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衍四处观察后把门关上,现在夜已深,屋里只有他和初竹,保不准别人知晓了会添油加醋些什么。
初竹点起蜡烛,护着微弱的烛光走到桌旁,道:“如此想来,明子宕倒是个衣冠禽兽了?”
“杀妻送子虐童,究竟是什么好处才能让他这样丧心病狂?”叶衍倚在柱边,看着初竹放下烛台又去整理床褥,勾起一丝不明觉厉的笑。
初竹要是知道叶衍到了这时候还净想些乱七八糟的,指不定得有多生气。
可她,不知道。
“你觉得呢?长生不老还是一统天下?”
初竹靠着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里泛起一层水雾,叶衍就这样看着她不说话。
可现在叶衍是进退两难,出去可能会被明子宕的手下发现,留着又不知道他师父的意见。
“师父......”叶衍看着初竹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才唤了她一句。
初竹睁开眼,朦胧地看向他问道:“我有些乏了,你方才可是说了什么?”
叶衍抿着笑走到她身旁,初竹可能是感到一丝危险的意味,她往后退了些,拉过平整的被褥盖在身上。
谁知叶衍就只是蹲下身,帮她把鞋子脱了,再好好地把腿藏进被褥里。他却又是一把拉过初竹,干干脆脆地在她额上留下一吻,笑道:“师父好梦。”
一柱香过后,初竹翻来覆去睡不着,捏着被角深深叹口气,她扭头便看见坐在桌旁撑着头闭眼的叶衍。他本就未睡着,感觉到了有人在注视他,便睁开眼对上初竹一双清澈的眼睛。
“蜡烛晃眼睛吗?”叶衍边说就要去吹熄蜡烛,谁知初竹淡淡地唤他过去坐。
叶衍挑眉走到榻边坐下,道:“还要我哄?”
初竹嘟囔道:“别瞎说。”
又过了许久,叶衍突然隔着被褥准确地找到了初竹藏着的手,他眼里似有不忍,初竹反手握住他的手,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对,问道:“可要休息?”
叶衍道:“师父,你想好了吗?”
初竹微微坐起身来,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明日我们去了藏书阁,就必定会与明子宕一战,那是整个修真界轰动,我们可就难逃追杀,更何况......”他想到凉雪衣所说初竹之名在追杀单上,听着不假,初竹的安危也就决定着他的存亡,“我是想问,明日......可否只徒儿一人前去?”
初竹改为抓住他的手了,在黑夜里她尤为清醒,没有任何神色的变化,就像被点穴了般,只有她的手在不断收紧。
叶衍抿抿嘴,略显疲惫地笑道:“师父休息......”
“你要赶我走了,是吗?”初竹突如其来的一句打得叶衍措手不及,他就那样坐着,心里思索着如何去回答。
以他之存亡换取她之安危,这是毋庸置疑的,可叶衍却没有想到,初竹想与他说的是,明日他们一定要同进退共患难。
叶衍一心想让初竹保全自身,却殊不知初竹是想让他们皆平安。
就如同初竹说的,叶衍要赶她走了,在旁人看来或许会认为这是小题大做,在叶衍看来这是胡思乱想,可在她初竹看来,这却是她的示弱。
她在恳求,叶衍不要抛弃她。
不然她就活不下去了。
“瞎想,我怎么......”
