王谊在殿口停下脚步,转过身,略显诧异地望着宇文员,问道:“殿下这是......还有什么要吩咐下官的吗?”
宇文员就像一个蹩脚的演员,在王谊目光的盯视下慌忙双手捂住了胸口,呻吟两声,说道:“本宫这心疾恐怕一时难以痊愈,恳请大夫代为回禀父皇,准许本宫不再协理朝务。”
居京协理朝务的太子因病请辞,这本是任何人都该有的一种正常表现,可是却因宇文员的反应慢了半拍,使王谊感觉到了一些刻意做作的成分。
好在宇文员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养病隐退,也令他心头一阵轻松,遂拱手表示遵命照办,辞别了宇文员和姚僧垣,于当天即马不停蹄地返回同州去见宇文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