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拉高被褥挡住刺眼的阳光,她蹙眉轻声哼了一声,抱怨睡得不足又是头疼欲裂。待过了半柱香,她猛地坐起来,先是检查身上的衣物,细细回想着昨夜的事。
她把叶衍带到小厨房,然后叶衍让她休息,他做好桃花酥后好像带了两壶酒,但是全都被她喝了。
然后......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初竹揉揉太阳穴,拖着就寝时的纱衣赤脚往外走,却在书案上看见了趴着睡觉的叶衍。
她又叮叮咚咚地跑去拿了件斗篷给叶衍盖上,初竹跪坐在叶衍身后,手还紧抓着斗篷。
她细细地打量着叶衍,浓黑的眉毛,密又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
这跟几年前那个没长开的小孩差多了。
她鬼迷心窍般地低下头去,也许是想要看得更清楚,好细数他的睫毛,看清他棱角分明的嘴唇。
斗篷帽沿上的白绒毛挠得叶衍脸痒,叶衍微蹙眉头,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初竹可能一辈子都没想到有一天会陷入这样难堪的局面,叶衍使坏地把手放到她腰上,她现在也起不来,前面也没个东西支撑着,整个人前倾着。
叶衍把头更加靠过去点,发现初竹脖颈处到手臂都是藏在一层薄薄的纱衣,里面也只是穿着一件纯白衣,他只要再过去点,一览无余。他坏笑道:“你一大早就打算占我便宜?还是打算......”
他凑到初竹耳边喃喃低语,初竹的耳根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初竹强迫冷静,蹙眉道:“手拿开,腰疼。”
叶衍将手往下使力,委屈道:“我还没对你做什么你就说腰疼。”
“诶——”初竹腰上没了力猛然往前扑去,她及时转过头以防发生更难堪的事。
“砰——”
初竹的头狠狠撞到书案上,砸的她眼冒金星。
这可吓得叶衍赶紧坐起来把初竹扶起来,看着她那被撞红的额角不禁心疼,又幼稚地埋怨起初竹为何要选一张如此硬的书案。
叶衍轻轻揉着她的额头,方才的调戏语气不复存在,问道:“师父,疼不疼?”
“我砸你一下试试。”初竹不偏不倚刚好磕到案角,一会儿都有些青紫了。
“你怎么不用灵力挡住?”
“我离书案就两指的距离,而且...而且......”而且当时她手还在叶衍肩上动弹不得,叶衍又不知道用手帮她挡,除了撞到桌上就是扑到叶衍身上。
她可不想真的坐实占他便宜的目的。
叶衍将初竹的手移到自己额头上,道:“师父你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初竹无奈把手拽回来,不敢用力碰额头。
“我去拿冰给你敷。”
“你要去哪啊,这可是凌雪峰,要是被别人发现可是会被乱棍打出苍穹山的。”初竹拉住叶衍的袖子,摇摇头让他别去。
叶衍见初竹担忧的神情,弯腰把那斗篷披在初竹身上,笑道:“除了凌雪峰上的人,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再说苍穹山这么多人,就一定会有人认得我啊?况且我也不会那么不走运,刚好碰到司马掌门吧。”
事实证明,叶衍真的很不走运。
他从膳堂拿出一袋冰块后,刚走到凌雪峰的桥上便看见了正望着凌雪峰的司马俨,看样子是在等他。
他把冰块送回初竹房间后,借着去后山摘桃花的理由而走了。
昨日叶衍虽是隐了魔气,但还是有一丝在苍穹山飘荡,刚巧就被司马俨感知到了。司马俨笑道:“我听小竹说过了,她下山就遇见你了。”
尽管后山桃花泛滥,算得上苍穹山最具吸引的地方,可此时叶衍根本没有兴致去观赏成千上万的人想要一睹的桃花林。
叶衍听着他嘴里唤的小竹,心里不是滋味,自然说的话也就没那么好听:“一下山就碰见我这个灾星了,还一直都跟着她。”
司马俨注意到了叶衍语气里的不寻常,他淡淡道:“你现在留在凌雪峰?”
叶衍心里咯噔一下,咬牙道:“司马掌门是想代替我师父赶我走?”