“我没有瞎想,你就是觉得我弱,贪生怕死,怕惹祸上身,是吗?”初竹坐起来,长发如墨一般倾泻而下,她攀着叶衍的手臂,微抬起头瞧他。
叶衍微张着嘴,听着初竹继续道:“我不是娇生惯养的贵家子弟,不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宝,我只是一个想与我的爱人一同进退的女子,我要与你同进退。”
如果他成为天下的罪人,她会为了天下处理门户,也会为了他自绝后路。既然是天下为首,那叶衍便是她的私心,她的破例。
叶衍把她鬓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又把她眼角的湿润抹掉,手移到她脑后,低下头去,在咫尺之间犹豫许久。
他把手放到初竹腰间,把她朝自己这边抱紧,缠绵许久,以至于初竹都不知何时坐到了叶衍腿上,两只腿缠到他腰上。
叶衍在她耳边轻磨许久,时不时吻一下,时不时又含着她的耳垂,热气喷薄在她脆弱的脖间,引得她颤抖连连。
可他就是不说话。
初竹用手轻轻推着叶衍,瘪着嘴看向他,眼里水雾愈发聚拢,道:“叶衍,我害怕,你说话。”
叶衍见状也是慌了神,他用指腹描摹着她的唇,低声道:“是我,是叶衍,叶倾羽。师父别怕,徒儿在这。”
初竹趴到他肩上,她希望最后是他,一定要是他,必须是他,绝对要是他,只能是他。不然,她就很失望难过的。
叶衍拉过被褥裹到初竹身上,把她团成一团,只剩两条腿在他腰上盘着,他好言好语地说道:“师父,会着凉的。”
“我不,”初竹更加抱紧叶衍,整张脸都埋在他肩窝里,像个撒欢要糖的孩子,“我不放,你会走的。”
叶衍一狠心把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抱下来,用被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连手都伸不出来。他看初竹别过头不说话,似是赌气,笑着在她脸上落下一吻,道:“我不走,你要我走去哪?以小竹为中心,我一定在五步之内。”
他趁初竹要说话时捂住了她的双眼,一上一下的睫毛挠得他手心还有些痒,道:“我一直在。”
初竹奋力推开叶衍按着被褥的手,尽管他也没怎么用力,初竹一起身便紧紧抱着叶衍不放,这晚她很没有安全感,可能就是因为叶衍说了那些话。
“我知道你不会走,可我就是怕睡着后我身边感受不到你,只有着茫茫黑夜。”初竹跪在榻上,把额头贴在他额头上,冷与热的触碰,倒是没掀起一点波澜。
叶衍叹口气,无奈又心疼地看着她,道:“师父,现在太晚了,你就不担心我兽性大发,做些禽兽不如的事?”
说着他就假装去扯初竹的衣裳,可初竹却是握紧了手,嘴唇都在轻微颤抖,是不是只有这样,叶衍才能好好地陪着她?不提出离开的想法。
“为师......我、我......”
叶衍朝她宠溺地笑笑,把被他拉到手肘的衣裳拉上去,他就知晓初竹脸薄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它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道:“师父,我不骗你,我在这里陪着你。”他抵着初竹的额头,“你不想,我便不会强迫你。”
初竹不答话了,呆坐许久,一言不发地拉过被褥躺着睡去了。
第二日初竹醒来猛地起身,身边早已空空,她坐起来苦笑一番。她昨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倒也不是糊涂了。
也是,没人会愿意守她一夜。
初竹忍住眼前的眩晕感,甫一下床便腿脚发软,狠狠地在地上跪了一下便瘫坐着。
“嘶......”
她看着手臂被磕出的青紫,无奈地摇摇头,干脆便靠着床榻坐在地板上。
她到底是怎么了,无缘无故腿脚发软,更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是被人下药了吗?
她不过只是体力不支罢了,加上昨晚被叶衍的一席话吓得睡前还有些头晕,这才头疼欲裂。
还有叶衍去哪了?
“不会是独自去藏书阁了吧?”初竹越想越是觉得没错,按叶衍这性子,哪怕是一去不复返都有可能会做出来。
初竹扶着床榻站起来,还未迈开一步便听见门开的声响,她虽未看清来人,但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地跑向他。
叶衍同时也迈着大跨步走向她,感受到她全身的重量依靠在自己,全身心地依靠着。
初竹几乎是吊在他身上,叶衍紧紧地抱着她,像是一松手就会消失。初竹艰难地咽了咽,她眼里泛着光亮,道:“我以为你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会的,永远都不会。”叶衍也觉得初竹很不对劲,这就像是把弱处全都展现出来,等着他去安抚,给她安全感。叶衍笑着抚摸着初竹的长发,道:“今天过了,我就陪你回去苍穹山,不走了。”
叶衍握着初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闭着眼,虔诚无比的吻着手尖。
他师父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手背上清晰的青色血管在他吻时还有些微微凸起。
他看着初竹被磕青的手臂,良久未说话。
今日大风,初竹便换了一身浅粉衣裳。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进入藏书阁。
“师父......”
初竹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要劝自己或是把自己赶回去,既然她决定了要和他一起,就不会轻易动摇。她顿了顿,忽而说道:“我只是,有些想小婷儿了。”
初竹眼神忽然变得落寞,叶衍也没回答。
叶衍手里拿着一条白发带,用手细细地把初竹的长发束起,只余下额前的碎发。这是初竹提的,她果然还是更喜欢绑起头发。
“我们之前放灯时,你可许了愿?”
