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陈行道也养了些小本事,那就是预测天时变化,有晴有雨,有霜有雪,能看准个七七八八。
这一手技能,让他老爹都有些诧异,偶尔黄州城老了人,还带他去风水宝地,让他看看风水。陈行道虽无精修风水道士那般有理有据,但也能说个好与差。
“终南山风水地理极好,只是对面一窝山都不怎么祥瑞,反而有些邪性。”陈行道一眼望去,下了定断,“照理说,挨着终南山这一块福地也该沾一沾光,带点福气,但那群山起伏,似恶兽蛰伏,凶性十足。”
陈行道居高临下,凑出亭外,俯瞰万丈深崖。青天白日,崖下却昏昏暗暗,混沌不已,似有猛鬼音,妖魔行,精怪嚎,多看一眼,崖下陡然冒出一个恶鬼歪妖扑上来揪他头。
“啊!”陈行道一声惨叫,惊醒过来,将眼神收了回来,大惊失色,叫道:“邪门得很,邪门得很,这崖下有大古怪。”
小师兄笑道:“有什么古怪,我经常在这乘凉看天,除了有些怕,有点儿唬人,也没见过什么古怪。”
陈行道不跟小师兄争,问道:“对面山是什么山?”
小师兄面露难色,道:“好像叫什么取关山,师父说万年前终南山是一道险关要冲。”终南山在万年前确实是一处要塞,史称关河巨岭,室韦一族驻守,抵抗浑之一族。关河巨岭为南下门户,天险要塞,一旦被破,浑之一族神巨魔下将长驱直入,关内无险可守。万年前,浑之一族经过十年练兵,休养生息,成汗王率三万神巨,三万魔下,三千昆仑氏,九百虎氏,八百巫法,作法妖器三千,翻云覆雨器械九百,夺命散魂兵刃八百,辎重无数,粮草无尽,挥师南下,准备一举攻破关河巨岭,直取关内。
关河巨岭由室韦一族戍守,拒险峰筑石城,布大法施大阵,下滚雷做流电,降霜雪撒风雨,深谷沟壑暗藏水火阵,悬崖峭壁埋入钻骨钉,抵挡浑之大军。
浑之一族猛攻关河巨岭半年,室韦一族拼死抵抗,双方损失惨重,浑之一族进展缓慢,损耗重兵只攻下八座守卫薄弱的副山头,终南山等重要据点牢牢控制在室韦一族手中。浑之一族无法与室韦一族对峙,八百巫法身处低谷,铸造的祭台被室韦一族破坏,无法发挥巫法作用。
浑之一族大将从北疆借来北寒,浑之一族开掩阵,趁夜色,以副山做根基,破石筑山,与室韦一族对峙。
浑之一族半年营造,筑成和室韦一族隔渊对峙的山势,并日夜不停建造祭台,关河巨岭危在旦夕。然而,关内浑之一族盟友颠之一族,长善一族被浑之一族盟友蒙氏一族大败。蒙氏一族杀尽颠之一族,长善一族有生力量,集结力量前往关河巨岭。
祭台建成前半天,蒙氏一族集结到位,与关河巨岭室韦一族里应外合,大败浑之一族,血流千里,尸横遍野,一举将浑之一族残余势力驱赶至漠北荒原。
小师兄当然不知道这么多,这是陈行道向凌虚子请教的。
终南山风景虽好,但隐隐间,陈行道似乎对取关山更感兴趣。陈行道觉得整个山门太安静了,小师兄告诉他,山门内之前似乎有两三个师兄,师父凌虚子告诉他,三个师兄都去了天涯海角游历修行。现在,整个山门只有五个人,师父凌虚子,庖厨,杂工道人,小师兄,和他陈行道。
陈行道大是诧异,终南山在黄州城大名鼎鼎,殊不知香火凋敝,山门无后,其中必定有原由,但他老爹定不会害他,陈行道自嘲杞人忧天。
晚上,凌虚子让小师兄带陈行道熟悉熟悉山门规矩和平常事务。吃过晚饭,凌虚子单独将陈行道带到清修房,对陈行道讲道:“我观你是云间神龙,海中大蛟,前途无量,终南山之外,有更多奇遇,我与你父亲犹如弟兄,你也不必称我为师,我也会全心全意授你心法道术。”
“什么意思?”陈行道甚是不解。
“你是我山门俗家弟子。”凌虚子解释道。
“意思是,我不是山门正统弟子。”
凌虚子点了点头,道:“也用不着揣摩意思,你爹也同意。”
陈行道点头。凌虚子又点起油灯为陈行道看相,凌虚子燃起异眼,端详陈行道面皮,脸面红润,眉宇间飘有黑气,倒是无大碍,再看陈行道眼神时,一片浑浊,丧失灵性,凌虚子大惊,问道:“今儿是不是撞见什么,染了眼。”
“只在亭子里坐了坐,随便看了看。”
“终南山是福地宝地,终南山之外就不见得是什么风水宝地,你要当心。”凌虚子道,为陈行道化开眉宇黑气,散开眼中浊物。
陈行道出了清修房,到大殿空场闲耍。终南山是清净地,也无多少信徒,但做派一点儿也不比门庭若市,人山人海的道门差,三步一灯,五步一火,大殿之上,祖师爷金身在青烟烛影之下呼之欲出,陈行道不敢多看。
此时薄云散尽,天河银带灿烂,终南山落下片片皎洁,偶尔有野禽鸣唱,猛兽嘶吼……陈行道没睡意,但也不敢转出山门,坐在石阶上看咸淡。
“兀那玩意儿,是个什么古怪,山门清净,担心请神抓你!”这时一阵声音陡然响起,把陈行道吓了个激灵,巡声看去,是个五尺高黑影,杵着一根杖,悄无声息走来,莫名怪异。
“我是山门新人,不要请神抓我,我爹是山门香主,和大师有弟兄之谊。”陈行道赶紧亮明身份。
影子笑道:“你爹和凌虚子是亲弟兄我也不怕,你只要说你不是妖魔鬼怪就行了。”影子走了过来,露出一副不是妖魔鬼怪,胜似妖魔鬼怪的身影面相。
影子弓腰驼背,一身残袍麻衣,麻衣勾符画印,结阵下咒,一根朽木杖缠绳挂石,雕花刻字,脚上套草鞋,虽是清修,未免太寒酸,道冠歪戴,木钗斜插,没个道人体面,面上更是一言难尽,斜眉歪眼,揍性十足,蒜头鼻上有三弯,开风口里有暴齿,脸上开了两个金印,面相更是凶神恶煞,四五十岁年纪。
陈行道赶紧作礼,道:“大师好,大师深更半夜来山门进香,虔诚得很哩!”
