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夜于稀释的汽化的培养液中沉睡的学员们慢慢变得不同了。就寝成了最幸福的事,每次醒来都能明显感觉到气力的增长。这种睡一觉就强一分的美事,怕是无人能够拒绝。
与此同时,踏出寝室的房门变得难受起来。内外的空气质量有着明显的差异,在温湿的南方待久了自然不愿再回燥热的北地。至于走出书院?更不会有人兴起类似的念头,书院是个绿洲,外头可是荒漠。落差之大,无法忍受。
雨墨竟要请假下山。
“雨墨,你疯了?如此得天独厚的修炼条件,堪称举世无双,你竟然会想着走出书院、下山回家?”柳映雪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雨墨,翁院长说过,培养液的供应不会永无止境,说不准哪天就停了。我们应该分秒必争,晚上好好吸收,白天努力消化。”颜琼也觉得离开个一时半会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我想家了。”这真不是借口,书院居然全年无休,整整三个月过去,她没能呼吸到一口野生的自然的空气。
映雪颜琼相顾无言,想家,的确是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她们也想家,奈何家在千万里之外。
“小雨墨啊,下山去散散心也好。入定不能强求,不要太心急了,我已经看到你在冰室里大汗淋漓的样子。小心怒急攻心欲速则不达。”如今的书院纪律严明,要请假还是要找老师。龙院长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老师,一定要冥想凡人铠吗?像以前您教的,空气入体洗刷污秽再排出体外,就不行了吗?”
“冥想凡人铠的法门也是我创造的,其中的利弊我最清楚。”院长很乐意解答弟子的问题,“入定的本质既不是心跳也不是呼吸,而是思绪。能够将杂念清除让思绪变得简单通透,自然是上上之选。可惜杂念丛生,哪里是那么容易肃清的?最高明的入定据说是空,空无一物,不思不想。其次就是冥想着空气的流动,带走污浊令己身越加纯粹。再次就是将所有的杂念尽皆依附在实物上,我们不用费尽心思于减少杂念,而是变杂念为正念。呵呵,既然无法赶走这些痞赖的散兵游勇,不如将他们全部训练成正规军。你也看到了,效果斐然。修行法门万万千,实无高低之分,能真正起作用的才是最好的。”
雨墨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从洞开的知止阁夺门而去。她有种错觉,似乎在腥臭的泥塘里憋了太久的气,九十个白天黑夜从未有过真正的放松。
她化作一道箭,从登天梯顶端笔直向下掠去,卷起滚滚烟尘,可见她心中的火急火燎。带着闪电的和灼热的尘埃颗粒渐渐少了,压抑的感觉持续淡去,草木清香扑面而来,沁入心脾,她终于再次入定。她的心跳呼吸从急促陡变为平缓,如高原沉降到谷底。每分钟心跳不过30次,呼吸更是只有5次。这已然突破了映雪留在入定室的最高记录,只是时间地点不对,不能作数。
“小白,你变胖了呀!看来你很喜欢那里的培养液呢。”下登天梯只花去半个时辰,落到山脚,左腕上的银镯子突然嘶嘶两声便从袖中滑落地面,一弓身消失在了草丛里。“嘿,小白,我只能休息两天,记得准时回来。”雨墨对着原始丛林喊了一声转身直奔蘑菇峰。
一切不曾改变,既然女儿无法下山,父亲雨寒秋也没有再去添砖加瓦,不过他一直很忙,书院的活就没有干完的时候。尤其最近又被安排进一个神神秘秘的山谷里,少有地赶着工期。
她和母亲话了些相思之情,就欢喜地坐到了溪沙卵石旁的画板上,久违的真正的幸福与鲜活的满满的喜悦油然而生,将无尽的疲惫困顿席卷而空。
山风轻柔阳光和熙,她心里嬉笑道“我回来啦”,更加凝炼活泼灵动的意念透体喷薄而出,轻快地转动起来,越旋越快,顷刻间一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将她笼罩在风眼里。
铺天盖地的阳光波浪被席卷,温顺地朝着漩涡深处坠落,她第一次张开了所有的毛孔热情地迎接着。一股热意在画板上方堆积,欲燃欲烈,竟有滚烫灼人之感,她自身成为了此间最炙热的存在。
母亲出来喊女儿吃饭,呆呆地看着沐浴在圣洁的金光中的女孩,不能言语又倍感欣慰。父亲也回来了,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她的苏醒。不曾想等到日落,金光淡去,却又被荧荧的绿光取代。直到第二日黄昏,才恢复了平静。
雨墨起身,浑身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她在一夜间高大结实了许多。她弯腰随意捏了个卵石,脱手而出,“铎”地一声嵌入到木靶深处,“啪啪啪,这攻击力怕是达到一百公斤了。”父亲鼓着掌赞叹道,“这还是你并未蓄力的慵懒状态,看来书院的修行不同凡响啊!”
