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蓝色的珍珠簪
书房。
言钰怀在批阅公文,蓦然地有人在叩门。
言钰怀皱皱眉,他不喜有人在他工作时打断他的思路,“进来。”
进来的人却是赵珍花,言钰怀一怔,“娘,你怎么来了?”
赵珍花身后跟着林嫂,林嫂手上捧着一碗鸡汤,香味四溢,充斥着这宽敞的书房。
林嫂把鸡汤捧到书桌上,“少主,老夫人担心你批阅公文劳累,特意煮了鸡汤,请你趁热喝吧。”说完,退到一旁。
言钰怀二话不说,捧了鸡汤喝了,“娘费心了。”
赵珍花见他喝完,向林嫂递了个眼色,林嫂机灵地捧了空碗,走出书房,临走前还不忘关上书房的门。
言钰怀静静地看着赵珍花,赵珍花慈爱地回视着他,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盒子。走到言钰怀身边,赵珍花把盒子递给他。
言钰怀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支黑亮的发簪,发簪顶部镶着一颗蓝莹莹的珍珠,流光泛彩,十分的漂亮。
“娘,这……?”言钰怀不明白赵珍花给他这支发簪的用途。
“这是娘送给雷姑娘的礼物。”她微笑道,笑容里透出一丝诡异。
手下意识地转动着发簪,蓝色的珍珠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亮眼的光弧。“娘为何不亲自送给她呢?”他轻轻地问。
赵珍花按住他转动发簪的手,“我儿,相信雷姑娘更喜欢从你手上得到此物。女孩子都喜欢情郎送的礼物,这不是更有意义么?”她笑着望向言钰怀的眼睛,他的眼睛却是一片沉色,深不可测。
“那我替颜儿她谢过娘了。”他盯着她的眼睛道。
赵珍花慈爱地点点头,收回按着他的手的手,“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妨碍你工作了。我儿,不要太劳累了。”
“谢谢娘关心。”他笑了笑,放下发簪。“娘,路黑,慢走。”
赵珍花噙笑地推开门,站在外面的是林嫂。
看着眼前的门慢慢地关上,言钰怀拾起桌面上的发簪,若有所思片刻,手却不断地拿着发簪不断地旋转,一圈又一圈。
翌日,是言钰怀带束芙灵外出游玩的日子。
红鹂很高兴,因为束芙灵把她也带出去,所以起得很早。
“小姐,你醒了吗?”红鹂捧着热水进来,快乐地声音如小鸟般的清脆好听。
束芙灵早就醒了,她穿戴整齐地笑看着红鹂,“醒了。”
“小姐,今天天气虽然很好,可是因为是在湖里游玩,你还是多穿一件衣服比较好,万一着凉了,少主可是会心痛的喔。”她笑嘻嘻的说,在束芙灵身边,她说什么小姐都是很好脾气地包容着,像个姐姐似的。
束芙灵被她取笑,忍不住嗔道,“休要胡说。”
红鹂又嬉笑道,“小姐,难得和少主一起外出,理所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好让少主一看便移不开眼。”
女为悦已者容,束芙灵此刻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谛。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红鹂等她梳洗完毕,拉她到铜镜前,为她描眉点绛唇,又挑了好几套衣裳让她试穿,如此地折腾了良久,终于完成了。
