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经阁一层，是文修室，也作为礼堂，开会演讲。众师生依次列坐，济济一堂。
翁院长神情肃穆，直奔主题，“赤橙黄绿青蓝紫，这是计划投放到培养液中的病毒种类和梯级。原以为，经过数月的高强度训练应该足以激发你们的潜能，大大加强各自的抵抗力，区区赤级病毒不过小菜一碟。结果，三人急救，五人重伤，十五人患病，真正安然无恙的才四人。这四人分别是瓮城来的楚霸天、陆云齐、燕青和唯一的黑蛮唯一的女生也是年龄最小的学员雨墨。由此看来，一律平等的大众化的培养，徒具表面的公平却太过铺张浪费。我们想要获得的不是难堪大任的平庸之辈，而是独当一面的真正的精英。”没有客套没有铺垫，直面问题，直指核心，她说话做事总是雷厉风行。“当然，未经允许便将你们置于未知的实验中，我深表歉意。作为补偿，所有的修行时间与资源不会减少。每天八小时培养液供应，两小时入定修行，三小时飞刀或弓箭习练，一小时文修，你们自由安排时间，书院不再统一授课。要加练的我们不鼓励也不制止，除了文修课，其他项目一分钟也不能少。病毒投放时间暂定为一周一次。”
“为了让强者更强，即日起开放熔炉与魔域，有能力者可自主进入修炼，视坚持的时间长短可奖励丙级培养液，别看只比寝室的丁级培养液高一级，效果却有天壤之别。”翁院长环顾一圈，“接下来是提问环节，有疑惑的速度发问。”
“院长，请问这是被搁置了许多年的被视为邪恶的超人计划吗？”陆云齐挺了挺身，说完又弯了下去，他高高瘦瘦的，却有些驼背。
“刀，主杀戮，本身也是邪恶的。下一个问题。”院长不屑多言。
“我不想再继续实验了，我想下山，我要回瓮城！”这是个畏畏缩缩的矮冬瓜，在瓮城的学校里他的成绩名列前茅，是被表彰被瞩目的少数人，可惜这拂晓书院压根不重文修，他就算把所有考试用书全部背下来也赢不来掌声。
“除了死出去，没有别的出路，如果你放弃了成功的话。每次投放的病毒会不断加料，由少到多，由淡到浓，并且不断升级。我们不会给任何人优待，扛不住的就去死吧。月中天，你好歹是文修第一，我希望你能活到最后。”对于每一个学员翁院长都心中有数，她了解他的自卑，也明白他的要强。
“院长，如果加练时受了伤，书院管治吗？”燕青顶着个爆炸头，眼睛很细很长，大部分时间都是低垂着，偶尔抬头，却发出毒蛇般的光芒。他不知父母是谁，也不在乎，他在大街小巷里厮混，不到十岁就混成了老大。手底下不只有一帮娃娃兵，还有不少成人受他的管辖对他敬畏有加。只是那里的水太浅了，他觉得再怎么折腾也溅不起多大浪花。于是他参加了这个有点诡异的秘密招人的学习交流计划。他很满意这里的环境，就是太温和了些，不够刺激。
“能治好的就治！”院长言简意赅，意思很明白，治不好的自然就没办法了。
“院长，书院内部禁止打斗，如有私人恩怨要解决……”楚霸天看了看雨墨，“如果我要挑战她，有地方吗？”
“入魔域，生死不论，要打到里面去打。”院长语气冰凉，一个壮汉挑战一个小姑娘让她不爽。
“雨墨，敢约定到魔域比试比试吗？让你见识下谁才是飞刀第一。”楚霸天神经粗大，本不是很在意第一还是第二，要不然他也不会放着从小玩到大的飞刀跑去练箭了，可是身边的小弟们不时地鼓动，他便想要证明一下。
“没兴趣。”雨墨淡淡地看了大个子两眼，冷冷的丢出了三个字，和那日凉亭里一般无二。
“你真的瞧不起我？”大庭广众之下被拒，楚霸天脸色不由通红。
“院长，请问可以撤销我父母的帝国通缉犯身份吗？我们已经入蛮，书院也承诺过庇护。”雨墨没有心思打架斗殴，她要做的事太多太多。比如这身份问题，如果与世隔绝没有外人出没，有书院的口头承诺也就够了，但是书院异化得厉害，山外来人已经占了主导，有人直接把莫须有的犯罪拿出来威胁，这提醒她必须彻底地还父母以清白，最起码要把这罪名给撤销了。
