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衍暂且在客栈休息,店小二为他倒了一杯茶,接着就忙不急停地去招待客人了。
现在正直晌午,店子人多,自然便会有零星议论声飘进叶衍耳里。
“我听说这苍穹山五年一届的收徒大会就在下个月初举办。”
有人摆摆手,拿着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嚼的嘎嘣脆声,道:“这剑术交流会也在下个月,难不成这好事都往一天凑了?”
“怎么不会,现苍穹山掌门性子好,处理事也头头是道,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我也去试试。”那人喝下口酒,砸吧砸吧嘴。
另一个穿着粗织烂衫的人,肩膀上纹着一条青龙,狰狞无比。周围的三五人都叫他虎爷,看样子应该是他们的头儿,他嘲笑道:“我倒是觉得那个司马俨没威慑力,连弟子都没收一个,我看哪,等他死了苍穹山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那可说不准,这苍穹山还有一位女长老。”
“那个叫什么来着?”
“夜雪萧流,夜雪长老初竹。”
叶衍斜睨看向那边,手里下意识转着茶杯。
先前的那人打趣道:“她一介女子,无非会点绣花功夫,她能做什么。”
“你可别小看她,她是司马迟明的徒弟,修为不知高出了苍穹山其他长老的多少,”那人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可她就是不收徒,现在啊只有六个弟子。”
“她那凌雪峰冷冷清清的,跟闹鬼了一样。”
“我记得除了几年前归隐的那两个,还有两个是谁?”
“我家老爷前几天去苍穹山上向司马掌门反应当地的情况,没想到他就听到有弟子在说初竹的大弟子凉雪衣叛出师门,入了魔。还说这是苍穹山机密,不能让外界人知道。”
“他们这就是怕苍穹山颜面扫地,养出了个魔头出来。那还有个呢?”
虎爷打岔道:“还有个就是她初竹最小的弟子,叫叶衍,好像是被苍穹山派出去巡游了,应该不会回来了。其实我觉得这初竹和司马俨自小便在一起,你们说这两人......”
叶衍把茶杯猛地砸向那方,一盏瓷器便应声而碎,碎片刚好砸到了虎爷面前,他看着叶衍,道:“想挑事?”
叶衍转过头,朝他们掩饰般地笑,道:“你们刚刚是在说初竹?”
“怎么?你是她谁啊?”
叶衍不急不慢地靠近他们,若有所思道:“我认识她,想知道我是她谁吗?”他站定在虎爷身边,朝他笑着。
他将手按在虎爷肩膀上的刺青上,隐隐发力。直到虎爷疼得骂他,急忙喊着周围的人来帮忙,叶衍才收起那虚伪的笑,目光紧盯着他那疼到变形的脸,道:“可惜你没资格知道。”
叶衍手上缓缓加力,虎爷坐的凳子直接就两半分开,周围的人只敢看不敢上前。虎爷嘴里喊着饶命,叶衍见他要来扒开自己的手才松开,一脚踢中虎爷的肚子,只见他飞出几丈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镇定自若地走到门口,那些围观的人都自觉给他让了条路,他转过身朝那帮子人扶着虎爷笑道:“别忘了带他去医馆看看伤,我可不想他死了。”
叶衍其实很在意虎爷说的话,他不是没有想过初竹和司马俨,只是每一次他都不会想得太彻底。
比起他,司马俨可能真的更适合初竹。
其它的暂且就不说,光是他们二人的属于就不同。
他在魔界,见不得光。
他在修真界,光围绕着他。
而他是不是也注定不能与她并肩前行?
叶衍晃晃悠悠还是来到了苍穹山口,一如既往没人守着,这是有多自信才能不让人看着啊。
他用手碰了碰山门,居然没有禁令。
他想也不想就隐了魔气直接进去了,虽然他一身黑衣与这里格格不入。
现在刚好是吃饭的时间,也没几个人在巡逻。
叶衍径直朝着凌雪峰去了,刚到通往凌雪峰的那座桥便感受到了结界,不过还好初竹心大,这结界不算太强。他估摸着一柱香时间应该就可以破开了。
叶衍隔着结界清清楚楚看见了凌雪峰,他这才觉得凌雪峰没有那么大,只是很吸人眼目的便是后山那一片桃花林了,最高的一棵甚至高过了房屋。
“你是谁?”
