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否极泰来,但福祸相倚总是差不多的。
没有蚊子敢来叮咬,没有爬虫敢来落脚,毒蛇、蝎子、蜈蚣,见了她都是绕道而走。一次她在蘑菇峰下游玩,与群狼狭路相逢,它们竟咂咂嘴干嚎了几声转身就跑了。“看来我很难吃,吃了我可能会被毒死吧!”小雨墨乐不可支。她顿时感觉可以安全活动的范围变得好大好大。
白天越来越短,直到某日白天黑夜达到平衡。在夕阳的余晖消散之前,她终于成功了。拼尽全力,赌上荣耀,她成功地用意念从阳光的滚滚浪潮里抓出了一朵暖暖的浪花。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欢呼雀跃起来。
月光下,她坐进草木茂盛之地,感受着溢散出的游离周遭的绿色生机,让意念化作大手,努力地将它们拖进体内、一个无尽的深渊。事实很残酷,只有朝阳的紫色火苗可以快速地驱散寒毒,其他的都是自身生机的替代品,喂食寒毒的作用大过驱逐。
没有人知道她的箭术有了怎样长足的进步。在父母眼里,她的箭不够果断,没有力度,没有准头。十箭能中一两箭,还是日日苦练的结果。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瞄准的不是眼前的靶子,而是随风飘过的一些看着不那么顺眼的小生命。她需要一把更灵活的杀伤性武器。
当翁院长传令她必须上山学习且不得随意下山时,她有些抵触,却并不觉得无助,她选择修习飞刀之术。于她而言,飞刀确实不如弓箭那么强力,但灵活轻便,胜出实多。
书院彻底变了模样。焕然一新的土木结构中,赫然矗立着一栋栋闪着金属光泽的四四方方的没有一丁点美感的新式房子。飞刀室弓箭室与寝室也全然变了样子。还有不知名的丑陋的大铁锅,以及不知何时挖出来的阴冷幽暗让人毛骨悚然的山洞。
冷硬与灼热纠缠不清,灰败死寂笼罩其间。院外翻云吐雾,院内竟连一丝山风也没有。书院被改造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应召而来。这是全新的学年,山外来了全新的学员,作为交换,所有的学姐学长全部去了瓮城。所以现在书院里总共是二十七个十岁以下的孩童。雨墨熟悉的人本来就少,星耀学长柳絮学姐不在,龙院长也是潜心苦修不见踪迹。她像新来的学员一般,茫然四顾。
山外的十几个学员里,给人善意感观的为数不多,大部分都目光不善,面色阴沉。而书院原先的老学员们,可能未见过世面的缘故,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的,往日里的粗犷大气变得小心翼翼,不禁让人大皱眉头。
雨墨率先走向了两个靠在一起、正小声地嘀咕着小女孩。着一袭大红的叫柳映雪,名字与服饰完全不搭界,她竖起的两根辫子也扎着红绳,看来对红色竟情有独钟?而另一个名颜琼,却是一身水蓝,柔柔弱弱,如空谷幽兰,人如其名,很是漂亮呢。“映雪,都叫你不要跟着来胡闹了,这下好了,你看,这像个正常的学校吗?”
“琼琼,就因为这么古怪我才要跟着来。幸亏我跟来了,否则以你的性子不是要被磨死在这里?看到那些凶神恶煞般的男生不?不知哪里搜罗来这么多问题儿童!不过你放心了,有我在,敢欺负我们的就少了很多了。”
“那你脸色那么苍白干嘛?”
“哼,山太高了,高原反应不行吗?”柳映雪嘴硬,心中却暗暗叫苦。
“寝室三人一间,可以和你们一起吗?”雨墨微笑地打量着两人,她们压低声音的悄悄话她听得很清楚,她不是有意偷听,只是过人的耳聪目明,这更让她觉得这两人可以好好相处。
“我做室长,你们都要听我的,就没有问题。”映雪不动声色地和颜琼拉开了距离,说出了她的条件。到了这绝巅之上,她觉得已经够倒霉了,她一定要把握主动,一点机会都不能再错失。
“室长,我选的是飞刀,你们呢?”雨墨对室长什么的不感冒。
“我是左手飞刀,我右手没有力气。”颜琼歉意道,她可不像映雪那么大大咧咧,对方分明是不计较可不是傻冒。
“小琼学什么我就学什么,不过我是右手飞刀,我是右撇子,左手的我学不来。”
闻言,三人莞尔一笑。
“喔哦,书院这么壕!这寝室里的温度比外面至少高了十几度吧。书院外面寒风呼啸,书院里面虽然没风但也冻人得很,没想到睡觉的地方居然温暖如春,啧啧啧,我们该不会捡到宝了吧。”映雪风风火火地冲进了301宿舍,欢呼雀跃。
“怎么没有窗户?”颜琼缓步踏入屋内东张西望。
“真的耶,这难不成是监狱?要不然谁家睡觉的地方不安个窗户的?如果在外面被人反锁,我们不是要被憋死?”映雪瞬间就炸毛了,这情绪转变的速度!