“实验人员的保密程度很高，在帝国档案上都作了宣告死亡的处理。没有必要画蛇添足让外界的更多人知晓。若有人再以过去的莫须有的罪名作威胁，就是书院的敌人。”翁院长目光一横，往楚霸天的身后扫了一眼，当初放言威胁的那人鼻尖冒汗连连点头。
“院长，我希望可以自由出入书院，我保证不会落下修行！”对于翁院长的处理她不是很满意，隐患依旧在，但院长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她也知道不适合再纠缠，索性便换了个要求。毕竟她更适合在书院外修行。
“投放到培养液中的任何一种病毒都具有高危传染性，尤其喜欢攻击人类。一般的病毒在空气中都是没有生命体征的结晶体，只是纯粹的悬浮颗粒，只能等着被动地吸附到宿主体内再激活繁衍。但是这赤毒的进化程度高级很多，只要暴露在空中，只要让它们缓过一口气，就会直奔人体而去。唯一的限制仅是他们捕猎的范围。你们经过长久的刻苦的针对性训练尚且如此不堪，书院外的普通人若是沾染了一丝半点，还能好吗！病毒一旦投放，便意味着封山。就算暂时没有发作，身上也或多或少携带着潜伏着。所以，实验未结束之前，禁止任何人下山，包括所有教习，包括我和龙院长。”
“那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实验？”雨墨想起她对父母的保证，历历在目犹在耳畔，不禁眉头紧锁。
“实验成功的那一天！”翁院长声音平淡，冷冷清清，她有些喜欢这个总想着下山、想回家想父母的孩子了。“断桥结界已经升起，不用想着偷偷溜出书院。那可是天罗地网，连微小的病毒都无法穿透的！”她的语调难得有些高昂，她看不起很多事物很多人文，但对机械帝国的出品却心怀最深的敬畏！无论是冠绝当世的战铠，还是前所未有的结界，亦或是即将投入使用的传送阵。遗憾的是，他们输出的只有成品，幼学帝国只能照着简陋的说明书进行最粗浅地使用，连最基本的养护维修都要仰赖机械帝国派遣的专员。究其原因，机械帝国的封锁是其一。器识文明迥异于骨子里的智识文明，想要攀登这座陌生的高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是其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幼学帝国依旧执着于传统的政权的争夺，生活的重心还停留在分清敌我，对于普罗大众的文化与教育，还是相当的蒙昧。
“熔炉起始温度40度，这是正常人的极限，最高可以上升到200度，小家伙们，好自为之。散会。”翁院长见无人再发问，便起身离开，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想在幼学帝国的动荡不安中安安静静地做这种见不得光的实验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如果只是盲目地闭门造车便意味着彻底的失败，她需要尽快建立机械帝国独有的信号塔，与更多的实验室共享成果共同进步。
熔炉是个密闭的大铁锅，热气腾腾。
“好丑啊！什么审美？”
“这是为了赶时间搞出来的劣质产品吧。好歹做得赏心悦目一点啊！”
“谁敢进去，不怕被煮熟吗？”
孩子们将熔炉团团围着，感受着热浪逼人，纷纷停住不前，只是唧唧哇哇声一片。
“智识文明重审美，器识文明重实用。在他们那里，这种最原始的质感倍受推崇。而花里胡哨的东西被弃之如敝履。于我们而言，重要的是强化是进化，可不是度假也不需要陶冶情操。在不远的将来，你们很可能要去类似熔炉内的环境下试炼，我们能为你们争取的时间不多。”龙院长带着两个教习守在门口，训练归训练，安全第一。
雨墨心中一动，父亲说过他在一个湿热的密布毒气的地坑里捡回来一把钝刀，该不会是先行去探路了吧？
“我想进去试试。”
“我先进去看看。”
