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红尘往事情难舍2
当家作主,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竺卿啫呆呆的看着桌案上一大摞文案,面色已然僵硬。公主家大业大,光是田产就足足占了三本账簿,更别提店铺房舍,零零总总估计他一辈子都看不完。
现在才知道,他以前根本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米虫。
小凤在一旁为他扇扇,“爹,我们回去吧,在这里有什么好,你身子不好还要在这里劳心劳力,你看你都流汗了。”
竺卿啫拭去额上冷汗,叹了口气,“小凤,我是被吓的。我向来不理会这些东西,现在才知道你们以往为我担待了多少。”
“爹!”
左小凤不置信的瞪眼,他爹仿佛变了个人。
就像、就像死水里冒了一股清泉,这样的爹,仿佛一不小心,他就要转身离开了。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他爹明明知道他现在的身子……
竺卿啫横了他一眼,小凤顿时噤声不敢再言。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左小凤回头一看,正好看见那个讨人厌的女人从窗口走过,似乎正往这边走来。他心里顿时别扭了起来,将扇子往桌上一搁,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竺卿啫好笑的看着他背影,也不阻止,小凤少年心性自幼又视他为尊,现在一时调整不过来也并不稀奇。罢了,等过几****准备好了再带他见公主吧。
“怎么来了?”他温声问道。
将手中餐盘放在桌案之上,李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视线落到他手中那本账簿上呐呐道,“我学做些米糕,但可能做的不是很好。”面上绯红一片。
竺卿啫一喜,先塞了两个放进嘴里,“唔,好吃,好吃。”唔,噎着了。
虽然米糕老了些,而且估计将糖错放成了盐,可是却甜到了他心底里去了。
李迩忙帮他拍背顺着气,恼笑娇嗔道,“小心点,你不嫌我做难吃就好了。不需要那么急的。”走到桌案前顺手拿起他刚刚一直在看的账本,“这些东西如果你看不来,就不要看了。”
奇怪,她怎么知道他看不来这些东西?
竺卿啫恼怒的瞪了她一眼,赌气似的翻了账本一页,“我在看,我在看,想我竺子秀聪明一世,怎么会看不懂这些东西。我看、看、看,”倏尔他的脸垮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觑了李迩一眼,“公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公主?好生刺耳的称呼。
李迩忽然拧眉,心里咯噔一声,好生不舒服。她垂下眼眸,轻道,“秋先生说过你不曾处理过这些东西,你又何必为难自己?还是我来吧。”
竺卿啫抓着账本不给她。
李迩微讶,掩唇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唇角上扬成弦月,眉眼也是弯弯,蕴着春水。
他痴痴的看着,眼里带着宠溺。
以前的她,总是凝着眉,眉梢淡愁向来不曾稍减。就算是笑,也笑的不曾如此开怀。也许,忘了也好。
他软声道,“你教我好不好?我天资聪颖,学东西最快不过。等学会了,你就不需要如此辛苦。我是一家之主,是不是?”
“……好。”
她走上前去,这才发现书桌前只有一张木椅,环视四周,却发现除了粗重的红木椅子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座椅,不觉有些为难蹙眉。
“这张座椅足够大到我们两个人合坐了,不知公主是否介意?”他端着无比沉稳的态度问道,眸里光芒却是灼灼。
她失笑,“你现在好像个猎人,而我就是你的猎物。”
他贼笑,“既然如此,不知猎物可否乖乖跳下我这个猎人设下的渔网呢?”
他让出一半座位,然后伸手与她。
她忽然一怔,脑海里忽然浮出一些若有若无的画面来。一骑黑马之上,那马上之士也是这般伸手给她。画面闪的太快,来不及捕捉到那人相貌便已消失不现。她脱口而出,“你是不是骑过一匹黑马?”
竺卿啫浑身一震,眸里掩不住欢喜之意,“你记得?”
她摇头,“不甚清楚了。”有些遗憾,“可惜了,如果记得该多好。”
他主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使力,她也温顺的坐了下来。心中忍不住又是欢喜无限,柔声道,“不用着急,过去就是过去了,记不得也没有什么关系,要将现在记牢才是当下最为重要的,你说可是?”
“嗯。”在他坦然的情意之下,她耳垂微红,“还是看账本吧。唉呀,你。”捂住被偷袭的右颊,恼怒的瞪了他一眼,“你专心点,这些账本杂乱无章,项目繁多,不是那么简单就学会的。”
“好好好,你说,你说。”
失去记忆后的她,少了昔日兵戎的冰冷锐气,也少了几分矜持的端庄神色,更少了戒备防范之心,撇开前尘往事,她倒是多了许多柔软温顺之色。
也许,如果没有争战没有王宫里的是是非非,到如今,她便应该是这般温柔和善的个性。现在的她,该是她最本初的性情。
偏偏这最本初的性情,总是让他呵怜不已,也是忍不住鼻酸啊。
他该让她就此保持最本初的性情下去的。
可是,失了过往,连带的她的骄傲她的潇洒她的果断也不再复见,他又如何忍心见她眼中偶尔一闪而逝的落寞失意。
竺卿啫深深凝视她娇美容颜,内心一时纠葛难定,无法决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了,温馨而静谧。
李迩察觉到他的失神,娇嗔的轻拍了他一记,“专心点。”
他笑了,“今儿王后寿辰,秋儿已经在外面等了你好久,再等下去,我恐怕你今天就来不及回来了。”
门外的秋儿向他感激一笑。
“呀,我忘了。”
李迩恼怒的瞪了他一眼,顾不得旁的匆忙提裙跑了出去。快到门口时,她忽然记起一事来,忙转头嘱咐道,“你今日最好不要出府,就算要出去也要秋先生陪着你去。”
他挑眉,“怎么了?”
