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洛阳花会
洛阳太白楼。
有两人临窗对坐，一人面有薄怒，一人怡然自得。
“你确定你真的有你自己说的这么名满江湖？”摇着玉扇，颜子归一脸鄙夷地望着对座的人，“那为什么离园的那个什么‘仁义大侠’的没发招亲帖给你？”
说来真是太有气了，今日一早他们辞别了容飒前来离园参加这牡丹花会，谁知道守园的护卫却道离园已被“仁义大侠”包下作为女儿招亲之所，没有招亲帖者一律不得入内，硬生生地把他们给挡在了门外。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在洛阳。”端木宗颢微微一笑，浅饮一杯，但是就算他们知道他在洛阳，恐怕也没那个胆子敢高攀他做女婿吧。
“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颜子归哼了一声，问，“对了，阑珊去哪里了？”
“她去办事了。”端木宗颢抬手替她倒了一盏酒，“你尝尝，这桃花露不错。”
颜子归皱了皱眉，正要去拿那杯酒，忽听楼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洛阳王虞城特求见端木谷主！”
端木宗颢微微一笑对她道：“送帖子的来了！”接着朗声道，“王大侠请进！”
话音刚落，一个褐衣老者缓步走上楼来对端木宗颢一稽首道：“不知端木谷主大驾光临洛阳，老夫未能出迎实在罪过。”
端木宗颢起身迎出几步略欠了欠身还礼道：“王大侠客气了。”
王虞城忙道不敢：“方才家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谷主，请谷主不要怪责，楼下已备马车，还望谷主赏光离园。”
端木宗颢淡淡道：“如此多谢了！” 回首去唤颜子归，却赫然发现本该坐在位子上的人却不见了，不禁大喊了声，“子归！”
“主子是在叫奴才么？”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人低垂着头出现在面前，那张脸抬起来微微一笑，却正是颜子归。
“你……”端木宗颢错愕地望着她，“你这身打扮是干什么？”
颜子归压低声音道：“本少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万一那‘仁义大侠’的女儿看中我怎么办，本少当然要藏拙了！”
“你，你这是藏拙？”端木宗颢哭笑不得，“那还真是委屈三少了！”这女人究竟要扮男人扮到什么时候，要藏拙的话，大大方方地换回女儿装不就行了，他保证那个什么小姐的肯定不会看上她！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颜子归斜他一眼，当先走了出去。端木宗颢无奈地笑笑，跟上。
离园不愧为牡丹花会的最佳场所，这园中开满红、白、黄、紫等各色牡丹，更有许多珍贵稀奇的名品，人行花中，如置花国，花香袭人，沁脾熏衣。
风和日丽，又有美景当前，这本是一件赏心乐事，但是颜子归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端木宗颢那家伙招惹了一大群什么大侠什么公子的跟在身边，害的身为“下人”的她不得不小心卑微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能自由地赏花赏美人。
好在时光总是溜的特别快，这样无聊而无奈的一天总算过去。
夕阳西下，热闹了一整天的离园也终于回归宁静，王虞城作为主人设下了酒席宴请四方来客，像端木宗颢那样的贵客自然是被奉为上座，而颜子归这样的“下人”自然是跟其他的下人一样去厨房吃饭。
一整天未吃过多少东西，此刻当然已是饥肠辘辘，而今日由于日子特殊，即使连下人的伙食也是改善不少，有鸡，有鱼，也有肉。但颜子归却是皱着眉头枯坐一旁看着那些人埋头苦吃，连筷子都未动一下。
堂堂颜三少怎能不顾颜面地与下人争抢成一团？而且那些菜于那些人来说或可谓是美味佳肴，但于她来说却是味同嚼蜡，不仅色不香味不美，连那盛菜的盘子都不甚干净，叫她怎么动的下筷。
实在忍受不了那些人用餐的粗俗以及食物的粗糙，颜子归终于起身跑了出去。
不能吃饭，那就睡觉吧，在园子里跟进跟出了一天，她也着实有些累了。问了管事的大娘，找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间屋子光从门来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上房，但此刻已浑身酸软的颜子归已不计较那么多了，“只要干净就好。”这是她的最低要求了。