“我是山门道人,不是进香客,我管灯火,也管闲人,入夜瞎逛,惹了祖师爷不说,说不定还会惹不干净,快去厢房就寝!”山门道人嘀嘀咕咕,嘴里污言秽语。
陈行道阵阵不爽快,但初来乍到,不好多话,心道:“难怪终南山山门清净,有你这魑魅魍魉,哪个妖魔鬼怪敢来犯。”陈行道心有不忿回厢房,回头看那道人,神神叨叨,口颂经文,似在驱鬼驱邪。见陈行道看他,道人骂道:“背时娃儿,短命鬼!”
陈行道心中更是不快,但也不敢发作,忍气吞声。回到卧房时,小师兄已经睡得香,陈行道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暗骂大殿场所遇见的道人。
“你是从东边城子来的。”突然有人问陈行道。陈行道睁开眼,四周漆黑,不见一丝明亮。
“我是从黄州城来的,你是谁。”陈行道惶恐。
“方才不是才见面么,人小多忘事!”
陈行道不解,道:“你是刚才大殿场中的那个人。”
“不是,不是,我是山下那人,你忘了!”声音循循善诱。
陈行道猛然想起,喝道:“你是什么鬼把戏,那时差点被你迷了,现在又想害我,我去告诉掌教凌虚子收了你。”
那声音处一阵哄笑,道:“我是时光岁月冲刷不掉的印记,万年不朽可谓永恒,小小终南山我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凌虚子。”
“你在吹牛,终南山人间福地,你怎么甘心被按在山渊下,还不是无可奈何。”陈行道道。
“终南山不过仗着印记压我一头,我是太古神明,只待有缘人,为我开印。”
“所以你就想揪我下山,为你开印。”陈行道觉得很扯,他认为这是一个扯淡的梦。陈行道聚神镇定,妄图从梦中脱出,但一张巨大的幕无形地压下来,压得陈行道透不过气,越是想要脱出,越是撕心裂肺地痛。
“我守在山下不知多少年,只想揪个人下山摔死,找找乐子,以你资质,连我有缘人的臭屁都不如,你抬举自己了。”
“我白天卵事想得多,晚上做梦撞到你,我梦一醒,你也找不上我,我也想不到你,你快给我滚开。”陈行道被巨幕狂压,梦魇冲刷着他的头颅,远古战场若隐若现,流血千里,伏尸百万的惨象冲撞着他的心,刀叉剑戟,符印怨咒似乎落到他身上。
“你对我还有点用处。”
陈行道周围突然变换,坠入地府,业火熊熊,恶鬼哀嚎,鬼差漫天,血绳火链纵横交错千万里,血海滚油从深地冒出……陈行道从没见过这种末日惨象,刀鬼兵,长舌卒凶神恶煞过来缉拿陈行道,陈行道两眼一翻,吓破胆,昏死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陈行道才梦中惊醒过来,身临其境,梦中入魔的恐怖景象记忆犹新。
光亮从窗口照进来,陈行道头脑昏沉,浑身疲倦,对光明有几丝不适。
“小师兄也不叫我。”陈行道去膳房吃了早饭,无事到处溜达,昨夜梦境诡异。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诡异,还需解梦才是。
小师兄也没个人影,凌虚子也没个人影,庖厨,杂工道人也都没个人影。
陈行道转出山门,在山门前无所事事。这时,一阵朗歌吆喝从山下传来,是壮力山歌,鼓足气力上山,陈行道从中听出自家管家的声音。陈老爹为儿子陈行道,出了大手笔。
山石阶上一队人影挑货抬箱,终南山陡峭,上到山上也要耗费大力气。当头一个壮汉,一根扁担挑两只木箱,气劲十足,孔武有力。
“陈叔!”陈行道大声喊道,壮汉正是陈家管家,长相虽狂放粗野,但人粗心细,既是陈府陈老爹左膀右臂,又是陈府家丁的主心骨。陈行道小时犯事,陈叔为他求过不知多少情,扛过多少事。
“行道!”陈叔给陈行道打招呼,陈叔和陈行道一点儿也不见外,直呼名讳,满脸灿烂。陈叔块大气沉,龙骧虎步跨上山门,把其他肩夫甩开老远。
“在山上一宿,住得习惯么。”陈叔一块大手抚着陈行道头,又从腰里摸出一袋果子蜜饯给陈行道,说道,“山上不似府上,府上惹事,我可以帮你圆,山上惹事,没人保你,你要好生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