叶衍听见身后有声音,转过身将手横在那人脖间,他只看见一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弟子抱着一堆卷轴惊恐地看着他。
叶衍反问他道:“你是谁?”
“我...我我是来给...给夜雪长老...送...送有关剑术交流会的内容......”那人看着脖间的手慌慌张张道,“是、是掌门给长老......修改的...”
叶衍见他这样无奈收回手,道:“你能进去?”
那人笑了笑,有些骄傲地说:“我能,掌门给了我破解的法术。”
叶衍心里五味杂陈,道:“你来。”
那人伸手在结界上画了一张符,结界上便破出一个洞来,扑面而来的桃花香萦绕鼻息。
那人兴冲冲地指向凌雪峰上的桃花树,甚至有些跳了起来,道:“我早就听说夜雪长老喜爱桃花,今日一见果真是。”
“对吧?”他转过头征询叶衍的意见,没想到一转头人影都不见了。
他跌跌撞撞地找到后山,司马俨说初竹在闭关,两个月应该也出关了。可他依然看见山洞有结界,没顾得及深想,便被这一山的桃花吸引了去。
他才十几岁,自然没见过这等壮景,他将卷轴放在地上,一棵树看过又跑去看一棵,跑上跑下的。
花瓣落得密而集,在他跑的过程中都有花瓣掉到他头上。
就当他伸手拍掉头上的花瓣时,一枚飞镖朝他而来,他连忙躲过,扬起一地花瓣,仔细一看那好像又不是飞镖,好像是花瓣。
“出去。”初竹冷冷的声音响起,她本是明天出关,没想到却感受到结界被人破了,于是便提前出关了。
他看见初竹站在他面前,像一块冰一般,风起了就连周围的花瓣都不动了。
他跪在地上,急忙道:“长老,我是......不对,我叫顾文,是掌门让我...让我来给你...送卷轴的......他他说你应该出关了...我才来的...”
顾文还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堆被花瓣覆盖了的卷轴,他伸手扇去了大半花瓣,才露出卷轴的一角。
初竹一眼没分给那堆孤零零的卷轴,她见这孩子是个生面孔,道:“我未曾见过你。”
“我是才来苍穹山的,长老自是不认识。”
“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我......我不是谁的弟子。”
初竹微微一愣,她道:“那你擅闯苍穹山?”
顾文摆摆手,解释道:“这不是快到收徒大典了吗?我父亲与司马掌门是好友,他便让我先在苍穹山修习,等到剑术交流会上大展身手。”
“你的父亲...”初竹发觉自己是多话了,改口道,“你走吧,跟司马俨说我会处理好的。”
“那我走了,长老再见。”顾文露出两颗小虎牙,朝着初竹挥挥手笑道。
初竹走过去扫开卷轴上的花瓣,数了数,大概有十卷。她这才想起剑术交流会和收徒大典居然在同一个月,司马俨也是放心能把这事交给她办。
她伸手抱起卷轴,说起司马俨,这过了这么久也还没有收徒。她方才见到的叫顾文的孩子就挺好,司马俨应该也是在考虑他吧,不然他身为掌门怎么会不顾准则让他提前入苍穹山呢。
初竹无奈一笑,幸好顾文看着傻乎乎的,不然司马俨可能会见他太精明了反而不收他为徒。
她抬起头刚好迈出一步,就瞧见了倚在树边吹着肩上花瓣的叶衍,心里又埋怨起那个傻乎乎的顾文。
她收回脚,转过身打算从另一边下去。
叶衍笑着跟了上去,甚至快步走到了初竹身边,他道:“真巧。”
巧?这还能巧到苍穹山?凌雪峰?
