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坞里桃花的饭菜一绝,但无故受了胡老爷子一派冷面,白成灰还是有些纳闷。但反正这顿饭是江年白请的,自己蹭吃蹭喝,想到这,心里那点郁闷也就没了。
白成灰回天虞山后,又过了半个月,他总算是完完整整修完了天虞诀第一层:将天地理气引入体内周天,循环往复而与自身气机相融洽。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成天虞诀的入门修行,在清风崖已算是中上了,因此易冷秋对他也甚为满意。
易冷秋言:“天虞诀第一层通关后,便不同于一般的百姓,也许实战上不如那些练家子的镖师武人,但天地理气一通,人的五脏内府精气神就达到了一个新高度。理气通玄,无论是感知还是意识,都是取之于天,受之于地。造化万千,也由此开始。”
半个月以来,每天都是在风海崖与西廊之间往返,白成灰不觉也有些倦了。听说天虞山分三处,在清风崖待了好些日子,白成灰倒是对那另外两处,听竹瑄,偏潮阁,有点心向往之了。
“上次和汪逊,常安师兄一起,听他们说,我正赶上了听竹瑄的师姐师妹们来访清风崖的日子,不知她们来是为了什么?”白成灰低头想着,突然肩头被软软的一撞,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退去。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白成灰抬头,不禁一呆,脑中嗡嗡作响。
“你怎么不说话,是傻子吗?”尖细的声音又道。
白成灰这才回过神来,面前两位女子,其中一位便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另一位容貌也较为秀丽,不过相对于“她”还是逊色了许多,而此时对白成灰叫喊的就是这位了。
“对不起,师姐。”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撞的又不是我。”
那女子说罢又喋喋不休道:“真不明白天虞山为什么要有清风崖这个地方,连龙行碑也草率的放在这里。”
“好了,程茹,毕竟清风崖还是和我们同气连枝,别坏了和气。”另一女子突然开口道。
“秦楚楚,你难道没看见清风崖的那些男弟子们什么样吗,一个个色狼似的,明明自己住在这里还好意思来问路。”
“原来她叫秦楚楚。”白成灰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
秦楚楚无奈的看了眼程茹,道:“我觉得清风崖弟子们不会都是这种油头滑面的人的。”
白成灰听程茹如此说清风崖,只觉得脸上无光,突然听到秦楚楚竟替自己师门辩护,不觉喜上眉梢,脱口而出道:“对!我们清风崖的弟子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程茹似笑非笑地瞟了眼白成灰,冷冷道:“好像你小子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别人只是上来问路,你倒好,直接撞上了。快说,你是不是对咱们的秦师妹不怀好意!”
白成灰心里一惊,赶忙摆手道:“没有,我只是刚刚在想事情,一不小心撞上。”不过他一想到自己刚刚还在念着听竹瑄,不禁一阵脸红。
“二位师姐,对不起了。”
“什么师姐啊,叫倒叫的好听,你怎就知我们就比你大了。”程茹道。
白成灰挠挠头,讷讷一笑,道:“我才刚刚入门一个月,两位师姐的道行定是比我高多了,这师姐二字是不会喊错的。”说罢瞄了眼秦楚楚,秦楚楚此时正往远处看,并未注意到他。
“行吧,算你有理。”
白成灰见这位程茹师姐心里对天虞山还是有芥蒂,却突然想起一个人物来,道:“两位师姐,向你们问路的那位,是不是胖胖身子,摆着张大脸,一副文邹邹的样子,满口之乎者也?”
秦楚楚,程茹闻言,齐转过头看向白成灰,异口同声道:“你怎么知道?”
白成灰朝他们解释道:“向你们问路的那位,是咱们清风崖的“风云人物”,叫汪逊。别人都唤他汪不傲,不过不傲不是谦逊的意思,恰恰相反,他为人最是轻浮,师姐说他油头滑面是最恰当不过的。”白成灰顿了顿又道:“听说他隔三差五就要被我们师父殴打一顿,不过我看他是愿打愿挨,我们清风崖其他人啊,决计不会这样子的。”
秦楚楚听了扑哧一笑,如清晨的燕语莺声:“原来还有这种奇人啊!”