她笑了笑,“总之你在府里待着就是了,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话一说完,便奔了出去。
外面软轿早已准备妥当,轿杆垂放在地,轿帘半掀。她急急上轿,轿子起身,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忽地,她眉头一拧,眼眸垂落往下淡瞟一眼。她神色不动,丝毫不见任何惧怕之意。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正抵住她的咽喉之处。
“你胆子好大。”
身后传来讶异的低呼,李迩眉头微蹙,这声音好生稚嫩,并不像是成年男子。她轻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你抢了我爹。”
她怔住,过了一会才有些困惑重复了一遍,“抢了你爹?你爹是何人,值得我从你手中抢过来?”
少年最见不得人瞧不起他爹,顿时怒了。“你抢了爹就算了,你还虐待他,他身子最弱不过,有什么闪失你担待了起么!”
“虐待?”
“你居然让他看账本,账本是多繁琐的东西,他最怕劳神,你居然让他劳神。劳神过多,就会影响他的身体,他万一早夭怎么办?”
“我好久不曾出府了,原来看账本等于早夭,我知道了。”李迩受教点头。
这人原来是个傻子。
少年闻言傻眼,愣了愣,才哇哇大叫,“这不是重点好不好?重点是……”
外面秋儿诧异问道,“公主?”
少年手一紧,锋利的刀刃更贴近李迩的脖子,刀刃锋利无比,隐约见得一点血丝。少年见着顿时心慌意乱,他只不过是想吓吓她而已,没想要伤人的啊。
眼见她脖颈处血丝越来越多,他吓的手一松,匕首啪啦落地,亏得轿内铺着厚厚的毛毯才使得落地无声。倒是李迩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不可出声,扬声道,“没事,我在自言自语罢了。”
明明那声音不似公主声音,难不成她听错了不成?秋儿虽道了声是,但心中仍疑惑,时不时的往软轿内望去。
公主今时不同于往日,对人又无甚防范之心,难保不被有心人利用。
指腹贴上脖颈触到隐隐的湿意,举起手一看才发现是血,她不甚在意的从软轿里取出伤药来,朝着那面如土色的少年笑了笑,“我看不见,你帮我上一下药好么?”
少年呆了呆,咬唇爬了过去。
细细的血丝从伤口冒出来,一看就是很痛的样子,如果,如果她因为他死掉的话……少年有些怕也有些内疚,“你没事吧?不痛么?”
“啊,小伤罢了。”
“小伤?”将白色的药粉细细的抹上去,那药粉应该很好,一抹上去血便止住了。少年的脸色总算缓了下来,奇怪的看向她。她不是养尊处优的公主么?
“嗯,以前受过更重的伤。”她随口应道,可话一说完,自己也是一愣。摸上伤口,仍隐隐有着痛,她神色顿时有些迷惘。
少年小心翼翼的觑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李迩一怔回神,“没事,只是忘了很多往事。”她望向窗外,视线却不知道该落向何处,笑了,“我的人生里已经有太多的空白,而且这些空白还在不停的扩大,我怕有一天,连我是谁我都不知道了。”
这笑容好、好无助,好像他以前他捉到的那只小狐狸……少年心顿时跳的噗通噗通,也跟着难受了起来。他咬了咬牙,再度怨恨起他爹为什么将他教的这般懂礼仪明是非,明明她是抢走爹的女人的!
少年脸一垮,忙不迭压低声音讨饶道,“你不要难过啦,我、我、唉呀,你、总之你不要难过好不好,千万不要哭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
他娘向来没心没肺,他不知道怎么劝呀!
好活泼的少年,忘性也好大,他忘了他过来是来兴师问罪的么?
“你到底是谁?”
少年哑然无语,瞪眼,“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不然你干嘛替我遮掩!”
李迩眨了眨眼,“我没见过你,你又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你、你、你真的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是不是!”
她叹息,“你这么大的人,我怎么会没有放在眼里?”轿窗忽的被敲了两下,秋儿在外面轻道,“公主,快到了。”
她应了声,摸上脖颈上的伤痕,想了想,从轿柜取出一件狐毛镂珠大氅来,微高的衣领正好将伤痕挡住。回头看向那个不知道气些什么的少年,轻道,“待会我下轿之后,轿子会直接抬到玄武阁,玄武阁守卫森严,你最好不要出来。”
轿子停了。
“公主,到了。”
李迩起身。少年急忙挡在她面前,朝她气怒的低吼,“我爹是竺卿啫,就是公主殿下你的驸马爷,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我告诉你,他就是我爹,我是他最最疼爱的儿子!”
气死她,气死她,爹是他的,最好气的她就此放手。
瞥见她微微发白的脸,心里忽的起一点点的愧疚,随即又被他狠狠的抹杀掉。她是备受北鼎人尊重的四公主,有权有势还有貌,没了他爹,肯定有一大帮子的人做替补了啦。
“我爹和我娘感情好的不得了,既然当年你都将爹赶出门了,你现在何必又惺惺作态假模假式。我爹才不会再上你的当的!”他发狠的推了她一记,“不准你破坏我们一家三口的感情,快点将爹还给我和娘了啦!”
奇怪,他都已经用了十成力道怎么她没有跌倒,少年一惊,拣起匕首急退了几步,“你会武?”而且功夫绝对不低。
明明她在对着她,为什么他怎么感觉他好像透明似的。少年忽然觉得毛骨悚然,摸去浑身的鸡皮疙瘩,骂道,“你到底在发什么呆!”
李迩仍然怔怔的看着他,面色愈发白了。
“公主。”外面又传来低唤。
“……待会你不要下去。”她丢下一句,掀帘下轿。
他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点?
左小凤看着她的瘦削背影,忽然一阵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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