雨墨竟和眯着眼的燕青同时开口，燕青咧嘴一笑，探出细长的舌头沿着嘴唇舔了一圈，“有趣，让你先！”他声音尖细，嘴巴狭长。众学员在熔炉旁也能感觉凉飕飕的。
雨墨歪着头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疑惑地开口，“你看着有些奇怪，好像不是真人？”
闻言，燕青举起留着长长的指甲的修长的五指，缓缓的把一头蓬松的黑发梳到脑后，露出狭长的嘴角和狭长的双眼，的确显得很另类。学员们默不作声地往后退开，连大大咧咧的映雪都下意识地后撤了一小步。狭长的嘴角更弯了，他眯缝着眼，无声地嘲笑着。
“我叫雨墨，301室，请多关照。”女孩却踏前了一步，伸出小手，轻柔地握了握他不知所措地滞留空中的苍白大手，“你的手掌好硬啊，像铁片一样。我先进去了。”雨墨忍不住在他的手掌上捏了捏，然后抬脚往前走去。
“只是个玩笑而已，我可不懂什么女士优先。”燕青的声音更加阴冷，他粗鲁得撞开女孩，当先钻入大铁锅里。
“狗屎！”外面的温度不超过10度，铁锅里足足高了30度。没有任何过渡，爆炸头仿佛闻到了嗤嗤嗤的焦味。他想也没想，刚站定便闪了出去。
“怎么样？”雨墨关切地问道。
“切！”燕青转头不看她，走到角落里才理清头绪开口道，“温差太大要有心理准备，应该没什么危险，想出来随时可以。”
“好的，多谢！”她正要走进去，却又被一个驼背拦在前面。
“我比你大一些，我先来。”陆云齐天生驼背，自小被人瞧不起，走到哪都不被待见。他很敏感，无论对恶意还是善意。尤其训练日久，他越发地敏锐。对于燕青他有种同病相连的感觉，虽然从未说过话。他感觉到女孩的善意，这很少见，至少他很少感受到，无论山外还是书院。所以他决定为雨墨再探路一回。
他有了心理准备，温差虽大，他的体质可一点不弱。他发现里面的水汽很浓郁，善加利用，可以抵消不少热量。只是身体确实吃不消，不过一分钟便汗流浃背地跑了出来。
“龙院长，请问在里面坚持多久可以获得培养液的奖励呢？”楚霸天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温度40，最少十分钟。每坚持十分钟获得一滴丁级培养液。”
“不是说丙级吗？”
“那是60度的十分钟。”龙院长也不知道这个标准可靠与否，上级要求如此只能遵守。
“60度？这是玩笑吧？正常人怎么可能？”
“看来书院根本没诚意，只是个噱头而已。”学员们交头接耳。
“雨墨，里面有大量的水汽，好好利用，我们可以坚持得久一些。”陆云齐走过女孩身边时，轻微地提醒了一句。“这就是所谓的湿热的地坑了？”她点了点头心中已确定是某个真实环境的模拟。
“今天能进这口大铁锅去煮一煮的就我们四人吧，其他都是病秧子，哈哈哈，看我先领一滴培养液。”楚霸天当仁不让，豪气冲天。他可是在铁匠铺里呆过的，那里面的温度高达上千度，比耐热，谁怕谁？
“楚少霸气！”
“老大威武！”
一帮小弟闹哄哄的打气加油，声势浩大。
“白痴，他那么大个，受热面积是别人的几倍，估计几个呼吸就跑出来。”柳映雪实在受不了，出言奚落。
“那可不一定，体积大，排汗多，散热面积也大，老大英勇神武，肯定坚持得最久。”有思维敏捷的小弟反驳得头头是道。
“你是在说他是一头猪吗？”映雪心情不好，她怎么着也是入定室的第一名，没想到最低级的菜鸟病毒都把她打的丢盔弃甲，抱恙在身。在一旁当观众给别人喊加油的感觉可真不好。
“映雪，少说两句。”颜琼始终平静，她各科都在五名左右徘徊，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哪怕是一手左手飞刀，也因为往往出人意表被众人刮目相看。
时间在吵吵闹闹中溜过。
“竟然抗了五分钟！”
“距离一滴培养液还差一半的时间。”
“那也是妥妥的第一！”
“可惜看不到里面，只能看着锅盖上显示的温度和时间。”
“该不会煮熟了吧？”
“屁，又不是100度。”