他特意加重“我师父”三个字。
“何意?”司马俨偏过头疑惑地看着他,赶他走?,他与叶衍从未结仇,他倒想弄清楚,哪里来的仇。
“司马掌门知道我的身份,像您这样匡扶正义的名门修士,怕是会借机除掉我吧。”
司马俨愣了一下,而后低头猛然笑了,他道:“我不情愿的事我不做,你别太有危机感。”
叶衍道:“那你也别想套我话,你们修真界和魔界之间的事我绝不会参与。”
司马俨走到芳台亭,接住一片花瓣,淡淡笑道:“你回来的正好,桃花都开了。要是再回来晚一点,怕是都枯了。”
叶衍靠在芳台亭的柱子上,听着司马俨说:“这可是小竹悉心培育了好些年的,那时我在这练剑差点砍坏一棵,她就追了我大半个凌雪峰。在到后来,父亲逝世的那些年间,她整日都在此练剑,我看着倒是很心疼。以前的事尚且不说,就说她弟子凉雪衣的事吧,你别看着她表面不在意,说不定在哪个晚上已经好好地伤心过了。”
“你说这些,是想证明你很了解她?”叶衍丝毫不松懈,这在他眼里看来不过是司马俨炫耀他了解初竹罢了。
司马俨也不恼,眼里映着百花飘落的场景。
“松竹遇风不倒,雨中屹立,就算有人砍它几刀,它也还是依旧矗立,但只要最后一刀,它一生的传奇便会就此倒塌,”他将头靠在柱子上,闭上眼道,“这些年我也没见她真正开心过,直到你出现,拜师,游历,共赴生死关,她不说,其实她不后悔收了你。”
叶衍抬眼望去,只见满树的桃花随着风四散飘去,心里也跟着愉悦,笑道:“花都开了。”
司马俨看向远处,看见初竹犹豫地朝他朝手。
初竹还是担心叶衍万一碰见童徒子不好解释,最后还是来了,没想到却见到了司马俨,心里止不住的心虚。
叶衍刚打算开口唤她,被司马俨拦下,他道:“如果你不信我说的,就看看初竹过来会说些什么。”
不管初竹会说什么,他都会相信,试探不试探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初竹正向他走来。
或许有一天,他们是可以并肩的。
初竹来到芳台亭,连正眼都不敢看司马俨,她见这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又看见叶衍神情茫然。
她咬咬唇道:“司马俨......不,掌门,这次是我违反了苍穹派的门规,我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司马俨站起身,镇定自若地走到她跟前,却看见她额头微红肿,但为了演好这出戏,也把询问的念头压下去了,他淡淡道:“那你说说你违反了哪几条?”
“第十三条和第十四条。”
司马俨微微颔首,道:“不可存有私心,不可包藏外人。小竹你别忘了,叶衍可是魔界人,这可不仅仅是包藏外人这一条。”
初竹见司马俨的确有些微怒,她很久没见过司马俨动怒了,她也是第一次对他谨言慎行。
她抬起头看着司马俨,眼神无比坚定,莫名也感到理直气壮,也有些小妹向大哥撒泼的意味,说道:“司马俨,你说过你不会干预我凌雪峰的任何事。就算他是魔族人,但叶衍现在是我门下弟子,如果你真的要赶走他,那就别怪我意气用事了。”
司马俨倒是演上瘾了,他道:“门规处置。”
叶衍在后面看着初竹的背影,听了这话,一把手把初竹拉过来,盯着司马俨道:“你别太过了。”
“不过一点你又怎么会信我?”司马俨歉疚地朝初竹笑笑,“小竹,抱歉了。”
初竹咬着唇瞪着他二人,淡淡道:“你们合起伙耍我?”
虽然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怒气,但叶衍和司马俨却感受到了无比的恐惧。司马俨是从小到现在对初竹的情绪都了如指掌,下意识便反应过来。
而叶衍则是从初竹眼睛里透露出的一丝丝杀气看出来的,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干笑道:“师父,我们这不是无聊才......”
“拿我寻乐?”
“不是,”叶衍一口否决,两只手在初竹面前晃悠,“我们就是聊了聊,聊着聊着师父你就来了,然后......”
叶衍向司马俨投去求助的目光,而司马俨却当做视而不见,他蹙眉道:“小竹,你这额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初竹无奈笑道:“早上不小心磕到了书案上,已经冰敷了。”
说实话初竹其实不生气,就算有也只是埋怨叶衍方才在一旁无动于衷看她怎样出丑的举动。现在她想来,方才与司马俨的谈话之间他漏洞百出,但她怎么就没能发现呢?
