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阳光从蔚蓝的天空穿过,照耀在水心村的树林中,留下一片斑驳的丛影。而在这树影背后,盘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位,青年模样,披着黑发,穿了件粗布衫。他两眼微闭,双手合十放在胸口,盘腿坐着。另一位,则是个老头子。身子有些佝偻,头发也白了小半,但虽说是坐着,他一手拎了个酒壶,另一只手托着下巴,侧着身子,显得无所事事。
这二位,便是白成灰和水叔了。
在不知不觉的等待中,一眨眼便是三年。期间虽有些矛盾,但这只是些小插曲。白成灰一开始还不太适应,让他坐在树林里一动不动,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但为了去天虞山,他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去。现在的白成灰已经能静静心心在林中闭目养神,相反水叔有些时候倒会有些不耐烦。
三年时间,白成灰长高了不少,整个人显得更加精壮。此时的他棱角较过去更为清晰,清清爽爽,再加上三年的修身养性,颇给人一种山灵水秀之气,但眉宇间仍稚气未脱,不过总体上还是成熟了不少。相较之下,水叔倒变化不大,虽说多了点白发,又有点驼背,但依旧精气神十足。
水叔微微起身,倒提酒壶,往嘴边一送,岂料壶里只剩几滴酒水顺着盖滑落,滚入他口中。他皱了皱眉,把壶挂在腰间,却抬眼一看,不知何时白成灰已经睁开了眼睛,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水叔,你看你酒也喝没了,再坐在这陪我岂非无趣?要不咱们今个儿就早早收工吧!”白成灰向水叔道。
水叔道:“成灰啊,没酒确实难熬,不过你可知今天就是你修习的最后一个早上了。”
白成灰一呆,今天这个日子自己已经在脑中想了不知多少次,梦里盘算了几回,便是在早晨的静坐中也险些按耐不住激动,不过此时从水叔的嘴里说出,却令他感到一丝时光飞逝世事变迁之意。白成灰看到水叔耳边夹杂着的银丝,突然觉得有些苦涩,心中隐隐约约产生了些离别情愫,不禁道:“水叔,我舍不得你们。”
水叔听了,也眼角一红,不过很快将掩过去对白成灰笑道:“成灰,我还以为你要说等不及了呢,怎么突然煽情起来,这可不像你。”水叔说时,又朝白成灰看了两眼,此时白成灰依旧盘腿坐在地上,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远远超过了水叔自己的影子。水叔心里一阵感慨,原先的孩子已经成了青年,现在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颗蓬勃跳动的心,它将和过去的自己一样,执着的奔向远方…………
白成灰见水叔愣着不动,有些奇怪,便上前推了一把。水叔回过神来,见白成灰较过去已成熟稳重了不少,心道再坐下去也意义不大,便对白成灰说道:“没酒喝,老头我脑子都不灵光了,咱们回去吧。”
白成灰却道是水叔又来考验他的耐心,连忙摆手道:“不成不成,反正已经等了三年之久,此刻说什么我也要坚持完。”
水叔听了心里大为赞赏,不过却是一把拉起白成灰道:“你自己继续坐着没事,难道还要你江年哥哥一直等着你吗?”
“什么?江年哥已经来了?“白成灰听到江年,脑中便浮现出那白衣男子,一手持剑,以及那个令他心驰神往的“飞燕还巢”的招式。
“来了,昨天就到了,只是我故意瞒着你,成灰你俩也三年没见了,还不去看看,你水婶今天正叫了他一起来吃午饭!”水叔对白成灰笑道。
江年与白成灰已有三年未见,依昔日的三年之约,今日他便要带白成灰上天虞山,清风崖去。两人互相瞪着眼睛,接着相视一笑。白成灰看江年,还是那个白衣飘然的样子,只是更加出尘,江年看白成灰,此时已不再当他是小孩,而是和他一样的青年了。饭席间,白成灰对着江年追问了好些小问题,两人互相说笑这些年的趣事,水婶静静看着他俩,并不去打扰。水叔只是吃菜,亦不言语,昨天江年过来,他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江年传讯与他,易老头已答应他的要求,只盼他恪守承诺,早些去办约定之事。虽然信里面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但水叔当时一眼便瞧出其中的凶险厉害。本早已心生归隐念头,不欲牵扯其中,但到底是师门中人,再加上这件事和自己也有千丝万缕关系,其实他心里早已暗自答应下来。至于安排成灰去往天虞山拜师学艺,一来是顺着白成灰的心思,二来是想自己不在的时候给白成灰一个照顾。
但是,多少离别,可以重聚?多少离别,指不定是最后一面。
水叔想看着白成灰长大,看着他稚嫩的脸变得坚毅,看着他肩膀变得宽实,想见他长出胡须,从白成灰身上,可以再见到他的父亲,那个人,那个人当年的影子。诶,这些话只能想想,是没法说出口的。水叔摇了摇头,继续吃菜,喝了口酒,苦涩的。
待众人都吃饱喝足后,江年定了定神,望向水叔道:“既然饭吃完了,趁早我便带成灰走吧,晚了可就难赶路。”
水叔点点头道:“说的是,你们早些去吧”
水婶听了他们的话,从房中去取出一袋包裹递给白成灰道:“这是你的衣物,里面还有些银两,你婶替人做衣服攒的,成灰以后你可要自己照顾自己了。”说着眼眶微红,显然满是不舍。
白成灰听了一个劲地点头,道:“知道了水婶,那我这就走啦!”
