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不想在这多待一刻,她又不是什么心善的人,明轩然死不死也与她无关。
都说越在危急时刻,就越会慌乱。
可初竹这时却急中生智,每个人在进入修真界后都会铸灵,灵体便是自身的根基,若是灵体没了,那么自身便会自爆而亡。
既然都说灵体是根基,那么将它从上中下丹田之中活生生扯出来,好比抽骨拨筋之痛。
若是叶衍尚且与她相通,那么应该很容易便可找到她了。
可这样做,就必须在绝对安全之下。
说来奇怪,她方才便感受到了一丝灵体的气息,可那人似是有意阻挡灵体的四散,她也不能辨别方向。
是童徒子还是叶衍?
“喂,这雾里面突然有毒气了。”明轩然看着上空的雾,漫不经心地说着。
初竹只是瞥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说道:“你等死?”
“你当我背后的伤是假的,”明轩然惬意地靠着树,悠悠地说着,“你走你的,我死了活该,你死了可惜。”
初竹闻言果真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她不可能会去拉着扶着他走的。有人往雾里下毒,再不找到叶衍和童徒子就麻烦了,可后山之大,又岂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思来想去让初竹烦躁得不行,她干脆就地而坐,闭上眼沉着心,将丹田之内的四散的灵体回复在一体,只是这个倒还没大碍。
危险的便是下一步,将灵体分离出来。
初竹一咬牙,心一横把灵体一点一点分离出来,这个过程不能急,不然灵体承受不住过多灵力便会立即消散。其实她大可以只分离一部分,那样反倒可以减半痛苦,可所谓事半功倍却是事半功半,也许会影响到他人的寻找方向。
不可以。
她感觉全身都被抽空了,金光从她后背慢慢地显现了,白皙手背上隐隐显出凸起的血管,眼泪混着汗一同落到雾里。
还差一点,他就能找到她了。
距离初竹最近的是明轩然,他只是感受到了一丝灵体便肯定这是初竹。他暗骂一声后忍着痛站起身,却发现四周被设了结界,不想这却是初竹亲自布的结界。
他却乐不起来,狠狠地捶打着那结界,撕心裂肺地喊道:“初竹......初竹!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啊!去救她啊!”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去触碰结界想要破开,可这既是初竹布下的,就没那么容易打开,除非等它自行消失。
“谁去救救她啊!”
叶衍此刻还在听着凉雪衣森森地笑着:“你就不想知道五年前,初竹为何要抛下你吗?”
他着实一愣,但更多的是似乎周围有着谁的灵体,气息越来越多,就连凉雪衣也察觉到了。
叶衍没留一句话便奔着那方向去了,能够做事这么冲动的只有初竹了。他心里默念着,千万不能出事。
傻师父啊......
他怎么会找不到她呢,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找到。就算费尽毕生,白发苍苍,他也一定会找到的。
“师父!”
叶衍看着周围一片金光的初竹,好像把雾都染成了金光,他不由分说便冲上去抱住她,喊道:“师父,快把灵体召回!”
初竹被吼得头疼,但晕头转向之间也知道是叶衍了。既然要她召回灵体,那她便召回。
她乖乖地把灵体召回,周围的金光又回到了初竹身体里,她依旧是紧闭着眼睛。初竹知道叶衍现在很担心,她虚弱地笑着:“我只是有些体力不支,稍作休息便好。”
“如果不是我先来,被别的人逮住机会怎么办?”叶衍把初竹抱得紧紧的,手还在轻微哆嗦,眼尾甚至都红了,“我差点以为,你又要离我而去了。”
初竹闭上眼睛像在小憩,她这下算是缓过来了,淡淡道:“为师相信你。”
冒着赴死之险,也要相信他。
叶衍将唇贴到她额头上,只有面对初竹,他才是融进血肉里的温柔至极。初竹半眯着眼睛,叶衍后怕地轻微发着抖,但还是不想让初竹担心,勾起一丝被风就能吹去的笑,道:“小竹,我配不上你。”
初竹被叶衍抱起来,轻声细语地说道:“我长得不好看,性格怪异,脾气也不好,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又老又丑,不配你。”
“但是我好高兴,”她趁着叶衍还没回答,低头不安地绞着手指,“你终于叫我小竹了。”
初竹成熟得也不算早,十六岁才算真正的长大,但从小到大叫过她小竹的只有司马迟明和司马俨。她便认为这是只有亲近之人才能这样叫,她原以为叶衍是碍着师徒身份才难以启齿罢了,也不好开口问,自然是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有些耿耿于怀。
她这才意识到,二十多年,只有三个人罢了。
叶衍用鼻尖轻轻蹭着初竹的脸,低声道:“你很好看,性格也是我喜欢的,人前威风却在我面前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完后叶衍都不自觉笑出声。
初竹听着忽变脸色,憋红了脸辩解道:“我本就未出阁。”
“就着这个动作说,谁会相信?”