所以想来想去,这事还得怪她自己不给力。
“我让人给你送些药膏。”
“不用了,我已经去曲瑶那拿了药的。”
初竹盯着叶衍看了一会儿,毫不犹豫地走了。
司马俨看着叶衍想追又不敢追,笑道:“快去追上你师父,等到她过了那个拐角,你可就追不上了。”
叶衍迈开步伐,又一次迎着阳光,踩着花瓣,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人。
当年也是这样的,叶衍在后山练剑,一看见初竹来了,便拿着剑,踩着风,跑到初竹面前,尽管初竹每次都会被他一身的汗味而蹙眉。但她仍旧是心平气和地说道,该休息了,明日再陪他练剑。
“师父,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杀我,我还不想那么快就死,”叶衍小心拽着初竹的袖子,花言巧语道,“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最最最最最好的师父。”
初竹淡淡道:“我没生气。”
叶衍撇撇嘴,道:“师父,你别这样,有气你得发出来,小心憋坏身体。”
她朝叶衍装作不满道:“我生气了。”
叶衍瞬间就来劲了,他把手伸到初竹面前。
初竹轻轻地拍了他的手,在叶衍还愣着的情况下淡淡笑道:“我消气了。”
“师父......”叶衍赶紧跑到初竹身边,和她一起走。
初竹还剩一半的卷轴没有修正,叶衍在一旁嚷嚷着要帮忙,初竹无奈只好把一卷风云派参赛弟子的卷轴给了他。
初竹看着他一会拿起毛笔小心修改,一会有为她研墨,嫌弃着把面前一堆卷轴抱到另一张书案。叶衍手里转着毛笔,幸好没有蘸墨,不然现在一定是一片混乱。
叶衍道:“明莫,风云派掌门亲传弟子...师父,这个明莫自小进入风云派,比他们掌门的孩子都还要受宠,怕是个大麻烦。”
初竹撩起眼皮看他,淡淡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剑术交流会本就是弟子之间的剑术探讨,被你一说像是要决一死战。”
“那苍穹派赢了不也是给师父长脸吗?”叶衍笑道,初竹也懒得看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接着便看见了最后一行字,“此次剑术交流会定在风云山。”
“什么?”初竹放下笔,拿过那套卷轴,细细看着,显然她也是不知情的,“之前听过司马俨说风云派从数十年前便闭山不出,就连每月的菜食都是托人送上风云山。我还以为这次是他们难得一见的出山,没想到还是要我们去。”
叶衍托着下巴道:“那收徒大典?”
初竹猛然想起些什么,她拿起自己的那套卷轴看:“收徒大典在苍穹山举行,共有三千人参赛,最终决出一百名胜者由峰主挑选。初竹......”初竹紧捏住卷轴,接着往下读去,“......由这十五位长老带领参赛弟子前往风云山。”
叶衍有些蹙眉,道:“我觉得挺好的。”
“你懂什么,风云派掌门性情不定,司马俨若不亲自去怕是的确会有些麻烦。”初竹的担心是不是多此一举,还是要等到他们真正到了风云山才知晓。
“师父,”童徒子在外面急促敲门,喊道,“师父你在吗?你是不是已经出关了?”
他方才去后山练剑,看见山洞的结界已经撤去了,又没有看见初竹,还以为是被叶衍那臭小子拐走了,便忙不迭地就跑来了。
叶衍正准备从窗口翻出去,初竹见状拦着他道:“你躲什么?”
“我不躲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早晚都要知道的,你难道想让他发现你然后拉到我这里,还要让我解释?”
门外的敲门声更加急促了,初竹过去开门,叶衍就靠在门边的墙上。
童徒子询问道:“师父你今早出关的?”
“昨日,”初竹看了一眼叶衍,淡淡道,“我们凌雪峰回来人了。”
童徒子笑道:“谁啊?五师兄和六师姐?还是师......凉雪衣?不会是那个臭......”
“就是那个臭小子。”叶衍侧过身,正眼看着童徒子,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笑,向他轻挑眉以示问好。
童徒子防不胜防还是放了人进来,说好的守住凌雪峰,不想居然放了个大麻烦进来。
他道:“我们凌雪峰不欢迎不相干的人。”
叶衍抱着手,笑道:“师父还没说什么呢,你看她赶不赶我。”说完叶衍还朝初竹笑了笑。
“师父,我没注意到有人进了凌雪峰,我......”童徒子咬咬唇,道,“但是师父你怎么罚我都行,决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叶衍委屈地看向初竹,蹙眉道:“我怎么就不能在这了?”
初竹刚想开口,就被童徒子抢了去:“你这不是废话吗?眼睛长来当摆设的,你看看这是哪里,凌雪峰,你觉得修真界会欢迎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吗?你觉得众多名门修士会接受一个祸害留在人界?”
他特意在“不明”和“祸害”上加重音调,叶衍暗地里握紧拳,他眼角那根筋一直突突跳着,他勉强扯着笑道:“那你意思是要我滚出去?”
