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竹如往常一般来到后山练剑,每次只是练一个时辰,可谁知总是力不从心,提不起兴趣来。
她走到芳台亭坐下,看着一片又一片的桃花落下,偶尔是一簇轰然砸到地上,满天纷飞的花瓣让她只能看见走过来的人影。
“在想什么?”司马俨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壶酒放在她面前,头上肩上衣上全是花瓣,他便细心地抚落。
初竹笑着拿过一壶来,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浓厚的桃花味,和这桃花林更是般配。她笑道:“我在想怎么报答你才好,少了我这桃花林遭的罪。”
司马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道:“一下子这样生分,我可不习惯你这样。下山又碰见什么了?”
初竹酒也不喝了,趴在石桌上,撇嘴道:“我觉得我这次不该下山的,可是我若不下山应该会后悔的。”
司马俨仿佛带有读心术般,道:“你碰见他了?”
初竹无奈道:“是祸躲不过。”
司马俨一副看透红尘的神情盯着她,道:“不止吧,你那大弟子凉雪衣下山两个月也还没回来,怕也是出事了。”
初竹便把凉雪衣的事都告诉了司马俨,司马俨虽说是料到了,但还是感觉很可惜,毕竟凉雪衣他印象也很深,一直都是毕恭毕敬待人。
司马俨喝下一口酒,低着嗓音道:“你都说了是祸躲不过,其它话我也就不说了。”
初竹点点头,道:“再过几日便是师父的忌日了,若不是今年暖,我还会认为是我记错了。”
司马俨问道:“老规矩?”
所谓的老规矩就是初竹会待在后山的山洞里闭关一段时间,可能只有一个月也可能更长。在她闭关之时,司马俨便会帮她看着凌雪峰,即使已经不需要看着了,但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习惯了。
“当然。”初竹喝下最后一口酒,起身走了。
昭婷儿这几日眼睛眼睛差不多好了,童徒子正陪着她坐在河边晒太阳,时不时吹过一阵风还有丝丝凉意。
童徒子问道:“你冷不冷?要不我去给你拿件外衣。”
昭婷儿时不时轻轻按着眼睛,听后笑道:“不用,我又没那么娇气,一阵风还能把我吹倒了不成?”
“师父过几天就要闭关了,她出关时应该就差不多就是剑术交流会了,我寻思着在那日大展身手一番。”童徒子美滋滋地说着,却不料初竹刚巧就从背后走来。
她道:“那也要看你本事如何了。”
“师父!”他二人转过头看着初竹,初竹继续道:“今年是风云派,若你这几个月加倍练习倒是不难取胜。”
童徒子却蹙眉道:“师父,昭婷儿还要去吗?我觉得......”
“叫师姐。”昭婷儿打断他道,童徒子自然是不会叫她师姐的,干脆就不说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初竹笑道:“昭婷儿我自是不会让她去的。”
童徒子别过头抱怨道:“她爱去不去,跟我又没关系。”
“还有一事,”初竹蹲下身,“虽然掌门他答应我看着凌雪峰,但他为了剑术交流会定会费心费力的,所以童徒子你就要起到带头作用了。”
童徒子惊讶地指着自己,瞪大了眼睛道:“我?师父,我是最凌雪峰里的小徒弟,我不行,我不要。”
初竹劝道:“现在凌雪峰就只有七个人了,我想了想还是只有你最适合。”
“师父......”初竹朝他微微一笑,童徒子有些纠结的神情瞬间消失了,“包在我身上。”
昭婷儿嫌弃地看他一眼。
初竹闭关时已经为凌雪峰设了结界,童徒子也只是守着凌雪峰便好,但他却把自己当成是“峰主”,装作不苟言笑的样子。初竹见了倒觉得好笑,也没有过多说什么。
昭婷儿道:“师父是峰主,你顶多是个疯主。”
“你懂什么,”童徒子立即反驳回去,“这可是师父对我的信任,我不拿出点气势能行吗。”
昭婷儿撇撇嘴,低声道:“师父才回来,如今又要闭关,又不知道这次何时才出关......”
童徒子也很无奈,他叹口气,道:“师父这样不是挺好吗?早日登仙,位列仙班才好。要是那个叶衍敢来凌雪峰,我见他一次就揍他一次。”
昭婷儿蹙眉道:“你又来了,他毕竟还是我们师弟,师父也没说不认他啊。还有,他也没有伤害师父,你就别再给师父添乱了。”
“我这不是......”
“别吵了,”初竹推开门,身着一身素洁的衣裳,只是腰间的两条白带拖到了地上,不过走路时会飞起来,便不必在意了,她责备道,“今日什么日子不知道?”
童徒子急忙笑道:“知道,我们这不是来送送师父吗。”说罢他还瞪了昭婷儿一眼。
“结界我已经设好了,其它峰的弟子应该是进不来的,你们好好练剑便好。”初竹在前面走着,穿过桃花林,走向深处那隐蔽的山洞。
童徒子道:“师父放心吧,以后我和昭婷儿会每日来后山练剑的,绝对不会打扰师父。师父还有要交代的吗?”