“那你放我下来。”
初竹拿开他的手就想要下来,叶衍故意把手臂一沉,初竹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赶紧拽着叶衍。
“别闹了,我就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初竹便像只冬眠的某种动物乖乖地窝在他怀里,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就在这。”
叶衍站定在原地,让初竹闭上眼睛,她什么也没听见再次睁开眼时便是后山原本的模样了。
她惊得赶紧跳下来了,不可置信地说道:“你能解开?”
叶衍笑道:“这得多亏师父的灵体,你的灵体太过强大,在雾里埋下了大量灵力,我只要再添一把火,便不费吹灰之力。本来我是打算自己来的,结果被师父抢先了。”
“原来是这样,”初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是长见识了......”
“去找他们吧。”
童徒子百般不情愿地扶着明轩然回房,初竹和叶衍紧跟其后,初竹看着外面没人后紧闭房门,说道:“剑术交流会,若不去昊影长老应是有危险,若去明掌门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不妥举动。”
叶衍立即附和道:“我陪你去。”
童徒子正在为明轩然上药,他才不想给这家伙上药,若不是不想让师父亲自动手,他才不会做这等事。
他担心地问道:“师父,不会有危险吧?”
“若是有危险你就去组织弟子离开,且速去安连庙上报。没时间便只管自己去安连庙,记住千万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童徒子疑惑道:“为何要上报安连庙?”
明轩然冷不丁在旁边冒一句:“你就只管好好按照你师父说的做,省得他又罚你。”
童徒子一掌按在他背上,冷冷道:“不关你的事,闭嘴。”
叶衍无聊地把玩着初竹的长发,看着那二人幼稚且无趣的争吵,苍穹山离风云山远得多,他们若是回去苍穹山,指不定明子宕就能在路上把他们一网打尽。
烈日当空,初竹大概地睡了两个时辰后便和叶衍在去比试场的路上,初竹道:“当年的事,大概能想出六七分了。”
“我觉得害死允懦的多半就是他了,没有证据就很烦了。”叶衍长叹口气,关于允懦的人肯定都已经被明子宕除掉了,无从找起。
初竹想到了个主意,她拉着叶衍的袖子,道:“说不定最重要的东西就在他的房间里,我找个机会进去找。”
叶衍挑眉弹了她的额头,解释道:“傻不傻,要是能有,他还会留下来做个纪念不成?”
初竹丧气地别过头,只不过才过去一天多,她竟是迫不及待想回苍穹山了,只有待在那里才有归属感罢了。
“夜雪长老,人魔本殊途......”
初竹突然想起来明轩然说的那番话,她本不是轻易听信谗言的人,若放在以前她定会觉得明轩然是在挑拨离间,可现在却是不确定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离不开叶衍。
叶衍给她的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给她的,不说是不是第一位,总之是无人替代的位置。
似乎在岁月更替之中,她已经把叶衍融进了她血肉之中,没了他就会濒临死亡,无法呼吸。
“叶衍,你...何时回魔界?”
叶衍不安地笑道:“怎么问这个?”说罢他又是觉得不像他,便抿着嘴很可怜的模样,“才多久师父就开始嫌弃我了,这就要我回去了。”
初竹急忙摆着手,低头无奈地笑着:“不...不是,就是,我怕你一声不吭就......就走了,我就...就找不到...”
突然有一只手放在她头上,她只听见叶衍声音如暖阳温润地说着:“我不会让世上最好最好最好的师父孤身一人,如果有一天我要是不见了,那一定是师父走的太快,把我丢在了身后,但是那样我就可以在背后保护师父了。”
初竹看着叶衍浅浅地笑着,那眼神一直盯着她,似要把她看成一汪水才罢休。
她赶紧别过头,强忍着眼里打转的泪花,抱怨道:“最讨厌你说这些了,尽是无用。”
叶衍厚着脸皮说道:“师父讨厌也没用,赶我也不走。”
夜半影看着初竹和叶衍结伴而来竟是觉得很意外,便问道:“夜雪长老的要事可处理妥当了?”
初竹平静道:“长老昨日费心了,初竹提前离席是为不当。”
“夜雪长老客气了。”夜半影从容地瞥了叶衍一眼,淡淡地笑着。
“师父,明子宕...没来。”叶衍看着上方空着的位子,直到开始了明子宕也没出现。
初竹也打量着比试场的场地,风云派的所有弟子都围在比试场周围,就像是在......设结界!
叶衍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一奇怪的局势,可众人都在看着场上两人的精彩对决,没人注意到迟迟未出现的明子宕,更没人注意到那些时刻监视他们的人。
初竹故作咳嗽的样子,将手挡在脸前,她低声道:“昊影长老,你现在马上离开风云山,回去苍穹山报告掌门说风云山有变,让他派弟子速来支援。”
事情有变,夜半影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大批弟子离开,为今之计只身一人才更加安全。
夜半影不解地看着她,问道:“夜雪长老这是在说什么?”