“爹,那是女儿天赋异禀。”一时半会解释不清索性就不解释了,“这次下山我可以在家呆两天……”她跳跃着挂到了父亲的粗壮胳膊上。
“这么快吗?那你快来吃晚饭吧,马上你就要上山了。”母亲叹了口气又转进厨房忙活起来。
“你在门口足足坐了一个夜晚两个白天,你不知道吗?”看着小脸上的诧异,父亲不禁问道。
“我不是只坐了一会吗?我还在等着娘来叫我吃午饭呢。”
“看来传言不假,你们修行之人,一次打坐就可能过去了数日。更有甚者,眼睛一睁一闭就是数年时光。”父亲有些感慨,真要如此,以后想要见女儿一面怕也要看机缘了。
“爹,我不会那样的……”雨墨连忙保证。
一家三口落座,粗茶淡饭,其乐融融。
临走,父亲掏出一把未开锋也未开刃的银色钝刀,比飞刀略短,也轻便许多。“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我是在一个闷热的地坑里找到的,那坑里毒气密布,只有这个小东西周围可以活人。我大概测试了下,将它加热到一定温度可以试毒和解毒……”
“爹,那么危险的地方不要去!这东西我用不上,我天天在书院……”雨墨关切焦急地拒绝。
“不用担心,我们可是很惜命。书院没毒不假,但你体内……你先拿去看看,若真没用再拿回家不迟。”父亲不由分说塞到了女孩手里。
“书院大变样了,我们不允许再上山,也就没办法去看望你,龙院长那边也是爱莫能助,你要多留些心眼,小心为上。”母亲殷切嘱咐。
雨墨挥别父母,戴回手镯,一路把玩着钝刀。“只要达到正常的体温这小刀就会游离出淡淡的薄雾,是无数银色的小水滴,非常细微,肉眼不可见。所谓试毒解毒便是这些小东西的能力啊,这个有趣!”她用意念裹着阳光将钝刀加热,又尝试快速摩擦令其发热,殊途同归,效果竟是一样的。
书院的安排一成不变,但雨墨的生活却有了本质的改变。
她依旧是飞刀室里那个例无虚发的女孩,但是她那垫底的30公斤气力莫名疯长,50公斤,60公斤,直到80公斤,直逼前三的存在。
她还是不参加文修课,挤出的时间全被她倾注在飞刀上。她似乎胡乱出刀,毫无章法,让人摸不着头脑。反正不是正式的飞刀课,既然有人肆无忌惮地偷窥,她就肆无忌惮地练刀。
入定被当成是重中之重,雨墨没有再那么不堪,好歹让心跳呼吸越过了及格线。其实无他,不过是用意念隔绝了寒气入侵,体内的寒毒活性大减,她得以腾出手来对抗那些书院特有的带电的灼热的尘埃与颗粒。这些小东西不知从哪里来,冰室里的密封性一直很好,尘埃与颗粒却堆积如云如雾。怪异的是,她分明感觉距离入定尚远,可仪器已经给了她及格的评语,果然单纯给心跳和呼吸计数并不准确。
寝室是一切的根本,能吸纳多少培养液是资质和潜力的展现。雨墨一直是吸收得最少的,因为她只是口鼻在吐息,其他人可是全身毛孔在呼吸。不过并没有详细的数据去证实这一点。再则她的力量获得了爆发式的增长也为她掩盖了这个事实。
她无奈地躺在小床上,忍受着从沉睡中醒来的寒毒一夜又一夜的侵扰。毛孔的关闭,对尘埃颗粒的抵抗已化为本能,无需她刻意关注。她便琢磨起挂在胸口的钝刀来。双手快速地摩擦着,令它发热,却突然发现有些微变黑的迹象。她不禁愕然,“这是毒?”
她果断祭出意念,笼罩住钝刀,将散发出的薄雾覆在口鼻处。半响,一粒赤红色的虚影撞入薄雾,然后消失不见,留下一丝黑。她不敢松懈整夜保持着摩擦的动作,天放亮时,黑色成了一抹。她没有弄错,室内的空气依旧诱惑非常,却夹带了微不可察的私货。“在培养液中注毒?”
