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女孩面上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眼眸一扫刚才的沉郁。
“三皇兄也是人人称赞的天之骄子,是该见见慧虚,想必你二人定然会成为知己!
慧虚六岁便因天资聪颖被收做一灯方丈的关门弟子。
八岁随智休大师在竺箩辩经对答如流,
十岁做了竺箩辩经大会上最小的坛主,
他上知天文地理,下通人间沟壑,琉球远道而来的国师都称赞他是真佛人间的化身。”
对于一个得道高僧,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最高的赞美了。
真佛的化身,千百年了,有几人能够当得起这个名头。
三皇子目光微暗,面上却笑的柔和。
忽略心头细细流过的酸意,他抿着唇。
多少年学的知识在脑海里转了一番,迫切的想要扳回一局。
这是他许久都不再有的争斗心,说不清为什么,大概就是想让闵忆歌知道,那秃驴会的你三哥我也不差!
斟酌了一番觉得讲什么都不合适,风土人情,琴棋书画,那个闲人必然不比他知道的少。
有什么是那秃驴不知道呢?
他想了又想,引了个话题讲到当今朝廷,天下局势,慧虚是个不理人间烦恼的清修僧人,这等东西还真是他的短板。
闵逍口才又好,比起慧虚言简意赅,除了核心内容一个字儿不愿多说。
他可是极尽铺陈渲染,比之茶馆说书的也不见得差。
闵忆歌听的入迷,闵逍讲的起劲。
一来一往间闵忆歌竟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呼糟糕便告辞走了,闵逍贴心的送至门口。
望着她比来时轻快的多的背影,莫名的有些满足,似乎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四千公子一路在暗中护送闵忆歌走进重华宫,赶回来时闵逍还倚在二门上,面带得意的微笑。
四千屈指敲在他脑门上:“进去。”
闵逍回过神,得意的挑眉:“四千,怎么样?徒弟我没给你丢人吧。”
四千公子瞪了他一眼,拿他教的知识哄骗小姑娘,还真是“不丢人”!
将人推进内室,掩上门,渡了一层内力顺着经脉暖和了闵逍的身体,四千公子紧蹙的眉头才稍稍平缓。
“那丫头,是有大气运的人,你少操心。”
被四千公子蔑了一眼闵逍也不在意,笑呵呵地在火炉边坐下:“你说,那秃驴真的那么厉害?”
四千公子想了想吐出几个字:“惊为天人。”
闵逍脸上笑意瞬间消退,四千轻易是不夸人的。
“我看,就是个呆头秃驴!至多,是个长相尚能入眼的呆头秃驴。”
四千公子又蔑他一眼,冷笑道:“不服气?”
“此人才比子建,医并华佗,天生佛骨周身有浩然之气。”
闵逍想着,他还五岁吟诗六岁习武,天生帝王相呢。
那四千公子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般,冷哼一声继续说:“兼之人品精华,慈悲为怀,还很勤奋刻苦。”
他说“勤奋刻苦”四个字的时候,冷眼瞪着闵逍。
看的闵逍一阵心虚。
“你若有他一半心智刻苦,也不会两次被废。”
“四千。”闵逍无奈出声。
自从小歌儿回宫,这人就日日将他不思进取,两次被废的事翻来覆去的念叨。
“你知道我的,晗之只想做个闲人,您老就饶了我吧!你要真喜欢那个位子呀,就自个儿争去吧,徒儿支持你,不用给徒儿面子。”
“闵逍!”四千公子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看中的人,天赋比起慧虚有过之而无不及,却沦落到的在个小破冷宫等死。
他有时甚至怀念初见时小小少年满身恨意的时候,最起码那时他有斗志有生机。
“师傅!”
闵逍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待四千公子看过去,他微低着头,好看的唇是一种病态的淡粉,与刚才还在嬉笑打趣的闵逍仿佛判若两人。
“师傅。”闵逍勾起一个苦笑:“争什么呢?现在这样不好吗?算了吧,晗之又能活多久呢?”