望向铜镜里的自己,脸如桃李,目若星辰,唇泛流彩,束芙灵却有点忐忑,这完全不像平时的自己。
“这样……行吗?”她有点紧张地问红鹂。
红鹂看着自己得意的杰作,“小姐现在就像一株盛放的桃花,很美丽呢。”看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怕言钰怀等得久,红鹂便催促道,“小姐,时候不早了。”
束芙灵被她一催,也怕言钰怀久等,马上说,“记得带上琴。”
“早就搬上马车里了。”红鹂朝她眨眨眼,“你昨天已经跟奴婢说了很多遍了。”
束芙灵没说话,红鹂便和她一起走出沉闺阁。
甫出沉闺阁,眼尖的红鹂便看见一袭暗红长袍的言钰怀,风度翩翩地向她们走来,早上的晨光照射下来,沐浴在阳光中的他,俊美无涛。
同样地言钰怀也看到束芙灵,束芙灵平时甚少妆扮,如今经红鹂的巧手一挥,越发娇柔妍美,配上她自身沉稳的气质,像花般慢慢地在眼前绽放,吐露芳华。
“颜儿,你今天很美。”他快步走过去,握着她的手。
红鹂沾沾自喜地望了束芙灵一眼。
束芙灵羞涩地低下头,“谢谢。”
言钰怀却忽然说,“不过,始终还是欠了一点东西。”
红鹂有点不满地嘟了嘟嘴,她可是对她的技术很有信心的啦。
束芙灵不解地睇着他,只见他从袖里掏出一根黑得发亮的发簪,簪顶端是一颗很罕见的淡蓝色的珍珠,很精致。
他缓缓地把发簪插进她如云的鬓发中,那一点美丽的蓝,如画龙点睛般,平添了几分灵气。
她抬起头,乌亮的眼睛瞬间流露出来的光彩照亮了她瘦削的小脸,比她头上那一点蓝更漂亮,更吸引人。
“这发簪……”很名贵,她不敢收。
“送给你。”他笑着说,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她如水墨画般洇开来的双瞳。
束芙灵在他的注视下说不出否定的话来,“谢谢。”
牵起她的手,“走吧。”他说。
“好。”她回应。
时值春末,来游玩赏景的人很多,言钰怀租了一只画舫,对他们三人来说,十分的宽敞舒适。
画舫在落星湖中缓缓行驶,在碧绿如玉的湖面拉开两道悠长的水纹,水纹慢慢地扩散开来,波光粼粼温柔得像情人眼中的笑纹,湖边的青柳垂枝,绿树成荫,燕飞蝶舞,远处山影幢幢,隐隐约约,姿态万千。
束芙灵和言钰怀走到甲板上,风带着凉意迎脸而来,很舒服,束芙灵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欢愉。
言钰怀微笑地看着她孩子气的动作,轻轻地把她搂在怀中,束芙灵受惊地睁开双目,抬头触及他的视线,也不挣扎,静静地倚在他怀中,嗅着他的气息,耳边是他沉实的心跳声,是美好的旋律,在耳际流淌而过。
束芙灵虽然看不清远处的醉人的景色,但那一片模糊的绿湧进眼帘,很舒服。
言钰怀慢慢地给她描绘四周的景色,远处薄雾萦绕的玉女峰,连同那玉女峰的凄美传说一并详详细细地描述出来,束芙灵听得如痴如醉。
接着依次是龟背山、仙人指路、龙王山等等,他一口气说了十多个景点,束芙灵心里很感动,他似乎为这次游玩下了不少工夫,不由地用力地捉了捉他的衣角。
“怎么了?颜儿。”言钰怀感受了衣角上的力道,轻声问。
束芙灵对他嫣然一笑,带着三分羞赧,七分感激,“钰怀,谢谢你。我今天很快乐,很高兴……”
言钰怀宠爱地抚摸她脸庞一下,“傻瓜,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客气么?你的快乐便是我的快乐,你高兴我也会很高兴。颜儿,累不累?”