初竹看着那人一脸贼样,分毫没有疑点,倒是相信了他自己的鬼话一般,她面不改色道:“赶紧给我离开凌雪峰。”
“我不走。”
“走。”
“不走。”
直到走回了初竹的房间,她看见叶衍还在身后慢悠悠走着,一点没有离开的打算。
她把那堆卷轴随意扔到房间的地板上,拦住叶衍想要进去的步子,道:“赶紧走。”
叶衍蹙眉,往前走把初竹逼到房门处,他靠近初竹耳旁,道:“都说了我不走,你别一句话重复那么多遍,我又不聋。”
初竹听着叶衍还有点委屈的声调,她半分不敢动弹,咬紧牙关道:“叶衍我告诉你,我现在完全可以把你打出凌雪峰。”
“好,来啊。”叶衍忽地退后一步张开手臂,看上去有点像在向初竹求抱。
叶衍无赖地笑着,初竹可不是开玩笑,她手里迅速凝集起了灵力,随时准备给叶衍一掌。
叶衍见着那一团灵力,有些慌了,道:“不是,你......玩真的?”
“你试试看。”初竹将手蓄力拍向叶衍,却顿时停住了。
“师父明天就出关了,我们要不要去打扫一下师父的房间?”
昭婷儿和童徒子刚吃完饭,准备去后山练剑,可不想他们必须经过初竹的房间。
“我们前几天不是去了吗?”
“前几天没有去,你记错了,不过我们是打扫了叶衍的房间。”
初竹听见这话时不自觉看向叶衍,心里一阵心虚。而叶衍也看向了初竹,一副看你怎么解释的表情看着她。
童徒子蹙眉道:“好像是,如果不是师父要求,我才不会去收拾那小子的房间。”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讨厌叶衍,不然,明明是师父每隔几天就要去打扫的房间,怎么叫你去你就去了。”
童徒子撇撇嘴,道:“师父的话不能不听,我要做师父的好徒弟。”
“心口不一。”
初竹听着谈话声越来越近,顾不了那么多就把叶衍拉进了房间里。叶衍坏笑地看着她慌乱的样子。
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也算是松了口气,她还依旧盯着门外模糊的情景,道:“你可以走了。”
叶衍一听见这话就想起那天童徒子对他说的话,他蹙眉道:“我不想听见这句话。”
初竹靠在门上沉默着看自己的手。
“你是不是......”
初竹似乎猜到他要问什么,道:“凌雪峰不是任何人都能进的,苍穹山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该进的,我再说一遍,你可以走了。”
初竹听见从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侧过身让开门。她分不清她说出这话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这话应该是说对了。
断了自己念想,绝了他人后路。
她算是走了一步好棋。
不想叶衍一把抱住她,深深埋在她肩膀里,嘴里含糊不清道:“我不走,这一次无论你怎么赶我,我都不会走了。”
他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手里触摸感受到柔软的衣裳布料,闻着清新的桃花香。
一个连自己房间都一塌糊涂的人,居然会去收拾一个冷冷清清没人住的房间。
他的师父应该是有一点想他的。
初竹紧紧抠着手心,万般无奈,道:“叶衍,你真的不能留在这里。”
初竹一直在想要拿开叶衍的手,可叶衍却愈发使力,他忍住所有想要倾诉的情绪,道:“那我也说,我真的不能离开。”
叶衍知道初竹应该是在担心他的身份,可他不怕,他既然敢来到苍穹山,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都说了,凌雪峰不是谁都能......”
“是,”叶衍收紧手臂,让初竹不得不往后退,耳边萦绕着他温如细雨的话语,“你是说了,可我不是‘随便什么人’,我是你的徒弟。”
“我听说苍穹山上有一位女长老,脾气不好,待人冷漠,只有六位弟子。她最小的那名弟子被派出去巡游了,听说不回来了,我答应了那个小徒弟,要替他好好照顾那名女长老。我不喜欢违诺,我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师父,凌雪峰上的人太少,我怕你冷。”
叶衍伸手握住初竹的手,果然是冰凉的。
他其实是什么都不怕,生老病死,猛虎野兽,巨浪翻涌。可初竹无意间的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个表情,他都怕。
“师父,别赶我走,好不好?”
