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否应采纳王谊的建言,尊事突厥,主动遣使与北齐通好这一问题上,齐王宇文宪、卫王宇文直这两位最为宇文邕倚重的重臣之间再次出现了严重的意见分歧。
宇文直对王谊提出的“欲安突厥,必先和北齐”嗤之以鼻,依然力主兴师东征,趁北齐忙于招架南陈北伐之大好时机,一举攻占洛阳,继而进军邺都。
他给出的理由听来似乎也很充分:世人皆知,周齐两朝是与生俱来的死敌,陈朝在周朝的挑动下兴师北伐,淮南战场捷报频传,如果周朝此时遣使与北齐通好,则颇有弃友资敌之嫌,极易招致骂名。反之,倘若周朝能够顶住来自突厥方面的压力,坚持出兵东征,一旦获胜,则不仅可以完成太祖之遗愿,一举伐灭齐朝,而且足以向突厥显示周朝强大的军力和战力,令其不敢轻易挥师南下。
面对卫王宇文直的不屑一顾以及横加指责,王谊先是不卑不亢地给予了正面回应。他着重从北周和突厥两国的兵力对比,以及北周一旦出兵东征,则很可能将北齐逼进不得不引突厥铁骑入关,助其抵挡周陈联军的绝境这两个角度,试图使宇文直能够意识到,既然北齐现在已经做出了攀扯突厥的动做,欲拉突厥入局,那么即便周陈联军伐齐,想要一战灭齐的胜算也微乎其微,倘若一旦战事失利,还极有可能惹火上身,带来不可预料的恶果。
“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些什么?”宇文直毫不客气地训斥王谊道,“没听见寡人方才说得是自潼关出兵,攻占洛阳吗?突厥纵有百万铁骑,到了豫西山地,又能耐我何?”
“要是突厥不救洛阳,直接来攻关中,六弟以为当如何应对呢?”齐王宇文宪适时接过话茬,单问宇文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时自会有应对之策的。”宇文直自知若论统军打仗的战绩,远远不能和宇文宪相比,有意回避和他争论具体战术,只梗着脖子说道。
“老六主张趁陈军北伐之际,出兵夹攻齐朝,老五,说说你对此事的看法吧。”宇文邕不欲他兄弟二人再起冲突,径直问宇文宪道。
“回陛下,臣以为,王谊之言大致可行。”宇文宪冲宇文邕行了一礼,开门见山地亮明了自己的观点,“此前,臣曾向陛下建言,如欲东征伐齐,须先安定西北两个方向。齐人惧于我朝与陈朝共同出兵对其形成夹攻之势,故而挑唆突厥对我朝施压,欲在西北两个方向滋生事端,牵制我朝难以分兵东征。今彼策既已然奏效,而若我朝仍坚持出兵伐齐,势必会如齐人所愿,将突厥拖入战局之中,是为不明之举也。突厥无礼欺凌我朝,其源既出自齐人挑唆,那么因何不从源头着手,先安齐人之心,待安定了西北,再徐徐图之呢?”
宇文邕听宇文宪所言,与王谊颇有几分相似,微微点了点头,面带忧色地问道:“今关中天时不利,巴蜀疲弊,而佗钵又逼索无度,朕实不甘心举倾国之财力以饲虎狼之国。为之奈何?”
宇文宪望了一眼王谊,有意转问他道:“王大夫可有什么良策,以解陛下之忧啊?”
这已是王谊第二次听宇文邕问到怎样才能在不激怒突厥的情况下避免向其缴纳更多的贡奉了。由此可见,皇帝其实对他先前的回答并不满意。实际上,就连他本人也并不相信佗钵可汗会为了宇文邕尊称他一声叔父而放弃索要三倍于往年的贡奉。因此,在他奉旨去传宇文宪、宇文直二人入宫的路上,又在脑中反复思索了这一问题,大致有了个新的思路。
“突厥少布、我朝缺马。如果效仿齐人,在边境开设互市,以通贸易,朝廷再许以高价向突厥购入战马,计彼每年所得,则与增加两倍之贡奉无差矣。下官微末之见,还请齐王指正。”王谊头脑也很机灵,临了又将问题还给了宇文宪。
宇文邕由于一时还搞不清楚通过开设互市的方式每年能从突厥购入多少战马,尚在沉吟之中,宇文宪已抬起手指着王谊,呵呵笑道:“大夫此计甚妙。若能添上一条,那就更妙了。”
“敬请齐王明示。”
“陛下,诚如王大夫所言,开设互市既可使突厥获得数倍于常贡之收益,又能令朝廷趁机购得军中急需之战马,确不失为应对突厥逼索的良策。”宇文宪转身面向宇文邕,正色说道,“并且,陛下在给佗钵的回复中还可向其点明,我朝可以高出突厥所产战马一倍的价格大量求购青骢马。佗钵为了获利,必会向吐谷浑强索青骢,如此,便可起到对吐谷浑略施薄惩,同时安定西疆、北境的作用。”
“向突厥求购吐谷浑境内所产战马......老五,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宇文邕目光炯炯地望着宇文宪,笑着问道。
“齐王用的是驱虎吞狼之计,与陛下先前挑动南陈北伐所用之驱狼吞虎之计系出一辙。”宇文直在旁不冷不热地代宇文宪答道。
宇文宪没有理会宇文直,冲宇文邕抱拳答道:“吐谷浑再三侵扰西疆,必须施以严惩,否则西疆将永无宁日。臣以为,当待北境形势缓和,再派大军征讨、荡平之。”
“唔,齐王所用实非驱虎吞狼之策,而是饲虎灭狼之策呀。朕也正有此意。”说到这儿,宇文邕瞟了一眼悻悻不乐的宇文直,话锋一转,转向王谊吩咐道,“卫王方才所说也有道理,邦交往来虽重实际利益,但切不可背信弃义。因此,目下虽难以出兵东征,但也不宜派遣使臣出使齐朝。须得设法向彼传达我朝无意出兵东征的讯息,以防范形势危急时,齐人被迫引突厥铁骑南下,涂炭中原。具体该如何操办,你先拟出个章程来,回头朕再同你详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