束芙灵站在甲板至今已经半个时辰多了,又是病愈不久,听他如此地问便也觉得身子有点劳累,便缓缓地点了点头。
言钰怀拉着她走回船舱,“先回船上歇一歇。”
船舱里,红鹂正在沏茶,见他们回来了,便迎了上去,“少主,小姐。”
两人歇息半晌,又喝了热茶,吃了点红鹂带过来的糕点。
束芙灵以绢拭擦嘴,道,“如果钰怀不嫌弃,不由如颜仪弹奏一曲‘江南曲’。”江南曲曲子轻快舒适,现在弹奏这曲子倒也合情合景。
“洗耳恭听。”言钰怀微笑道。
红鹂伶俐地抱了琴过来,束芙灵端正地坐在琴前,“颜仪献丑了。”说完,纤细的十指起扬,一阵和悦轻快的音乐流畅而出,言钰怀听了不禁眼前一亮,如此纯净的江南曲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江南曲是赤月国十大名曲之一,历来很受人欢迎,弹奏的人很多,但能将曲子里的意境弹奏出来的人屈指可数。因此有人说,若要知道一个人的琴艺的高低,只要弹奏一曲江南曲便可知悉。更有人笑称,江南曲乃江难曲也。
言钰怀深深地看了束芙灵一眼,她闭着眼睛脸露笑容,似在想到什么快乐的事,嘴角笑意更深。言钰怀见她如此地快乐,也忍不住嘴角轻轻地上扬。
红鹂不谙乐理,只知道束芙灵弹奏的曲子很好听,比起那些在客栈卖唱的人还要好听,听着听着会叫人的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这是一首叫人快乐的曲子。红鹂心想。
忽然,隐约地传来箫声,箫声慢慢地清晰起来,伴着束芙灵的曲子,悠悠扬扬,配合得丝丝入扣,无缝无隙。束芙灵的一首江南曲因此而增色不少。
一曲终,琴声与箫声几乎是同一时间而止。
束芙灵睁开眼睛,脸上笑容不减。
言钰怀抚掌,“颜儿好琴技。”
束芙灵谦虚道,“你过奖了。倒是不知哪位公子竟有如此好的箫艺,如此地扣人心弦。”品乐如品人,她从刚才的箫声中辨别出吹箫人的性别。
能有如此的胸怀,必定是男子。
言钰怀正欲说话,却被一道粗犷的男声打断——
“请问,刚才弹奏江南曲的是这船上的姑娘吗?”
言钰怀和束芙灵对望一眼,束芙灵是难得可以遇到和自己乐技不分轩轾的对手,不免有点好奇,却并不回答,只是随手在琴上拔弄几下。
果然如意料般,对方回应几声箫鸣。
“在下是安国的商客——沈剑轩,厚颜求见小姐。”箫声甫停,然后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彬彬有礼。
安国商客沈剑轩?!
言钰怀知道沈剑轩,安国首富,年少有成,风流俊秀,是不少少女心中的佳偶。
但他求见束芙灵。他心里有点不乐意,但看见束芙灵眼中的激动,那种偶遇对手的激动期盼表情是他不能拒绝的。
“颜儿想与他见面吗?”他问。
虽然赤月国民风开放,但私底下和男子相见终是不妥。束芙灵心情也颇矛盾,如今听言钰怀如此道,她惊喜地问,“可以吗?”
言钰怀觉得如今点头竟是如此的艰难,他僵硬地点了下头。
言钰怀陪着她走出甲板上,在他们的画舫旁边停着一只相仿的画舫,而甲板上则站着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一袭灰衣,作随从打扮,而另一个则是一身青色,手持玉箫,玉树临风地站着,便是那吹箫人沈剑轩了。
他一看见束芙灵,视线便定定地停在她身上,娉婷如荷,淡雅如兰,果然与他心中所想一般。“姑娘有礼。”他对她长揖施礼。
“沈公子。”束芙灵还了礼,她不敢太过名目张胆地看他,半垂眼敛偷偷地打谅他。沈剑轩一身青衣,与记忆中的父亲的影子重叠起来,马上便轻易地赢得了她的好感。
沈剑轩年轻俊帅,目光坦然,毫不逊色于潇洒风流的言钰怀,倒也是难得的青年才俊。
束芙灵并不知道她垂眸凝思的模样是如何的卓约诱人,含羞带露,似开得极盛的花,却又偏生于崖壁上,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与纯然,叫人仅可观赏而不能靠近采撷。
言钰怀与沈剑轩彼此沉默,将她的美丽收于眼底,前者眸色深沉,后者瞳中抹过一抹精光,却不知二人在想些什么。