“到了山门便说......苍穹山发生内变,掌门外出游历暂不归,需要你回去组织大局,”初竹抬起眼看了看周围,依然没有异动才继续道,“你是苍穹派众长老之首,守门弟子不会为难你,总之你必须要尽全力回到苍穹山。”
叶衍看着守着比试场的弟子蠢蠢欲动,便直接打断了夜半影还想再问下去的打算,道:“别问了,快走。”
夜半影虽然不能了解大局,却还是留下一句“小心”便加快脚步走了,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二人的手很自然地紧紧相握着。
她听着周围激烈的欢呼声,似乎在欢呼着一方的胜利,她心内却平静如水,淡淡道:“他不敢动手,风云山几千人,他不可能把一切都搭进去。”
“师父,既然你方才都说苍穹山大乱,那老家伙野心大,必定会顺着竹竿爬,一举拿下苍穹山。”
初竹淡淡地笑笑,道:“野心大不一定是好事,他定会在我们之间找一个俘虏,去威胁司马俨,可是他就会知道,若只是一个小弟子怎么会威胁到司马俨。”
叶衍脸色一变,惊恐地看着心内早有打算的初竹,否决道:“不行,你不能去。”
“你先听我说完,”初竹有些心虚地看着他,继续道,“那时你们便可以趁着机会逃出去,更重要的是明子宕必定会以我的性命要挟司马俨,之后......”
“都说了不行!你听一次行不行!”叶衍这是第一次吼初竹,引来周围个别长老的注视,他装作看不见而后又轻声道,“你说了所有行动都必须要我们两个人都认可才行,可现在我不同意。”
初竹抿着唇把手收了回来,藏在衣袖下不让任何人看见,目光转向下方第二场的两名弟子,淡淡回应道:“好,那便重新计划。”
换作是以前的初竹,哪会这样被吼了一句还能不动声色地看着比试。叶衍看着她毫无波澜的双眼,都已经有一个弟子败了,周围的锣鼓声丝毫没能撼动她的内心。
叶衍本想去触碰她的手,可初竹却是有意地将手放在膝盖上,让他无从下手。
似是她也受不了这样喧闹却怪异的气氛,此时已经是第四场了,她看着那些本守驻的弟子都离开了,便知道夜半影已经出去了,明子宕定是临时改变了计划。
初竹起身朝后面的长老点头示意,一眼没分给叶衍,径直离开了比试场。
叶衍竟是不敢追上去,又害怕初竹与他置气,方才那一吼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能够那样轻易地吼出来。
他那时怕是忘了,面前的人是初竹。
明明只要听初竹说完,然后他再好好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就好了。
念了那么多年的人,放在心头的人。就因为凉雪衣的几句话,就把他给打得昏头昏脑了。
怎么就能吼她呢?
他也看不下去这乏味的比试了,看了看初竹离去的方向,百般纠结之下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初竹本是想要回房,但却是越走越烦心,心里像有把火在烧。
什么叫听他一次,这么久以来难道都是她初竹在擅作主张吗?
她一拳砸向旁边的树,深深陷进去一个小坑,她的手却是毫无创伤,一点划伤都没有。
这一拳可不能消气,不是在生叶衍的气,而是她自己。因为明轩然的一席话就影响到了她整个人,那时思绪混乱,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只是很清楚任何人都不能伤到叶衍,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离开,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
修真界什么都假,除了吃人的心不假。叶衍若真是被发现了,便就逃不脱了。
可是,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能料到叶衍的感受。在叶衍出现在她人生之前,她便以为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任何人的情绪,说该说的话,拒绝不该做的事,认识值得认识的人。
安安分分,规规矩矩地过完这一生,压抑天性又如何,所谓天性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岔路罢了。
叶衍似乎又把她拉回那道岔路,她本该拒绝,可临到关头才猛然察觉,这条路好像不是岔路。
她却亲手将他推入深渊。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的人,她只因为被吼了便心中不满,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她何时这样令人讨厌了。
初竹不自觉走到明轩然房前,想着还有些疑问需要问他,叶衍不在她又不是不能自力更生。
刚走到门前,她便听见“嘭咚”一声,想必是明轩然摔到了地上。下意识的,她还是立即推开门,果不其然就看见明轩然面目狰狞地趴在地板上,嘴里疼得说不清话。
初竹看着他慌乱地扶着榻也只能跪起来,他难堪埋进被褥里。他只是想喝口水,谁知背上刺痛摔倒了,更没想到初竹刚巧还来了。
初竹淡定地走到一边,倒了杯水,走到那人身边递给他,不带任何表情地看着他道:“见你唇上干裂,喝口水。”
明轩然犹豫着把被褥拿开,耳根微红,别过头接过那杯水,猛地灌着他自己。
初竹道:“我有些事要问你。”
“一个人?”明轩然靠在榻边看着初竹背后,意味深长地笑着。
她并未理会明轩然话中带刺,平静地坐下,问道:“当年你被送到苍穹山之前看见了什么?”
“你这是问人的口气吗?”明轩然不满道,他托着下颔看着初竹,轻挑眉道,“你求我,我便说。”
初竹这才将目光看向他,有着波澜水光也隐含着发怒的痕迹,她勾起嘴角淡淡地笑着。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