挥手推开门，颜子归大惊。
且不说这间屋子已经简陋到如何令人发指，无桌无椅，只有一张多人通铺，也不知道是被多少人睡过了，被褥上泛着油渍硬邦邦地无一点松软可言，那一只青花瓷枕头已裂了一条缝。忽然，“吱——”地一声，颜子归清清楚楚地看见一只皮毛发亮的灰色大老鼠从地上一溜烟地爬过，嗖的一下蹿上床，爬过被褥，再从枕头上一蹿，便不见了影子……
霎时，颜子归只觉全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她直挺挺地站着，微张着口，眼睛发直，脸色发白。目光顺着那只大老鼠爬过的路径溜过，全身的汗毛不由立刻倒竖，饿的发软的肠胃更是一阵阵翻涌。
终于，再也忍无可忍，她一转身，夺门而出。
而另一侧的华丽屋子内，端木宗颢正来回地踱着步，脸色阴郁。
那个死女人，还不回来，难道她真要跟那些下人们挤在一起睡吗？
端木宗颢正要考虑是不是该亲自出马去把她拎回来的时候，只听门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心中一动，飞身一掠，撩下罗帐，躺进床里。而下一刻便听见“砰”的一声，未上闩的门被不甚文雅地推开。
“果然是差别待遇！”颜子归哼了一声皱着脸道。
房中垂着轻缈如烟的纱缦，地上铺着厚厚的妍丽锦毯，屋中摆着一张檀木圆桌，桌上是一盘盘色泽晶莹香味四溢的水果点心，右边一张方案上摆着一套紫砂茶杯，左侧一张檀木矮几上放着一只镂金雕龙的香炉，香炉上烟雾袅袅幽香盈溢，
她一进此房，顿时便如在天池之水中洗去了一身尘泥般舒服。放松了心神后，先喝了一杯紫砂茶壶里的香茶，然后便在桌边坐下，慢慢享用桌上的果盘点心。
嗯，这才是颜三少爷该过的日子嘛。
“颜三少爷，你不在自己的房中安寝跑到我的卧房里来是要做什么？”端木宗颢隔着罗帐轻哼道。
颜子归放下手中的糕点，半掩着口打了个哈欠，茶足饭饱，正是该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了。她起身，走到床前，抬手撩开了罗帐，便露出端木宗颢的脸，他斜靠在床头，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态慵懒风情如画，颜子归的心中不由一震，手一松，那罗帐便翩然落下。
“本少今日替端木谷主当了半日的免费仆人，现在该是端木谷主回报本少的时候了。”说着，她双手使劲一推便把端木宗颢推到一边，空出了半张床，除了外衣，脱了鞋袜，便躺下了，这床铺又软又干净，被子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真是舒服极了。
被推到床里的端木宗颢怔了怔，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颜子归已经睡迷糊了一半。看着她放心大胆地睡在他身侧的人，端木宗颢不禁气结，这死女人，她是真把自己当男人了还是太不把他当男人了，难道她就不怕，就不怕……想到那暧昧的画面，端木宗颢不禁俊脸一红，身上微微发烫。
“喂，醒醒，醒醒……”心里不舒服的端木宗颢见不得她睡得这么安稳，动作粗鲁地把她拍醒。
颜子归迷糊地睁眼，一双矇眬的眸子不甚愉悦地望向他：“干吗吵着我睡觉？”
“你就这样睡了，你就不怕我……”端木宗颢黑着脸支吾道？
“怕你？我为什么要怕你？”颜子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忽然明白他说什么，侧眼扫了他半晌，又闭上眼轻笑道，“你没那个胆！”
“你！”端木宗颢是彻底被惹火了，居然说他没胆，她居然说他没胆，这不是挑衅是什么，他要真不对她做出点什么事来，那才真不是男人了。
“三少，你替本谷主当了半日的仆人，本谷主已用半张床相抵，但不知刚才三少吃的那些果子点心，三少要拿什么来回报给本谷主呢？”
“那端木谷主想要什么呢？”颜子归睁眼，只见对方目光灼灼，一脸坏笑地看着自己，不禁心头警钟大起。
端木宗颢抬手轻撩起她的一束头发，笑道：“不如以身相抵如何？”颜子归呆呆地还来不及回应，端木宗颢的身子便动了，她反射性地抬手去挡却被他一扬手按住，紧接着胸口一闷，端木宗颢的身子便压了下来，然后他一低头，攫住了她的唇……
晨曦偷偷地从窗逢里射入，透过那轻纱薄帐，欢喜的、欣慰的看着那相拥而眠的人。
发与发纠结，头与头相并，颈与颈相依，手搭着肩，手搂着腰，那面容是恬静的，那神情是恬淡的。
眼微微睁开，慢慢的适应房中的光线，转首，痴痴凝视那睡容，轻柔地在唇边印下一吻。
轻巧的起身，下床，着衣。