比起练剑场,童徒子的确更喜欢凌雪峰的后山,让整个人都会安静下来,听到的只有鸟叫声,以及花瓣落下的细微声音。
“说再多也没用,还要看你了。”
初竹转身进到山洞里施了结界,屏蔽了外界一切动静,自然也就听不到童徒子和昭婷儿的再见。她一如既往地走到山洞里唯一光亮的石台上,专心打坐。
可她心中的确是有些不安了。
叶衍榻上搁着一套玄衣,是阿四拿给他的,说是让他试试,不合适再改。
他只是瞥了一眼,成亲日子定在明日,到时候整个魔界的人都回来,应该很热闹吧。叶衍不禁想起当初他和初竹成亲时,虽然是假的,但想起还是欢喜得很。
叶衍走到那棵桃花树下,与人界一样生得繁茂,他本想掰断一支桃花,但刚伸手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四远远瞥见发呆的叶衍,走近道:“小叶子,你在这里啊,我找你好久了。”
叶衍问道:“找我何事?”
阿四坐在树下,笑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人界是什么样子的。”
阿四从小生活在魔界,无父无母,身份卑微,朋友也不多,只能偶尔从那些士兵的嘴里听到些人界的趣事,叶衍知道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亲眼看看人界。
叶衍坐在他旁边,低着眼道:“人界很美,跟魔界一点也不像,要是一直往一个方向走,你就可以看见海纳百川,绿水青山,万物生灵。”
阿四捧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他道:“那我是不是也会遇到很多人?”
“嗯,”叶衍看向他,淡淡笑道,“你会遇见很多人,但最终你也会有你想保护的人,并且一直陪着她。”
阿四见叶衍神情不对,他有些担忧地问道:“小叶子,你是不是不想娶凉雪衣啊?”
叶衍低着头没答话。
阿四微微皱着眉,道:“我知道,你的人虽在这里,心却不属于这。我不会说大话,但我知道你很想你的心上人,也很喜欢你的心上人,她对你来说应该就是白月光一般的存在吧。”
叶衍看着地上已经枯萎的桃花瓣,道:“她是我的劫,躲不过的劫。”
“那为什么是劫...还要躲?我不懂,真心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就不肯放手一搏呢,还要如你一般躲?”阿四闷声道,皱着眉很是苦恼。
叶衍抬起头,深深呼出一口气,笑道:“我不会躲的,要是真的躲过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阿四下意识问道:“小叶子,那她长得好看吗?”
“她长得不是很好看,”叶衍看着愣住的阿四,笑道,“只是一眼就能在人群中看到她。”
阿四那双黑黑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他笑道:“这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情人眼里出西施。”
叶衍与他闲聊几句后便回房了,看了榻上的那套玄衣,最终还是拿起来试了。
魔界成亲与人界不同,就连喜服都不同。叶衍身着黑色玄衣,肩上有着两缕红绳,老人说那是月老的红线。叶衍半束起发,墨黑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泻而下,额前留有几缕头发,腰间那枚白玉玉佩也不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这新郎官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
叶衍轻抿着唇,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这无疑是他最恨的自己。
阿四拿着一枚编好的喜结走进来,递给叶衍,叶衍问道:“这是什么?”
阿四整理着叶衍的衣裳,道:“这是喜结,等会儿礼堂上你和新娘子要交换的。”
“哦。”叶衍应了一声,把那喜结随意扔到了桌上。
阿四看着叶衍的房间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喜气,问道:“你房间没有布置吗?”
叶衍随口道:“我让他们撤了。”
叶衍当时那冷漠威胁的神情让布置的侍女都打个冷颤,哪敢不撤。
阿四看着叶衍无所谓的模样也没有多问了。
“新郎官该出来了!”外面的人一个劲地喊着,叶衍听着心里烦躁,喜结没拿便出去了。
阿四拿起喜结跟在他身后,不时地看着叶衍的神情,叶衍紧蹙的眉头让他不禁有些担心了。
即使他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
凉雪衣头戴着黑色的凤冠,从发冠上垂下的两条流苏垂在肩膀处,黑色流云绣花长裙拖在地上,她手上紧紧攥着那枚喜结,脸上泛溢着笑意。
大殿里两边全都是人,高矮胖瘦歪瓜裂枣都有,甚至排到了殿外,毕竟魔界人也喜欢热闹,尤其是在黑沉沉的魔界。大殿里的柱子上都绑着黑色的布花,看上去也很顺眼。
叶衍被人带领着上来,经过一群人的欢呼走到了凉雪衣身旁。
凉雪衣身上还喷了些熏香,叶衍不自觉蹙眉离凉雪衣远了几步,他果然还是更喜欢那人身上自然的桃花香。
下一步应该是叶衍牵着凉雪衣走进大殿里,可叶衍只是在她旁边停了下,接着自顾自地走进殿内,丝毫不顾及旁边愣住的凉雪衣。
凉雪衣待他迈出一步时紧随其后,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在隐隐握紧了。
