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确实有一言要奉劝陛下。”王谊答道,“大周兴亡实系于陛下一身,万望陛下能以天下为念,善保龙体为上,再勿身临险境。”
“你这是在劝朕莫再亲征伐齐吗?王谊,你是朕的心腹近臣,心中有什么话,照直说来便是,不要有什么顾虑。”宇文邕瞧出但凡自己一问到和太子有关的话题,王谊即左顾而言它,不肯正面答话,遂不满地说道。
王谊急忙拱手答道:“陛下圣明,臣正有此意。臣知伪齐一日不灭,陛下决不肯善罢甘休,故而原就打算择机进言,待到再次兴师伐齐之时,由太子代您亲总三军,挥师东征的。然而却不曾想到,太子也突患心疾,难以视事。当此之时,臣固知万难说服陛下打消亲征伐齐的念头,但为固国安邦考虑,敬望陛下在亲征伐齐之前,能够先以雷霆手段彻底消除内患,免除后顾之忧。”
“呵呵,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敢情要说的是这层意思啊!”宇文邕的注意力被王谊这番话重又拉回到了利州叛乱这件事情上,略一沉吟,点头说道,“目前单凭宇文亮一人的奏章,尚难以判定宇文康是否确有不轨之举,朕可以答应你,待日后查证了利州之事,对他决不姑息就是。不过,朕已决意要再次亲征伐齐,以完成太祖生前之宏愿,对此,你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王谊张了张嘴,分明还有话要说,可又忍住了没说出来,只委婉地提出要回京探视太子宇文员的病情,请求宇文邕允准。
“哦,太子近来居京暂掌朝政,多有辛劳,你代朕回长安瞧瞧他也好,顺便带道口谕给他,从今往后便免除了他每月一次的鞭刑吧。”这回,宇文邕倒没疑心别的事,爽快地答应了王谊的请求。
王谊辞别宇文邕,未做片刻耽搁,当天即策马赶回了长安:他急于去找留在京城的王轨详解了解清楚太子宇文员发病的经过,以便和此前自己听到的种种传言相互印证,从而判断出朝中是否正在潜伏着一场比利州宇文康叛乱更大的危机。
果然不出王谊所料,待他抵达长安见到王轨,还未向他说明自己的来意,就听王轨气乎乎地冲他抱怨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寻思着要到同州去见陛下诉诉心中的憋屈呢。有你在长安,我正可放心地离开了。”
“陛下离京前特意留你在长安戍卫京畿,辅助太子,你有什么好憋屈的?别聒噪,快带我去瞧瞧太子好些了没有?”王谊和王轨熟不拘礼,不客气地问道。
“你也无需去瞧,他这病呀,一时半会儿的准好不了。”王轨稳坐不动,扯着长腔说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陛下不是已派姚僧垣回京了吗,难道他也治不好太子的心疾?”王谊沉下了脸,关切地问道。
“哼哼,心疾?!”王轨白了王谊一眼,嘟囔道,“我一个人的话你未必肯信,我这就派人去另找个人来,你不妨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王轨找来的便是时任太子右卫率的贺若弼。可是,当他见了王谊之后,却绝口不提太子言行有何失当之处,只推说太子仍在病中,自己身负拱卫之责,不便久离东宫,匆匆敷衍了两句,就欲转身离去。
王轨气得拍案大怒,用手指着贺若弼骂道:“就在昨天,你不还口口声声地指摘太子广为笼络朝中勋旧,欲谋篡代吗?怂货,你敢说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贺若弼面对大发雷霆的王轨,不愠不怒,瞅了一眼旁边坐着的王谊,话中有话地冲王轨抱拳说道:“有道是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末将只见太子殿下朝夕勤于国是,日有所新,从未听说过有何言行失当之处。告辞告辞。”说罢,也不看王轨的脸色,转身就走。
王轨起身要拦,被冷眼旁观的王谊用目光制止了。
待贺若弼走后,王谊屏退众人,方劝抚王轨道:“我已听出了贺若弼的言外之意。他身为东宫僚属,自然不宜公然指摘其主的,你要体谅他的难处。实不相瞒,近来我也颇听到了些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这不,一回长安,未去求见太子,便来找你询问虚实来了吗?现在房中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说就说。贺若弼怕得罪人,我可不怕!”王轨伸手一撸袍袖,对着王谊诉说起了心中的委屈,“先说我亲眼见到的两件事:其一,你也知道,陛下派了我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使:每月按时到东宫对太子施以鞭刑。自陛下离京前往同州督办军务以来的几个月里,我接连得到麾下军士的禀报,声称其在随我到东宫鞭挞太子之后的三五天里,便会在公余外出时遭到身份不明之人的一顿暴打,轻则被打得卧床不起,重则筋断骨折,落下了终生残疾。凡是随我到东宫施刑的军士,无一幸免。我自然疑心这些人是受太子指使,有意寻衅报复施刑的军士,也曾三番五次去找太子问询,解释,恳请他不要再做类似的事了。可是,每次太子非但不承认是他派人殴打的施刑军士,还口出不逊,毫无根据地指责这些遭到报复的军士是与人起了争执,私相斗殴落下的伤残,居然严令禁止对其抚恤、救治,并要将这些军士革除军籍,清除出禁军!若不是我气愤不过,当场说出了‘殿下要寻人报复解气,但找我王轨一人便是’的话,只怕是这十几名无辜的军士真的要被他下令驱逐出禁军行伍了。”
说着说着,王轨仍觉胸中怒气难平,顺手操起一只水壶,仰面猛灌了一气凉水。
身为堂堂的一国储君,居然能做出暗中指使人殴打报复施刑军士这种事来,别的姑且不论,单凭如此狭隘之心胸,阴险之举动,就难以当得东宫之主!
王谊暗自思忖着,面色阴沉地追问道:“那,第二件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