最后一句,少年模样的人定定地看向火焰,声音轻的让人心颤。
闵忆歌回到宫时,朱门的廊檐前站了一个人,她很熟悉,是慧虚。
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那人静静垂首而立,暖黄的灯光从他的头顶铺撒下来,雪落如絮,如天地间垂下的素幔。
闵忆歌站在幕帘的这方静静地看着他。
心里被安宁和幸福填满,甚至涌至眼眶逼的她差点留下泪来。
有人在下雪的夜晚执着的等着她回家呢。
慧虚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入目就是大雪纷飞后站着的女孩。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女孩穿成这样。
一身鬼魅的黑,被惨白的雪地映照的孤寂至极,莫名的,就很不喜欢。
她怎么能穿黑色呢?她不该穿黑色。
十岁的女孩,应该像在寺里那样,穿着明艳鲜妍的裙子,被他们娇宠着长大。
“过来。”
他嘴里说着过来,脚已经迈向了小姑娘。
小姑娘听到他唤,绽开一个甜甜的笑,脆生生的应了一声,迈着小腿跑向他。
“嗳,小心滑。”慧虚没忘她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疾声提醒。
闵忆歌笑嘻嘻地看着他,脚步不停直到扑进慧虚怀里。
听着两人同样带喘的呼吸,她才有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感。
“跑什么。”
闵忆歌的身高才堪堪到慧虚胸口,听到他训斥时胸腔的一起一伏,她开心的蹭了蹭,准备撒个娇混过去,被慧虚握着肩膀拉直站好。
“病可好了?”
“本也没什么事呢。”
女孩笑的乖巧,眉目里都沁着醉人的娇美,看的人的心都要化了。
可偏偏慧虚就不吃这套:“在宫里住些日子,倒是规矩了不少。”
慧虚觉得心中甚慰。
虽然他是个出家人,但也见过不少女施主,说不上对女子了解,但也知道天下的女子大都不似闵忆歌那样跟个霸王似的。
他分不清哪个更为上乘。
虽然打心眼儿里觉得丫头随性些也挺好的,却又怕自己教的是错的。
愧对故去的独孤施主,更怕小丫头被世人所不容。
现在这样乖巧软糯的样子,在世人眼里必然也很讨喜。
“宫里是个大学堂呢!”闵忆歌兴致缺缺地回他的话,心里抑郁的很。
怎么一个半大的少年却跟那些讲学里年过半百摇头晃脑的老头儿似的。
“你怎么也不说想我?我在宫里日日念着方丈和你们呢。”闵忆歌抿唇笑,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
“小姑娘家的,这等话怎可置于口舌之上。”
闵忆歌才不理他的教训,只瞅着他,大有一副非得听得个答案。
慧虚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想吗?
在烹茶下棋的时候,他一次次的失神,怎么会不想呢?
她一个长不大的混世魔王,在皇宫那样的地方,会不会受人欺负?
他是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合该实话实说。
于是他拨着手中的佛串,轻声地说:“我很担心你。”
他没说想,而是换成了担心,他以为这是一个意思。
话一出口,女孩愣了一下,笑容渐渐沉下去。
大概,这是个她不满意的答案。
他预备说些什么安抚一下女孩,然而大门从里开了个小缝,汉赋从里面急急走出来。
看到闵忆歌眼睛蓦地一亮,低头行了个礼,将一个崭新精致的手炉塞进闵忆歌手里,又扭身来给慧虚行礼。
慧虚侧身没有受她一礼,汉赋毫不受影响,恭敬的退到闵忆歌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是个透明人。
可闵忆歌却不能把她当个透明人。
抿了抿唇,终是什么都没说,觑着慧虚问:“慧虚师傅可还有事?”
慧虚也怔了一下,没料到她突如其来的生疏。
等到迷迷糊糊的将放在怀里的药剂递给闵忆歌,叮嘱她要如何使用,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了,他才恍然悟到心中的不愉快。
闵忆歌也很不愉快,她抬头看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宫殿的尖尖檐角,真是……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