叶衍一怔,手里的动作也放轻柔许多,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
“那便好。”
“不问我许的什么愿?”
“不问了,以后还多的是机会。”
“你呢,可是托了愿?”
“我的愿,已经被人听见了。”
初竹回头朝叶衍笑了笑,而后无声地说着什么,叶衍看清她的嘴型后呆滞在原地,直到初竹打开房门走远后才急匆匆追上去。
堂堂的魔族使者,居然被他师父的一句话给愣住了,不过他不愣住才是怪呢。
藏书阁的地理位置很偏僻,大概是在风云山的边界了,他们一路都很小心也很自然,不让任何一个人看出端倪。
“我今日一早打听过了,里面机关重重,暗室诸多,若我们要在六个时辰之内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倒是有些难度。”
初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下阶梯时险些踩空摔倒,叶衍见状很是熟练地扶住她,牵着她走完阶梯。
“差点摔了......”初竹后怕地牵紧叶衍的手,深呼出一口气。叶衍听着他师父一个人的呢喃,瞬间笑意上涌,这可能是他临危之前最后的温情了。
藏书阁外头没有弟子把守,这倒是给了他们奇怪的地方,就像是在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叶衍一直紧紧跟在初竹身后,随着她没有犹豫地一同踏入了那片神秘的地方。
内设倒没什么奇怪的,就像是苍穹山的苍穹山一般,进去后只有一排一排的书架,各类的书静静躺在那里。
他们留下了一个个脚印,这里看上去很久都没人来了,书籍上基本都有一层薄薄的积灰。
初竹掩住口鼻轻咳几声,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明子宕便就已经知晓了有人闯入,估计是等不到六个时辰了。她转身在外布下一道结界,用去了自己一成灵力,拖四个时辰倒是绰绰有余。
叶衍撇嘴走到一旁,看着那些陈旧的书不忍下手,最后他还是拿起一本较新的书,边翻边嫌弃道:“这里的书都有些年头了,最少也是十几年没人进来过。”
初竹瞥到地面上有一层浅的脚印,她将脚放到一旁与它对比,她的脚足足小了一半。她蹲下发现那脚印只有一个轮廓,连鞋底的花纹都被灰湮没了。
那人的步伐倒是蛮大,初竹两步尚能抵过一步,她顺着脚印走到尽头,她伸手触摸着面前的这一堵墙。
叶衍走到初竹身后,抱手紧盯着那堵墙。
初竹自然走到一边,这墙后面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他们要找的。至于打开它的机关便在这藏书阁了。
她才走出没几步,便听见身后一声巨响,她想也没想转身便猛地朝叶衍踢去一脚。
不偏不倚刚好踢到叶衍后背,他方才锤墙后手倒没多大事,可这猝不及防的一脚用力不小,他却捂着背苦不堪言。
“嘶......”
他望着初竹的背影,只听见她淡淡的一句:“不许再这样莽撞行事。”
“师父......不,长老,您也是下的去脚,给我站住。”叶衍叫住初竹,挺直了腰朝她走去,眼神里满是不屑,就在初竹认为他过于反常时,他冷笑一声后道:“脚疼不?”
“不疼。”
“那就好。”
“......让开,挡我路了。”
叶衍抿着嘴给她让开,趁她不注意在她走过自己身旁时低头轻吻了她的脸,快速又轻柔,在初竹还未扬起拳头或抬起腿时便很快跑开了。
初竹吹开一排的积灰,后退几步躲开飞扬的灰他们不能在这里浪费过多时间,现在明子宕说不定正派人前来。
她余光瞥见有一本书没多少积灰,定时随时被人翻动,她伸手扫开它周围的书,那书却像粘在上面一般拿不下来。
叶衍这时走过来,轻轻转动那本书,那堵墙应声开了。他们看着门后一片漆黑,都不言而喻地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冲上来,叶衍揽住初竹,轻声说道:“一定要想好了,走进去就反悔不得了。”
这就相当于走进的不只是一间密室,走向的是指向他们的刀剑,面对的火海,足下的荆棘。
他们一同向里走去,迈着契合的步伐,初竹握着叶衍另一只手,道:“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赶我走?”
但对于她,这无疑是在对她说,你回不去了,你余下的一生都要和眼前这个人度过。
会后悔吗?
尽管初竹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可能只是因为......因为什么连她自己也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