沈剑轩笑道,“不知小姐是否赏脸让在下到贵船上切磋乐技?”他茶色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束芙灵,里面渗出丝丝缕缕的暖意来。
束芙灵听了望了言钰怀一眼,叫道:“钰怀……”
钰怀?沈剑轩目一转,万千种思绪沉淀,然后作揖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言状元。沈某真是失敬了。”言钰怀的才学全国闻名,就连安国的宰相也忍不住赞叹不已。
居然会在这种情况碰到他,真是意料不到的事情。他微微地笑想。
“沈公子过奖了。”言钰怀淡然道,然后又望向束芙灵,她水墨画般洇开来的眼瞅着他,水瞳迷蒙,里面的希冀是遮不住的。他飞快地撇开脸,视线停在沈剑轩的身上,话却是对束芙灵说的,“就随颜儿喜欢吧。”
束芙灵有点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言钰怀脸色平静,看不出悲喜,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好像在生气。
她内心挣扎一下,终是敌不过心底的渴望,岁月匆匆,人生如梦,有人穷尽一生也未能找到生命中的知音或是对手,而她今天幸得,她真的不想放弃。
“沈公子莫要嫌弃颜仪手笨曲拙的好。”她柔声道。
言钰怀听到她的话后,沉寂的黑眸闪了闪,最后那光暗了下去,湮灭在那不见底的黑里面。
“能得和颜仪姑娘切磋乐技是沈某的三生修来的荣幸。”说完,身形一跃,人已稳稳地落在束芙灵不远处。
言钰怀面色不变,“沈公子,好俊的武功。”落地时衣裾不摇,这个沈剑轩可不是池中物。
沈剑轩轻轻地一笑,“花拳绣腿而已,好看不中用。唬人倒还可以。”
言钰怀仅淡笑不语。
束芙灵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她也看出沈剑轩的武功可不是他嘴上所说的好看不中。她也并不说破,只是静静地站着。
言钰怀和沈剑轩一来一往地说了些客套话,然后三人便进了船舱。
分主客而坐,红鹂连忙再次沏了茶待客。
席间,沈剑轩和束芙灵互相探讨起乐曲起来,两人越谈越投入,颇为相缝恨晚的感觉。言钰怀却没说话,只是若为所思地喝茶,一杯又一杯,一言不发。
红鹂站在言钰怀身后,眼睛盯着沈剑轩和束芙灵,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内容却是她这丫头听不懂的。低头又看了看言钰怀,他还在喝茶,动作慢慢的,很优雅。可是红鹂却好点担心,他再继续喝下去,今天晚上铁定要睡不着。红鹂想劝阻他可是话却怎样也说不出来,她潜意识地认为这个时候千万别惹他,否则,后果可不是她可以承担的。
抬头又看了眼束芙灵,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姐话是如此地多,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雀跃的表情。
沈剑轩和束芙灵讨论完‘秋月瑟鸣’这曲子后,看她的目光带着奖赏与愉悦,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笃定,他从宽大的绿袖中掏出一卷纸,然后走到束芙灵身边双手奉上,“颜仪姑娘,沈某有一不情之请,希望姑娘能为在下弹奏这一曲子。”
束芙灵抬头直视他,沈剑轩目光坦然自若地回视她,眼中的赏识半点也不曾掩饰。束芙灵总算看清了他的模样,五官俊秀,自信而气道不凡,眉宇间的睿智与父亲是如此地相像,她眸中闪过一丝悲怆,但又极快地抹去。她扬起笑容,温柔地道,“沈公子客气了。”便伸手接过他手上的琴谱。
沈剑轩把她的悲怆看在眼中,那份沧桑并不应该呈现在她这种无忧的年纪上,收回目光,他微笑地望着她。