“你们不觉得这里面的空气和外面的大有不同吗?闻着特别舒服,让人沉醉不可自拔。”雨墨诧异地开口。她察觉到巨大的诱惑,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毛孔豁然张开,如婴儿般嗷嗷待哺。这是从未有过的奇特感受,不是她的肚子饿了,而是她的身体,她的肌肤骨肉发出了饿的信号。
“emmm,真的好爽,我要美美地睡一觉。”闻言,映雪立马安静下来,她由动到静也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只见她深深地吸了几口,不一会就现出了慵懒的神色,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便倒在身旁的软榻上,抱着柔软的枕头,一副秒睡的样子。
瞌睡是会传染的,颜琼本要上前去拉住,却也情不自禁地哈欠连连,脚下一软,也倒在了床榻上,嘴里嘟囔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逃不掉”,竟先映雪一步睡去了。
雨墨目瞪口呆。她敏锐地感知到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有陌生的目光注视着,那么的明目张胆,那么的肆无忌惮!
“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换上茫然的神情,醉眼迷离地走到最远的那张床,和衣而卧,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埋进棉被里的小脸上,双眼紧闭,嘴角挂着自嘲。“果然还是进不了入定的状态呢”!周遭的环境太过陌生,虽不能说暗无天日,只是阳光能够照耀的地方本来就不多,原本宽敞的院落又被新式的建筑与器械给塞得满满当当遮天蔽日。稀疏零落的花花草草闻不到山林里的清香,没有蕴藏生机的潮湿泥土,没有清澈流动的汩汩活水。新月湖畔也不时飘过腥臭。耳朵里嗡嗡的机械的响动声恒定不变日夜不息,再无虫鸣鸟叫引人遐想伴人入眠。
密布书院的肉眼不可见的尘埃与不知名颗粒完全不同于外界的鲜活的小生命,它们沾染着闪电似的光芒和火焰般的热量,神不知鬼不觉地吸附在肌肤,又随着口鼻的呼吸深入人体,待时间长些便不分彼此。
这些尘埃与颗粒似乎没有生命,尽显冷漠僵硬沉重,还散发出微微的灼热感。雨墨敏感到它们的存在,下意识里就生出了反感与排斥,这便造成了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细碎的干扰,就像苍蝇在耳边不知疲倦的嗡响,怎么也赶不走。她烦闷不已。
寝室内被注入了别样的浓郁的生机,极易吸收,似饭粒被嚼成糊糊,果实被榨成汁液。雨墨觉察到潜伏的危险,她运转那微弱的意念死死地锁住着蠢蠢欲动的毛孔。真要饿了她自己会吃,不要人喂。她的意念还很弱小,东来的紫气火苗她撼动不了分毫,美味在嘴边却吃不动的憋屈令她更加地勤勉。不过她终究是出手抓住过阳光浪花的人物,与之相比,她要把自己锁起来不让讨厌的小东西随意闯入还是轻松许多的。
书院里的环境不同,要把自身锁住也比外头艰难许多。在山里,她可以瞬间意识到全身,数个呼吸即可闭合。而趴在床上的她,却发现那些毛孔像生锈的铰链,死死地张开着贪婪的大口。
等把毛孔尽数关上,她已是香汗淋漓,累得昏昏沉沉的。她不敢稍动,那些赤裸裸的监视并未停止。侧耳倾听,两位室友呼吸均匀,正睡得香甜。
一夜苦捱,终于天亮。雨墨拖着疲惫的身躯出了房门,在监控里她是苏醒的第一人。这被记录在案,被打下差评“培养液的吸收效率最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外有烦人的干扰和不知名的美味诱惑,内有寒毒整夜无休无止的逼迫。
她发疯似地跑到知止阁,想要逃到山里,哪怕一刻也好,却发现门已封禁,再无法出入。
她颓然坐倒,日已东升,霞光万丈,紫气蓬勃。这是唯一的好消息,这间阁楼里的紫气火苗比蘑菇峰顶更密集。响午的阳光波浪都被尘埃颗粒层层削弱,但挡不住紫气东来!她不能改变坐姿,让自己更标准一些更舒服一些,因为她又察觉到了有人睁大了眼在打量在审视她。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好,她竟有些懊恼自身的过分敏锐。
这还不是最磨人的。
入定室的温度一直比外面低,盛夏时内里有10-15度,人人称羡。如今外面15度,他们却坐在接近0度的蒲团上冥思苦想。空无一物的冥想难度太大,若有所思便降低了数个难度。翁院长承诺表现优异者奖励铠甲一套,虽然不是大地铠,不是天空铠,只是最低级别的凡人铠。
物质奖励总是特别激励人心,要知道连龙院长也还没能入手一套凡人铠呢。所有的小伙伴们都在冰室里热火朝天地冥想着那套铠甲。翁院长将铠甲的实物摆在大厅正中央,让入定更容易成功。
雨墨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寒毒真正来到了它的地盘,正在翻江倒海,她的意念四方奔走急于救火。她骇然发现,书院竟成了寒毒的温床,这里的一切都更适合它而不是她!入定室尤甚!