端木宗颢回首望了望床上的人儿，轻启开门走了出去。呵，那女人昨夜在睡梦中还惦记着太白楼的千层雪蛤糕，只是不知这么早太白楼可已开张。
在端木宗颢离去之后，一个人影闪进了颜子归熟睡的屋子。
“啊哈……大清早的，阁下不多睡会儿，跑到本少的房中做什么？”人影刚闪进屋子，只见待绑的“肉票”正打着哈欠斜靠在床头看着他。
“你就是颜子归？”人影呆呆地望着床上那个笑若春花的人，主子口中的颜子归不是个男人吗，可是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像个女人啊。
颜子归以指梳发，点了点头道：“正是本少！”
“那好，我家主子有请，就劳烦你跟我走一趟了。”影子说完就要上来劈昏她，管他是男是女，抓回去交差再说。
“等等！”颜子归抬手制止他的脚步，站起身道：“我自己跟你走！”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合作。影子点点头道：“好，但你别试图逃跑，也别妄想大喊大叫让人来救你！”
颜子归扯过衣衫穿上，哼斥了一声：“大喊大叫有失本少的风度！”
走了两步，颜子归忽然止步转过身对着那个押送她的人问道：“我想问，我们是坐轿去，还是坐马车去，事先申明，本少不喜欢骑马，更不喜欢走路……”
那影子望着她一脸正色的样子气地嘴角抽筋，手指一点封了她的哑穴，然后挟起她一掠身上了房顶，然后如烟般飞掠而去……颜子归在心中哀叹一声，端木宗颢，你个混蛋去哪了，我拖延了这么长时间你还不回来……
其实影子并没有带她走得很远，只是与离园隔了一条街的同福客栈。
客栈的某一间上房里，被点了穴道的颜子归端正地坐在椅子上，除了一双眼睛，全身上下无一处可动，从未如此受制于人的她不禁在心里问起了那个黑衣影子的祖宗十八代。而当她问候到他的第十三代祖宗的时候，帘子晃动了一下透进一丝光线来，然后有一个人走到她的对面，坐下看着她。
颜子归的身体虽然不能动，脸也是僵硬的，但她的一双眸却缓缓地盛开笑意，就如一朵月下的白荷慢慢舒展开花瓣般优雅。
对座的人向手下使了个颜色，便有人上来解开了她的穴道。
颜子归动了动自己发麻的身体，笑道：“果然是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对座的人目光幽深，却正是驻守长安的颜府总管——曲怀觞。
“那当然。”颜子归笑容不减，“这个世上除了你，又还有谁会对我有如此大的仇恨？”
曲怀觞诧异：“你知道我是谁？”
颜子归但笑不语，只是伸手替自己倒了两杯香茶，第一杯，漱口，第二杯，方才细细饮了，末了道：“你的品位实在不怎么样。”曲怀觞不禁眉峰纠结，只听她又嚷道：“我饿了，有东西吃吗？”
曲怀觞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对自己说道，淡定，淡定，他一向如此，犯不着为他着恼。
“给她准备糕点。”曲怀觞吩咐属下。
静静地待她吃饱喝足，曲怀觞继续刚才的问话：“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颜子归抿唇一笑，站起来走到他身侧，扇柄一撩摞开他的衣袖，指着他的手肘道：“这个莲花胎记是颜家男丁的标记！”扇子轻挪又托起他的下巴，“你，就是本少失散多年的兄长。”
“失散？哈哈哈……”曲怀觞一把打掉她的手仰头大笑，眸子中露出愤恨之色，“什么失散，我和娘分明是被你娘和老头子赶出去的！”
“你恨他们，所以你回来报仇，你潜伏在我身边，等的就是今天吗？”颜子归敛去了笑意，眸中露出一丝苦涩。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毕竟他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所剩的亲人了。
“呵，别说得那么好听。”颜子归一声轻哼，“你不杀我，是因为你发现你根本杀不了我。你敢发誓你从未有过害我之心吗？”
曲怀觞被震住，半晌才喃喃道：“我只不过想堂堂正正地回到颜家，我毕竟是颜家的长子，难道这也有错吗？”
“怎么才叫堂堂正正？难道你不是我堂堂正正聘请回来的总管吗？难道你是偷偷摸摸进的颜府吗？”
像是喊出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颜子归颓然坐到椅子上，垂头，轻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绿豆吗？”
曲怀觞愕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