束芙灵细致地看了琴谱一遍,脸色一喜,二话不说,素手抚琴,琴音甫起,在场三人不由自主地凝住了呼吸。只见束芙灵纤细洁白的素手轻舞,动作柔和得像蝴蝶在亲吻着琴沿,好听轻扬的音乐逸出,丝丝切切,扣人心弦。
沈剑轩呆了半晌猛起想起桌上的玉箫,连忙执了玉箫伴着她的节奏吹了起来,琴箫合奏,高高低低,时快时缓,时而欢快时而悲哀,似在品味人间百般滋味,甜酸苦辣俱备,竟似吹进人的心里似的。
言钰怀没再喝茶,他手中握着装满热茶的杯子紧紧的,也不觉得烫手,他对音乐造诣也许并不如束芙灵与沈剑轩深,但也不会比他们差得太多。这首曲子,与其说是曲子还不如说是一个女子在诉说她的心情,甜甜酸酸,苦苦涩涩,那种迷惘苦恋,那种求而不得,那种欲爱不能的心情如此地真切,然后乐声慢慢地低了下去,却又在中途逐渐地加强,却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种苦涩缠绵痛苦,而是一种快乐得无法形容的喜悦,是历尽了艰苦后的快乐,在清脆的琴声中隐约地漂浮着幸福的气息。
很美妙的曲子。连他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束芙灵心中亦有此意。一曲毕,她爱不释手地拿起琴谱赞叹道:“此曲可真妙不可言,如同品尝人生感情。”
沈剑轩的箫离开了淡红如桃花的唇,满眼复杂地凝视着她,从安国到恒国然后再到赤月国,寻寻觅觅,终是让他寻获到那一个会将这首凰舞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女子。
“颜仪姑娘……好琴技。”他朝她弯腰作了揖,“在下深深折服。”
束芙灵连忙站了起来,“颜仪汗颜,若非公子的琴谱编得精妙,颜仪不才又岂能琴出如此荡人心肠的曲子?”
沈剑轩轻笑,眸略带伤感,“曲子乃是家母所创……”只可惜母亲早逝,他一生中仅只听到母亲弹奏此曲。
束芙灵见他伤感也不好问及,唯恐触了他的伤心事。擦了擦琴谱,她递给他,“颜仪今天能亲手弹奏此曲,真是三生有幸。”
沈剑轩却没接她递回来的琴谱,“若是姑娘喜欢,此乐谱沈某愿意赠给姑娘……”
束芙灵一听,面带惊喜,而言钰怀却是脸色丕变,握着杯子的手节发白。
束芙灵正考虑要还是不要的时刻,言钰怀放下茶杯,力道不大不小,却把他们两人的注意力给勾了过去。
言钰怀站了起来,脸色已经回复平常的自若从容,“安国人风雅,精通音乐,喜赠琴谱定情成婚,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束芙灵并不知安国竟有如此的习俗,愣了愣,心中却有点不安。
沈剑轩望了他一眼,眼中光芒闪烁,却飞快地暗了下去,他把目光调回束芙灵身上,依然是坦荡的目光。“确有此事。”他铿锵有力地道。
束芙灵垂下眼帘,倾刻扬起,已是心绪百转了。
“颜仪姑娘,实不相属,刚才在船上听到你的琴声,沈某便倾心不已。沈某曾立下誓言,若有人能弹奏出家母的凰舞一曲,沈某必以琴谱赠之,结百年之好。”他语气淡然,眼中却是坚定的,磐石般的。
言钰怀的犀利的黑眸闪烁不定,平时带着笑意的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
束芙灵望向言钰怀,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还是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她太单纯了吗?才造成了如今这个伤人的局面?“承蒙沈公子错爱,但颜仪已有心仪之人。”她脸带歉意地道。
言钰怀的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沈剑轩却仍然是一脸平静,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只不过心存半点期盼罢了。
“沈某失礼了。”沈剑轩淡雅一笑道,“只是……这琴谱沈某还是想送给颜仪姑娘。”
“但是……”束芙灵可不敢要。