“砰”楚霸天踉踉跄跄地撞了出来，汗如浆出，脸色猪肝，胸口如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老大威武，第一名！哎哟，好烫好烫。”小弟们手忙脚乱的地扶着，烫得哇哇乱叫，却也没有真的松手。这一幕被柳映雪收在眼里，倒也没再开口挖苦。
“可惜距离十分钟还差几秒，实在扛不住了。”倒是楚霸天自己一脸惋惜。
“非常不错的成绩！这是一滴培养液，我的私人馈赠。”龙院长很欣赏少年的拼劲，再则他能获得一群人的真心拥戴，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雨墨，小心点，别太拼了。”映雪眼尖，看到女孩娇小的身子绕过楚霸天快速地钻了进去。
雨墨将意念布满全身，入定室里所有的寒气都被挡在外面，想来这熔炉应该也差不多。
“竟然是浓烈到实质化的灼热颗粒！比外面浓烈千万倍。”
肉眼看去空无一物，意念里火焰凝成火舌，吞吐喷涌。意念裹成的茧若冰雪消融，渐渐稀薄，缓缓驱散。雨墨并未想着对抗，她只是不想毫无过渡地扎进40度的高温里，而是循序渐进，给自己的身体一个适应的过程。
不到一分钟，意念全部散去，她坦然地坐在并不更热的锅底，“看来并不是在锅底烧火！这究竟是什么火呢？”正纳闷着，突然她浑身一个抽搐，猛烈的寒意向四肢百骸中扩散，体表冷热对冲，发出嗤嗤嗤的声响。
“寒毒发作？怎么会？它们不是怕热吗？难道是不够热？”雨墨脑中一片浆糊，身上冷得打颤。“既然如此！升温……”她发出指令。
“咦？龙院长，铁锅出问题了，它自己加热了，快看，41度了。”颜琼大喊出声。
四周的吵闹声刷得消失，落针可闻。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丑陋的熔炉。
“又升温了，42度！”
“快揭开锅盖把小雨墨救出来啊！”
“快去找翁院长，我的钥匙打不开！”龙院长掏出钥匙，竟然拧不动。
“43、44、45度了！天啊，她要被煮熟了。”
“快去把炉子关掉啊！这是烧柴还是插电的，速度灭火啊。”
“要不干脆把这炉子给推倒，把她倒出来？”
“会不会爆炸呀？别乱来！”
“完了，十分钟了，翁院长还不来。”
龙院长满身大汗，双手颤抖，他手中的钥匙已然变形，但锅盖却纹丝不动。
“莫慌莫慌，里面的生命迹象并未减弱。雨墨自己启动了加热指令，熔炉默认了从内部锁定，外面是打不开的。”翁院长姗姗来迟，她早从监控里看到了熔炉外的一切，刚才一直在联系过上级，确认清楚了只能从内部解锁的事实。
雨墨并未关注时间，她正陷于震惊和始料未及的战斗！寒毒不止在低温下活跃，同样在高温下发作！甚至在高温下更加的恐怖，“寒毒是怕热的，但它们不会等死！”她感觉到了鱼死网破的决心。那不是她的决心，而是寒毒的决心。她第一次感觉到恐惧，那是根本意义上的身不由己，似乎有不是她的意识的意识埋藏在她体内。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妥协，该如何收手。寒毒前所未有的嚣张跋扈，她如果不升温，怕是要直接被它湮没，整个身躯都要换了主人。
她也生出了决绝的念头，“要死就一起死吧？如此祸害岂能让你现世。升温升温升温！”
“48、49、50！50度！20分钟！翁院长，可有良策！”龙院长咬牙切齿的道，他强压着怒意，强忍着悲伤。
“莫慌，里面的生命迹象还是没有降低！”翁院长风轻云淡，实际内里也是懊恼万分！
燕青彻底睁开了眸子，不经意间却与对面那驼子对视到一起。彼此皆是一怔，随后恍然，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处。“我命由我不由天！”一粒种子落地生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