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想荣昭柔嘉也终归是抬回来了,就是天时赶的不好,二大街走了一半下起雨来,虽然早有准备,但那准备也是为了主子的,苦了底下的奴才,淋了个通透个个颇有怨言。
进宫过了两道门,向西穿过一道中门,过了一条长长的路,四处是跪拜高呼公主万安的声音,约莫快要到了地方,抬轿辇的人都谨小慎微起来,过二道门时已经将那六个大汉换做了六个内侍,轿辇后面又跟了六个身穿一水儿青色宫装的宫女儿,个顶个的头低的厉害,走路没声就罢了仿佛连气都不会喘。
又过了一道气派非凡的大门,往里走,两侧都是浮雕影壁,抬她的轿辇并没走正门,而是从西侧绕了好大一圈才抬进去,当下看着气派非凡的崇德殿,宋嬷嬷尽心尽力的提点,这是皇帝平日休息批改奏折的地方,宣在这儿可见对公主是看重的。
闵忆歌没说话,只等着轿辇一停,宋嬷嬷接过雨伞打上扶着她向内殿走去,一众莺莺燕燕的早就到了,正位上坐着皇帝,一旁陪着皇后,德懿皇贵妃坐在皇帝下首,与皇帝说些什么时不时娇笑一声。
一众嫔妃都很司空见惯,与其说等荣昭柔嘉公主,不如说皇帝这是找机会陪皇贵妃。
底下通报公主已到,闵忆歌刚踏进殿门,便听到上首的时候皇贵妃不高不低的朗声道:“柔嘉真是个有福的,瞧这一场好风好雨,竟是如神话说的那样风婆开道雨师净路。”
说来也奇怪,刚还下的正大的雨现在已淅淅沥沥似乎要停了一般,宋嬷嬷一路上生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诋毁荣昭柔嘉是个不吉利的,如今叫皇贵妃一句话生生变成了好福气。
皇帝宠着贵妃又是自己女儿,顺着便说:“柔嘉在佛寺替我大周诚心祈福,可嘉可赞,正是个有佛祖保佑的。”
闵忆歌只自顾上前行礼问好,说了些漂亮话,大概意思就是祈福本是应该的,有福气也是沾了皇上的光,又拿捏得一番颇为想念父皇的样子。
小姑娘家家的生的好看,又远比他想象中要知礼懂事,周明帝又想起那个曾经宠过最后却香消玉殒的韩国夫人,一时父爱爆发抱着小姑娘坐在腿上好一通问。
见她答的顺畅又机灵,大大方方毫无怯懦,以为是自幼养在宫外并不像宫里的几个孩子那样怕他,颇有些新奇,一时开心赏了她不少东西。
众人自然也顺着帝王心意,该吹捧吹捧,该送东西的送东西,皇后也拉了她的手好一番母慈子孝,殷殷切切地垂询她爱吃什么爱用什么,临了还用小帕子拭了拭眼角,怜爱又自责的连声叹道:“叫你受苦了,如今回来了,凡事都有母后,什么吃的穿的用的一应捡自己喜欢,但凡不爽利的便来找母后,切莫委屈自己。”
闵忆歌答的乖巧,皇帝脸色却拉了下来,瞥见一旁的花容月貌的心尖儿肉委委屈屈地看着自己,更是不爽快,将闵忆歌一扯塞给了旁边眼巴巴的德懿皇贵妃,冷声道:“大周朝的公主理应宽厚仁德,克己勤俭。”
话里的意思是指责皇后教坏公主奢侈骄纵,皇后偏还不敢回话,毕竟自己还有两个女儿,生怕牵连了皇帝对她俩的印象。
底下的妃子却是看明白了,德懿皇贵妃为何要将曾经敌人的女儿抬回来还给了那般的荣宠。
德懿皇贵妃盛宠多年却一直无所出,早些时候倒是怀了一个,因为当年的韩国夫人意外流了,从此子嗣艰难,朝臣对此颇有微词,但是皇上宠爱他们也无可奈何。
但是没有子嗣的妃嫔,永远是五根之萍,但她若是养了荣昭柔嘉公主,哪怕再出现一个韩国夫人,只要不犯大错看在这个拥有四字封号的女儿,她的地位也无可撼动。
闵忆歌也明白,所以当皇帝将自己指进德懿皇贵妃所住的重华宫时,她很淡然的接受甚至表现出高兴时,皇帝看她愈发觉得合乎心意。
他还怕这丫头念着陈年旧事记恨贵妃,果然如贵妃所说,不过一个四岁孩子能记得什么。
只是他仍不放心,当下决定要插一个人进去盯上一盯。
待到下午将一切赏赐物什都搬进了重华宫东侧殿,她才得空去见了德懿皇贵妃。