她不会错过紫气东来。她隐约觉得紫色的火苗有些特别的穿透力,她的薄弱的意念直接被洞透被无视。她无奈地散去意念,只得老老实实地任由紫气透体而过,留下微不足道的一点紫意,然后再挪将过去震慑寒毒。“这是绝对不够的!”
紫气准时消散,阳光被层层削弱,落到身上时已是斑驳破碎,夹杂着尘埃颗粒。
她压下急躁,恢复冷静。“怎样才能将意念训练得更强大一些?总不能每次都等待下山?首要的还是入定!”
“为什么无法入定?因为我心中害怕,满怀恐惧,我讨厌那些闪电和灼热,我担心培养液中的毒素,我不喜欢被偷窥,等等等等,有这么多的负担怎么可能静下心来?他们可以借助冰室进入状态,我却适得其反。”她陷入了沉思。
文修室内有笔墨纸砚,却空无一人。雨墨提起毛笔,沾满墨水,轻抖手腕,白纸上,墨迹点点。似漫天繁星,似花骨朵朵。她又抖了抖,似木桥似水草。她笑了,浅笑安然,这一幕是那么的熟悉。刷刷刷,她笔走龙蛇,一副乡村生活图跃然纸上。牧童骑黄牛,寒蝉凄切,儿童捕蝶忙。有男子耕田,有女子织布。
画面杂乱,她却满意地看了几遍,然后毫不留恋地揉碎扔掉。再取出一张纸,又抖了些墨汁,然后画出小桥流水,炊烟人家。蓦然她停下笔,闭上双眼,她感受到意念的生长,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入定。
所谓尘埃不过是更细微的颗粒,她置身于无边的颗粒海洋,冷漠灼热,竟还有腐蚀!她的意念更敏锐了。探出的距离还是周身一两米,但无论她的双脚带着她走向何处,颗粒都紧紧地跟随着,如众星拱月。她不喜欢这种带着灼烧感的冷漠颗粒,意随心动,意念将身体包裹起来。可是她要呼吸,她做不到将这些颗粒驱逐出去。
而且它们无始无终无穷无尽地涌来。似乎更强大的意念笼罩着,却在几个呼吸间碎了一地。
雨墨收拾好纸笔,有些满意又有些失落而地离去。
她回到了寝室,映雪颜琼还未起床。她也躺回床上,和衣而卧。闭目良久,再次入定。
培养液蕴含着强大的能量与生机极易被吸收。再定睛看去,又发现许多长着触手的干瘪的血色小怪物隐匿其间,有些黯淡有些衰败甚至有些全然失去了活性。这是一种被减弱的毒?
“咦?雨墨你今天怎么没有早起?”映雪摸了摸有些胀痛的脑袋,“奇怪,今天怎么感觉头重脚轻的,难不成生病了?”
“映雪,你也是这样吗?我感觉全身乏力,想起身都难!”颜琼无精打采。
“一种非常非常小,眼睛看不见的,血红色,浑身长毛,像手又像脚,你们知道是什么东西吗?”雨墨发问道。
“描述没错的话,应该是一种流行性病毒,传染性极强,动物可以传染给人类,人类也可以传染给动物。据说正在研制它们的抗体,如果成功,便会给所有人免费注射。雨墨,你怎么突然问道这个?不对呀?这个研究还算是机密信息吧,你怎么可能知道?莫非你见过?”映雪无所谓的无力的解释着,解释着解释着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培养液?病毒?超人计划?”颜琼喃喃地搭了个腔?
“我们是超人计划的试验品?不对呀,那么先进的实验怎么会弄到这山旮旯里来,那些设备都有得搬!”映雪摇头反驳。
“除了你和楚霸天,其他学员要么是被蛮族舍弃的黑蛮,要么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要么是街头流浪的小乞丐小混混,再或者就是些罪臣之后。这些人的集合本来就让人诧异,如果是拿来做人体实验就完全说得过去了。”颜琼冷静地分析。
“超人计划可是最邪恶的实验啊,可你看我们吃好睡好训练好,怎么看也不像吧?”映雪不愿意接受。
“每一只猪都要养肥了才能宰杀,这个道理你不懂吗?欲先取之必先与之,总听过吧?”颜琼不由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