飞快地打断她的话,“沈某并无他意,只是自古英雄配良驹,好的琴谱也应是知音人所拥有,莫非颜仪姑娘嫌弃不成?”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假若束芙灵不接受反而显得无理。
束芙灵连忙道,“不,颜仪并无嫌弃之理,只是琴谱乃是沈夫人所创,颜仪无功不受禄。”
沈剑轩敛起了笑容,目略带忧郁,“实不相瞒,其实家母早已仙逝。”
束芙灵一下子怔住了。
趁她怔住的空档,沈剑轩乘势追击,“若是家母泉下有知她所写的琴谱受人赏识必定也会觉得安慰。”
束芙灵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答应了,“既然如此,颜仪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言钰怀的脸色有瞬间的扭曲,欲说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剑轩脸露喜色,把琴谱送给她,他一点也不后悔,这世上能弹奏过此曲的人寥寥可数,遇上她终是幸运的事。
至于他的誓言,娶不到她虽是遗憾,可是能认识到如此的女子,亦是大幸,能再次听到久违的歌曲更是大幸之至。
两人又聊了半晌,花舫外传来了沈剑轩仆人的声音,“公子,再不回去便晚了。”
沈剑轩起身告辞,“沈某还有要事要做,就此先拜别。”
在船舱里说不十句话也没有的言钰怀也站了起来,“既然如此,便不送沈公子了。”
束芙灵也站起来,“公子一路顺风。”
沈剑轩微笑地点头,大步离开船舱。束芙灵目送他离开,目光一敛,猛地看见沈剑轩的坐席上的绿箫,虽然看不清,她却猜得出来。
她连忙拿了玉箫追了出去,言钰怀看见她追了出来,眉一皱,也跟着出去。
束芙灵走得快,视力却又不好,并非注意到脚下的东西,竟被绊倒在地,她惊呼一声。
沈剑轩听到了,连忙走了回来,见到的是言钰怀扶起了她,而她手上执着他的玉箫,便马上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你眼睛不好,就不要走得那么快,有没有摔坏了?”红鹂刚才跟着言钰怀出来,刚好看到经过,心痛地责骂道,担心之余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眼睛不好?沈剑轩有点愕然,直至看到束芙灵迷蒙的眼神这才醒悟过来。
“颜仪,你的眼睛……”沈剑轩带着怜惜问。
“颜仪自幼患有眼疾,不能远视。”束芙灵将手上的箫递给他,“沈公子,你的箫。”这箫他随身携带,且箫被磨损得厉害,对他应该是很重要的。
沈剑轩接过箫,这箫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对他而言很重要。“谢谢。”顿了顿,“言状元,在下有一朋友精通医学,此人每缝秋初便会到敝府住一段时间,若言状元能带颜仪姑娘到敝府,也许能治好颜仪姑娘的眼疾。”
言钰怀沉默一下,“难道公子的朋友是……安国的神医夏洛辰?”夏洛辰是个医者,除了医术了得外,他出名的还有他的美貌,据说他音容兼美,比女子还要美丽。除此之外,还有他的脾气,夏洛辰脾气古怪,喜怒无常,风流花心,却也心硬如铁。
“正是。”沈剑轩轻轻地点头,夏洛辰这人即使是身为朋友的他,他也不会卖账。
束芙灵也知道夏洛辰,父亲曾为她找到他,可是却始终未能找到。但真的能治好她的眼睛吗?她失望次数多了,也不觉得有太大的希望。
“言某在此谢过沈公子了。”言钰怀目光一暖,道。
送走沈剑轩后,束芙灵和言钰怀又在甲板上停留了半晌,红鹂也不打扰,回去船舱收拾茶具,在她收拾言钰怀的位置上的茶具时,她带着愕然地看着那只碎成五、六块的杯子,是什么时候摔破的——?
她想不明白,随手把那杯子的碎片从窗扔了出去,碎片飞快地沉进落星湖深处,只余下那一波波的涟漪,慢慢地扩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