江年和白成灰慢慢走到村口,期间白成灰两三次回头看,都发现水叔水婶站在家门口默默注视着自己,心里好生感动,但还是加快步伐,深怕受不了这种离别意。江年心想,留在这里白成灰只会更难受,还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为好。于是,他向白成灰道::“成灰,待会抱紧我,我们走了。”说罢,左手往前一引,背负着的长剑便出鞘悬在了空中。江年再右手一划,口中轻轻念叨了两声,长剑便落于地面,紧接着,剑身变作长二丈宽六尺。江年自个儿先跨上剑身,又轻拍白成灰的肩,把他也拉了上来。
白成灰见江年身负的剑一时就有如此变化,不由得十分好奇,伤感也去了大半。江年也是正有此意,看到白成灰一脸疑惑的样子,呵呵一笑,就自己介绍道:“这是我们天虞山最基本的御剑术了,长途来往都少不了它,你以后也会学的。”
白成灰嗯了一声,盯着地上的长剑看了看,只见此剑剑端熟红,往上则颜色减淡为微黄,至剑柄则又成浅绿,整体弯曲有度调和,像是秋日里的一片枫叶,极是美观。便指着剑问江年道:“它,可有个名字吗?”
江年突然脸色一红,但很快恢复过来,正色道:“风吹落枫红,剑出饮血回,此剑命曰落枫。抓紧我,走了。“
白成灰只觉脚下一震,再一看,自己已踏着剑悬在了空中。随着江年一声指令,落枫剑缓缓上升。白成灰见自己高过房屋,树木,很快村子也变得如棋子般大小。他有些恐高,便拉着江年的后背,闭起眼,等再睁开时,身边已是白云飘飘,晴空彩霞。
考虑到白成灰,江年御剑飞的很慢,但风掠过他们时,从耳畔依旧能听见衣袖哗哗的抖动声。御剑飞了一段路程,脚下忽见一座城池,巍峨高挺。古铜色的城墙嵌在四周,墙头寒光闪闪,显然是有重兵把守,而市内则人声不绝,好不热闹。白成灰未见世面,不明何地,便问江年,得知这就是皇城洛阳。
江年见已到皇城,心里一喜,道:“天虞山就在前面了。”果然,不出一会功夫,天边的尽头隐隐露出一段山脉来。再向前,座座青山拔地而起,山脉连绵,云雾缭绕,如入仙境。原来天虞山非指一座山,而是一个山系,藏山临海,幽谷雪峰,自成天地。白成灰与江年一道,穿过众峰,只觉忽冷忽热,时险时平,脑子里轰轰作响,好不难受。突然江年对他道:“成灰,低头了。”他刚想低下头去,却觉身子一湿,还是慢了一步。此时两人已到了一个水瀑跟前。
白成灰捋了捋溅湿的衣裳,只见水瀑自山颠垂落,如星河倒挂,初时来势凶猛,但随着一次又一次轰击在山岩上,水花飞溅,曲曲折折,到此力度已不到两成,但依旧让人惊叹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力。江年见他望的出神,收起落枫,轻轻弹了下白成灰的额头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呢,别发呆了,跟我走!”两人侧身穿过水瀑,由江年带路穿过瀑后石滩,又走了段路程,即出了洞口。
白成灰呼呼喘了几口气,抬头顺着江年所指方向看去,眼前是一条几近垂直的山路,绕山盘旋而上直通山顶。“这个…”白成灰心想,这么陡这么长,不是要我一步一步怕上去吧,耳边却听江年道:“前面的水瀑,叫做拦天瀑,你眼前的山路啊,叫通天径。听名字也知道了吧,不是人人都能来拜师学艺,自己爬上去,就是对你的考验。”
白成灰踏上石路,一步步卖力向上去。他不敢向后看,拦天瀑落到谷底,混着山风,此刻竟如虎啸龙吟般震颤人心。他也不敢叫苦,深知这通天径是在考核他的毅力耐心。不过有一点他却相信,尽管现在江年对自己不闻不问,但一旦自己出了问题,他一定会救下自己。想到这点,也没啥好怕的了,白成灰便咬着牙坚持。大约一个时辰后,被汗水浸湿的白成灰终于同江年一齐到了山顶—清风山。
“我,算是通过了吧。”白成灰心里想到。此时的他已是精疲力尽,神志模糊,勉强支撑。又强行走了两三步,他忽然觉脖子上被人一拍,竟立时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