初竹抬头把即将流下的两行泪生生给憋回去了,眼睛疼得要死,鼻子酸得要命。
“我......”初竹一开口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叶衍始终还是没有勇气看着初竹说出这些话,揉揉她的头顶,笑道:“师父。”
初竹像是认命般地转过身,抿着嘴,轻轻道:“这次能不能就别走了......”
叶衍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初竹不回答,原来他以为就仅仅只是他以为而已。
“来都来了,就不想走了。”
叶衍去到了他的房间,在开门的一刹那他心里还是胆怯的,他想念过去的自己却也无法接受那个自己。
以为顶天立地,其实无用至极。
昭婷儿和童徒子来打扫过自然不会有积灰,可却是长时间没人住,到底还是少了些生气。
他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一切心里说不出的感受,只是淡淡地看过所有布置,如同当初那样没有改变。
他目光突然定在了放在桌上的一张信封,他淡定自若地走过去,沉闷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叶衍怀着忐忑打开它,只见里面的一张泛黄的纸上只写着一个字,却里里外外都轰动了他,他只是站在那里一直在摩挲着那早已干涸的字迹。
“回”。
盼君回,泪两行。
黄昏,初竹在修改第五套卷轴,而叶衍也是好不容易才把初竹的房间收拾好。
初竹的书多,她也不爱收拾,找到一个空地就放那,只是偶尔放不下脚才会大概收拾一下。
这也导致叶衍收拾了整整两个时辰,这期间除了书他就没看见别的东西。
他坐下后拿起初竹处理好的一套卷轴看,边看边笑道:“原来这一次的收徒是要通过比试来一见高下,用这种方式来判断参加者实力,不费力便可以踢掉些滥竽充数的公子哥。”
“不过大半都是些东游西荡的人,多半没什么实力,往年每一届初试都是如此。”初竹用笔划过一处,再蘸了墨细细修改着。
叶衍又拿起另一套卷轴,逐字逐句地读着:“凌雪峰出战者,段之盛,童徒子。就两名?”
“嗯,今年为了不搞得太繁杂,每座峰只派两名弟子即可。”
“那要是我想去,师父你会不会......”
“你要是不想死就去。”初竹面不改色地划掉她写错的那个字,要不是叶衍说那话,她也不至于写错字。
叶衍卷好卷轴,笑道:“师父,你就说担心我就行了,不用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初竹把笔搁下,站起来走到门那,打开后看着叶衍。
叶衍往后退到角落,牢牢抓住地毯,道:“我没话可以说了,师父你别这样。”
“你不走?”初竹转过身,“那我走了。”
“师父你去哪?”
“饿了,吃饭。”
初竹给叶衍找了套凌雪峰弟子的服饰换上,总比他那身黑衣好得多。
“我们为什么不御剑过来?”
叶衍和初竹到的时候天都差不多黑了,各个峰上灯火通明,怕是都在为剑术交流会做准备。
初竹看见有人在膳堂收拾碗筷,便自发走进后厨,叶衍也稀里糊涂跟着进去。
“哟,长老又来了?”一人洗着碗招呼道。
“嗯,辛苦了。”
另一个擦着桌子的婆婆道:“长老又是来拿面粉的吧,都给您准备好了,只是这儿的桃花没有凌雪峰上的新鲜,都是在阴沟里长的,长老就用自个儿的桃花吧。”
“等等......”初竹咬着嘴,她本是想要两碗面就行,哪知道这个婆婆一下子就给她把事抖出来了。这也怪她,闭关前与她们说好了备好面粉的。
“我们这马上就要宵禁了,长老您要不回自己峰上做?”
叶衍笑着接过面粉,道:“多谢。”
初竹听着叶衍不住高兴的语气,她沉住气,与他回了凌雪峰。
“长老身边跟着的小伙子挺俊呐。”
“嘿,你碗还没洗完,赶紧洗完收工了。”
叶衍抱着一大袋面粉跟在初竹身后,笑道:“师父,你在凌雪峰还开小灶?”
“闭嘴。”
叶衍明知故问道:“师父,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你是为何才会不顾个人准则做事啊?”
初竹咬着唇道:“我吃不饱行吧?”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