“哇——”周围的人不断在起哄尖叫,直到叶衍走进了大殿都还能听见那刺耳又无礼的叫声。
“给,这是欢颜酒,祝愿两位新人长长久久俱欢颜......”叶衍一把拿过托盘里的酒,打断了那祭司无聊的措辞。
可能其他人也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了,也不再尖叫起哄了。
凉雪衣佯装无事地拿过另一杯酒。
祭司轻咳几声掩饰尴尬,他道:“请二位转过身,将酒倒在地上,长长久久。”
叶衍将酒杯随意倾倒,酒也都随意倒在了一处。而凉雪衣挽起袖子,将酒缓慢地倒在地上,而后平静地交给下边的人。
叶衍本就没怎么在意今日,那祭司说的话都没进到他耳里,只有到了交换喜结时他手里才被阿四塞了一个喜结,却引得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等到那祭司把话说完后,叶衍把那喜结伸到凉雪衣面前,眼睛一直无神地盯着前方,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一刻。
凉雪衣接过那喜结,把手里攥的有些皱的喜结放到叶衍手里,然后她就看见叶衍只是把那喜结勾在自己手上,仿佛觉得那东西会招邪。
凉雪衣紧咬着唇,嘴上不知是胭脂还是鲜血。
最后一步便是叶衍和凉雪衣在魔界巡游一番,等到时辰到了时便可进洞房了。
在巡游途中,阿四轻轻唤着前方的叶衍,身后跟着起码魔界所有人,他也不敢大声喊道。
叶衍微微侧过头,看上去只是像在看远处,他道:“你说。”
阿四上前几步,低声道:“尊主不喜欢热闹,所以他才没有来,你别心里不舒坦。”
冥佑前一天还特意找了他,虽说冥佑知道叶衍有多不想看见他,但他也还是交代了这些事。
不过叶衍现在只当不认识冥佑,所以他来不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一分,不来还不会扰他眼烦。
他看向阿四,问道:“阿四,那冥佑现在是不是在他殿里?”
阿四迟疑地点点头,道:“应该是,我今早找你时就看到尊主进了他殿里。”
“你要干什么,”阿四看见叶衍若无其事地挽起那碍手碍脚衣袖,他急忙拉住叶衍的袖子,低声道,“你就算要跑也不能在这个时候,魔界的所有人都看着呢,不想着自己你起码也要给凉雪衣面子。”
阿四说完后还心虚地看了不远的凉雪衣,还好她像是没听到。方才叶衍在大殿上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虽然说他心有所属,但凉雪衣长得也还不赖,也是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据说叶衍在凌雪峰时,比起初竹,叶衍与凉雪衣才是比较亲密的,他是真搞不懂为什么叶衍对她没感觉。
叶衍往旁边移了两步,他冷冷道:“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处理。”他把手里的喜结随手扔给阿四,道:“送你了。”
“你这,给我我也不能要。”阿四拿着本来象征幸福的喜结却像拿着烫手山芋一般不敢紧捏。
“进洞房了!进洞房了!”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又到了大殿,魔界的天一直是阴蒙蒙的,分不清是白天还是晚上。叶衍和凉雪衣被人推着进去了,他甚至想大吼一声,但最后还是咬咬牙就过去了。
叶衍进到房间后看见凉雪衣坐在榻上,他视若无睹地从偏殿走了出去,也没管凉雪衣此时的神情多难看。
他避开那些站岗的魔兵以及谈笑的侍女,径直回了自己房里。他迅速换掉了这身繁杂的新服,走到后殿看着那棵桃花树心情才有些好转了。
他已经在魔界待了两个月了,每过一天比起以往的任何一天都要漫长。
这次出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回来,可能要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这桃花树娇气得很,魔界魔气多,要是没有他灵力的加持怕是两三天便会枯了。
他在桃花树周围都输了灵力,即使也撑不了多久,但这么美的花不能那么快就凋零了。
叶衍躲开了来来往往欢呼庆祝的人流,直奔那鬼门去,除了死约之门,那便是通往人界唯一的入口。
可惜,鬼门把守的魔兵自然就更多了。
叶衍藏在一堆干稻草后,时刻注意着鬼门的动向。他要是贸然前往,必定会引来过多不便,他蹙眉看向四周,只有寥寥无几的小孩在玩泥巴。
“对不起了......”叶衍打个响指,那小孩玩得泥巴突然就爆开来,溅到了围着的那一圈小孩脸上。
他们猛地就哭起来,看守鬼门的魔兵听到动静,便只留了两个魔兵继续看守。
叶衍趁机从另一边到了鬼门旁边的房子处,他听见那几个魔兵还说着在周围搜查一遍,心里感叹着冥佑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不准。
他轻易把剩下的魔兵打晕了,一只脚踏入鬼门时还往四周看了一眼,最后才放心地跳进去。
冥佑坐在殿内,对着方才看到的情景不由得深深叹气,他揉揉眉心,可能是年纪大了,说话时语气都有些沧桑了:“不让人省心。”
叶衍出鬼门时正好在苍穹山下的一家客栈背后,他这运气可算不错的了,上次他出来时居然在一片荒郊上。
他靠在墙上,心里不禁苦恼起来。
魔界他是出来了,但他要怎样进到强制禁令的苍穹山,又要如何进到那个初竹亲手布下结界的凌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