“你该回哪就回哪去,别在这里碍我们的眼......”
叶衍一拳把童徒子打倒在地,膝盖抵住他肋骨处,喘着气,双眼血红地看着他。童徒子擦掉嘴角被打出的血,惊悚地笑着:“要打架啊?来啊,谁怕你!”
初竹用灵力阻隔那即将打起来的二人,她拉过童徒子,把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看着他嘴角的淤青,道:“去找曲瑶拿药。”
“师父,他那厮分明就是要套你的话,让你把修真界的情况说给他听,不然怎么会突然回来,”童徒子疯了一般地看着站在初竹身后叶衍,手颤抖着指着他,笑道,“他一个消失了五年的人,怎么说回来就回来,而且还这么容易就获取了师父的信任,他必定是心怀不轨。师父,你这是鬼迷心窍,你以为他还是五年前那个小徒弟叶衍吗?他现在可是魔族使者叶衍,他多半是魔族打入苍穹山的奸细。”
“他就叫了你不过两年的师父,别说凉雪衣,我也好歹叫了你快十年的师父吧,怎么就比不过他呢,”童徒子盯着初竹,眼眶却不自觉湿润了,若是低头眼泪便会夺眶而出,他的手用力握紧初竹的手腕,眼里不知是埋怨还是不甘的情绪,“如今你这般护着他,若是被有心人看去你知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说三道四,会有多少人背后说你们不清不楚!”
叶衍抬起眼皮,连嘴角都在轻微抽搐,听着又紧握拳头要冲上来,童徒子一把推开初竹,她本来还站得住,结果童徒子无意间绊了她一下,便失去重心,快要摔到在那尖锐的石子路上。
叶衍见状立即转过方向去接住初竹,可童徒子的拳已经收不住了。
昭婷儿本来看见叶衍还挺高兴的,可没来得及唤就看见他二人挥拳相向,想也不想就冲上去挡在童徒子前方了。
曲瑶正出来晒药,却不想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叶衍手掌着初竹的头,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连一只手都没碰着地,为她挡住了下方尖锐硬硌的石子,但叶衍却整个人摔在了石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直钻心窝。他蹙眉倒吸一口气,就算隔着衣裳,他也知道后背已经是青紫一片了。
初竹赶紧起身,一下就跪在石子上,但她也顾不得那疼痛。她看着叶衍痛苦不堪的表情,蹙眉道:“你没事吧?”
“你来躺躺就知道了......”叶衍说话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初竹又不敢碰叶衍,手在空中比划许久都没有动,她狠狠地咬着唇,直到叶衍看见她跪在石子上,无奈道,“你再不把我弄起来就真废了。”
初竹这才小心地把叶衍扶起来,这才松开了唇,留下一排泛红整齐的牙印。
童徒子那一拳收不住,却又不想昭婷儿突然冲上去,那一拳不轻,还带着些灵力,不偏不倚打中昭婷儿,她登时就疼得在地上快要晕过去。
他只愣了一下,赶紧过去查看着昭婷儿的伤。
曲瑶放下药,走到他们跟前,疑惑道:“师父,你们是在摔跤?还是童徒子赢了。”
“别说那么多了,你快去看看昭婷儿。”初竹扶着叶衍,却牵挂着疼到近乎昏厥的昭婷儿。
叶衍的背现在也是疼到没办法直起,他一只手臂搭在初竹肩上,整个人都重量都在初竹身上,他蹙眉朝曲瑶点头道:“师姐。”
“嗯。”曲瑶淡淡应了一声,童徒子急得抱着昭婷儿就跟着曲瑶走了。
初竹听着叶衍皱眉抱怨道:“这石子长刺的吗?我背都挺不直了。”
“这里的每一颗石头都是被打磨至尖锐的,只是打磨后有光泽,看上去美观罢了,平时也没什么人会特意走那石子路。”初竹以前也是不小心被那石子硌到过手,自那以后便很是提防着了,也没有想过要换掉那石子。
叶衍今日受伤,与自己倒是息息相关。
“这美的代价我可受不起。”
初竹先让叶衍靠着墙,她去把她榻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地上,然后顺了顺地方就扶着叶衍走进来。
叶衍手抱着枕头,趴在榻上,委屈巴巴地看向初竹,眼里隐约还闪着泪花。
初竹想起叶衍方才失控的模样,道:“童徒子他也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他说什么你就别太当做一回事了。”
“可就算那样,我也还是都听到了,”叶衍歪过头看着初竹,眼角本来就有些微红,“师父,他的话我一字不差都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