皇贵妃美丽依旧只是没有皇帝面前的娇态,将她叫到跟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调笑了一句看来法华寺的素斋很不错。
闵忆歌心里其实还是有些膈应,但她也明白母亲的死不怨她,纵然没有容氏也有张氏李氏,况且最后送走母亲的是她,保住自己命的是她,嘘寒问暖给她送东西的也是她,这是莫大的恩,肝脑涂地她闵忆歌也会报答。
皇贵妃见她恭谨有余亲近不足的样子便知道她的想法,当下也不说些温情话了,直说要她做一件事。
只做一件事。
坐实荣昭柔嘉的名分,成为皇帝身边最受宠爱的公主,直到……直到新帝登基。
闵忆歌有些讶然,她没想到原来周明帝的身子已经到了可以考量下一位帝王的地步,转念一想,明帝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明年就是五十大关,在者皇贵妃常常陪皇伴驾,好与不好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本来她想着自己年岁尚小,又不是皇子,皇位之争可以高高挂起,但看皇贵妃的样子已经有支持的人了,抬自己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又挑了一批人填进偏殿,她是公主,规制并没有那么苛刻,众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谋个差事。德懿皇贵妃位同副后有协理宫权,将皇后赐的人一应挡了去,亲自挑了一个嬷嬷并接她的宋嬷嬷一通赏给了她。
又将身边一个为她梳妆的二等宫女赏了她做贴身宫女,剩下一个由着她自己去挑。
皇贵妃又细细与她讲了皇帝的喜恶,又讲了朝上的局势,对后宫倒是一笔带过,不过想来后宫也没什么人敢惹她不快,讲也用不上。
讲多了瞎吓到小姑娘,更何况,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周明帝,或许喜欢的就是这样一双干净的好眼睛。
闵忆歌听的津津有味,直到传膳时才歇了话头,吃完了饭,闵忆歌被宋嬷嬷悄悄的带去了御花园,二皇子早在哪等着她。
带着她去了曾经韩国夫人所住的钟粹宫,这回闵忆歌是真的很感动了,好生去看了一番,好好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因着死了一个宫妃进去,旁人都不愿住。
也有皇贵妃授意,各式摆件都没动过,看的闵忆歌平白就想哭。
踏出钟粹宫时天已经将要黑了,宫里早就传了灯,外面又下起了大雨,闵忆歌本就不快的心情更加不虞。
宋嬷嬷知道自己还还算不上柔嘉公主的贴心人,并不随便多言,只一心伺候柔嘉入寝。闵忆歌自己睡惯了不兴守夜这一套,打发宋嬷嬷去外间的暖阁。
回宫的第一夜,闵忆歌辗转难眠,外面的风雨声很大,熬到半夜迷迷糊糊睡着,猛地被一道惊雷吓醒,外面传来嬷嬷关心地轻声唤她,闵忆歌没有说话的欲望,下意识抬头,记忆力里的窗户、忽闪忽闪的烛火,变成了一幅泛着冷光的侍女图。
外面的宋嬷嬷见无人应,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看看,就听里面的人淡声回道,无妨,嬷嬷睡去吧。
这样的深更半夜,若是真的无妨,又怎会还能回应她?前半夜的辗转反侧她听在心里,公主一个人回到宫里,纵使有皇贵妃照看,心里还是有些难受害怕的吧。
她又想起早年自己刚入宫时教习嬷嬷的话,主子的心思不可随意揣测,她只需一心服侍就好,公主说无妨,便只能是无妨。
好歹是龙胎凤雏,含着金钥匙的千金之躯,哪需要她们做奴才的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