入定时的心跳与呼吸比睡眠时更缓更慢。心跳需在每分钟50次以下,呼吸则低到每分钟10次以下。雨墨成了异类,她始终待在60和15以上。她根本进入不了入定的状态。
在监视器后最震惊和不解的是龙院长,其他教习只是觉得可惜。在培养液中最早苏醒只能说明她潜力有限,但是无法入定就真的有些废材了。
龙院长并未为雨墨争取什么,他了解大势,无论何人,想要崛起,到底是要脱离自然的,追随器识文明与器械的不断进化,绝对是不二的选择。我们人族从生物链的最低端走出,一步一步爬到顶端,再往前就该是脱离与超越。“雨墨这丫头还太小,可塑性强!要拔除她体内根深蒂固的寒毒,没有高级器械是万万行不通的。”他心内感激翁院长,她给他看了太多从未见过的东西。“若是雨墨能成长为超人,多受些磨难又有何妨。”
雨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在冰室里汗出如浆,也是没谁了。可惜室内的寒气缭绕让人看不清那细密的汗珠,这里是以心跳与呼吸论英雄的地方。她脚步虚浮腹中饥渴,有些踉跄地转进了飞刀室。
还好,室温正常,寒毒的活性降了下来。细心的颜琼拎来干硬的玉米馒头和烧开过的冷水。
“雨墨,你的状态不对劲啊!早上醒来我觉得神采飞扬却见你脸色苍白。从入定室出来我觉得中气十足,你却一副虚脱了的样子,有没有搞错?”映雪关切地问道。
“现在少说两句,让雨墨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下。”颜琼很善解人意,虽然她也有些焦急有些好奇。
雨墨获得了片刻的休息。虽然干扰还在,窥探也无止息。但是寒毒沉寂,她至少可以专注于手中的飞刀。
百发百中!例无虚发!两米,五米,直到十米!
“天生的刀客!”
“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众师生惊掉一地下巴。龙院长捋了捋须,他完全看不懂了。他从她父母那里得知,雨墨的箭术乏善可陈,没想到竟在飞刀上有如斯造诣。
然而雨墨最喜欢的却是文修课。因为这是一个可以滥竽充数又允许自由活动的课堂。
“每一次课即是一章节。有问题就问,没问题我就走了。所有的知识都在书本里,所有的考点都滚动播放在屏幕上。世间观点五花八门,考试只选其中一种,不在乎你是否赞同,也不关心你是否理解。答对就给分。第一名有奖,最后一名有罚。”翁院长说完就走了,雨墨自然也不会在这里坐着。
她斜躺在新月湖畔的畅春亭里,享受着别样的暖风,和扭曲的阳光。
总有监控的死角,尤其是无关紧要的走廊,监控的正下方就是。她闭着眼,不思不想,只是休憩。
“你倒是挺会选地方,”一个陌生的男生扰人清梦,“我叫楚霸天,切磋一下飞刀如何啊?”他环抱双臂,居高临下。
“没有兴趣。”雨墨没有睁眼也没有抬头,她抓紧时间争分夺秒地休息着。
“哦豁,好高冷嘛。可惜还是个啥也没长开的小不点。楚少愿意放下身段和你切磋,可是你的荣幸……”楚霸天身后跟着数人,一切以他为尊。见楚少遇冷,自然有人抢着跳出来。
“能闭嘴吗?”雨墨皱了皱眉,出声制止道。“等我休息好了再说。”她心下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再也不能回归山林,难道我就一直无法入定?如果有旁人吵吵闹闹我也无法入定?有没有任何环境都无法撼动的入定呢?”
“切,不识抬举!楚少,要不要抓起来打一顿?”
“楚少,您点个头,我们来教她怎么做人!”
“楚少,我打听到重大消息。这个叫雨墨的飞刀第一人居然是楚国的通缉犯!现在还未销案呢!”
楚霸天什么都不用做,想为他出头的人是挡也挡不住。这不,连人家的家底都挖出来了。
“闭嘴!”柳映雪放开手拉着手的颜琼,独自挤进人群,横在雨墨身前。“楚霸天,你好歹是皇亲国戚,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撒野了不起吗?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还拿人家家人作威胁,你的脸皮咋这么厚?还有,你可是堂堂的楚氏飞刀传人,找一个初学者比刀?你怎么不去比贱呢?”她泼辣的一席话令众人哑口无言。楚少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他虽有一米五六的个头,满打满算也才十岁,忙不迭地带着一群儿郎灰头土脸地跑了。
“映雪,你好厉害!”雨墨睁开眼,由衷地感叹。
“小意思小意思。”映雪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