白成灰第一次见秦楚楚笑,只觉得微风拂面,心里一甜,随声附和道:“是啊,他虽说油腔滑调,但少了他,清风崖,不,整个天虞山都会少很多欢乐的。”
程茹此时脸色已是缓和了许多,但仍问道:“你怎么能证明清风崖其他人,不是同流合污,像那个人一样,无……无聊奇怪?”她本想说无耻,但想想还是忍住憋了回去。
白成灰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身白衣风采,对程茹道:“江年师兄你认识吗,他这样的人才能代表我们清风崖。”
秦楚楚突然悠悠道:“江年我知道,他还是挺不错的。”
白成灰见秦楚楚表示赞同,脸上一喜,但随即心里一酸,心想:“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啊,看来秦师姐对他还是挺有好感的。”
秦楚楚“嗯”了一声想了会儿,接着又道:“在老一辈里,他算是杰出的了,本来是可以去偏潮阁的,但他好像选择了留在清风崖,当你们师父的亲传弟子。”
“老一辈?”听秦楚楚叫江年老家伙,白成灰不禁一笑,同时心里又想:“江年哥比我大了八岁,这两位师姐看上去又和我差不多年纪,这样一比,他的确算老,再说他还有洛师姐呢,哈,我真会乱想。”
“原来你想了半天,就只能拿一个老一辈的人来说话呀。”程茹看上去心情已经好了许多,道:“算了算了,就当我对你们清风崖有点误解吧。对了,有趣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白成灰。”
“蛮普通的一个名字嘛,我看你呆头呆脑的样子,不如叫白痴吧。”
白成灰自然懂白痴是什么意思,不过在二女面前,他却没感到生气,只是有一股少年的傲气让他脱口而出道:“我才不会是白痴呢,我要当大侠,扶危济贫,拯救苍生的白大侠!”
一直没说话的秦楚楚却也被他逗乐了,她轻轻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对白成灰道:“那么,白大侠,你能否告诉我们龙行碑怎么走呢?”
白成灰见着她的笑脸,也不思考,就道:“龙行碑,我当然知道。”不过,他说出来后随即后悔,因为他连龙行碑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楚,你问他这个刚入门的小弟子干吗,这可是长老以上才能知道的地方。白成灰,说大话可不是大侠的风范。”程茹道。
白成灰被她说破,不禁脸红,低头道:“我想给二位师姐带路,但我确实不知龙行碑在何处。”
“不知龙行碑也不怪你,清风崖后山你总认识吧,带我们去那里也行。”秦楚楚看了眼白成灰,轻声道。
“嗯,后山的位置我还是很熟的。”
白成灰带路,一人走在前面,秦楚楚和程茹为了避嫌,隔了小段距离跟在后头。近一个月里,白成灰对清风崖不能说每处都了如指掌,但一些风景名胜,还是了然于心的。他虽是带路,但还是怀了些小心思,特意带两位师姐走了走清风崖的出名地方,秦楚楚与程茹倒也不急,两人在后边说说笑笑,真如同来游玩一般。
“就是这里啦。”白成灰朝后面招招手道。
二女迈过石子路,赶上前朝四周望了望,只见一片通幽的竹林,却不见后山于何处。
“你小子不会不认识路,随便找了个地方忽悠我们的吧!”程茹不见后山,有些微怒,压低了声音对白成灰道。
“就是这,不会错的。平日里后山空旷,来的人极少,幽静的很,我们都视这里为禁地呢。”
秦楚楚还在犹豫,忽得从竹林后刮来一股风,整个竹林沙沙作响,竹叶纷飞,如舞秋风。
待风停叶落,秦楚楚低下头想了会,突然惊喜的对程茹道:“我想龙行碑就在此处附近了。”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程茹不解道。
秦楚楚拉住程茹的衣角,嘻嘻道:“师姐啊,你是不是忘了,你问师父龙行碑在哪的时候,师父怎么说与你听的?”
她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字吟道:“西廊后山,山前有竹,无人栽种,自已成林。风折竹去,竹摇叶响,碧龙拜尾,嘶于山间,龙行之态,隐于碑前。”
程茹回想方才风吹竹响之态,果然与师父所讲类似,松了口气道:“找到就行,总算是没白来一趟。”
白成灰见两位师姐张口闭口一个龙行碑,自己却不知龙行碑为何物,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上前问道:“两位,后山我已带到了,你们能告诉我,龙行碑是个啥嘛?”
秦楚楚转过头看向白成灰,抱歉道:“谢谢你带路,不过这龙行碑我们也说不清楚,你还是问你的师门长辈去吧。”
“不能透露一点?满足下我们的好奇心么。”
两女一齐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行,不说。”
白成灰有些失望,被掉起了胃口却又不肯解惑,他心想,女子的心思,当真是千奇百怪,难以琢磨。
正在他失神之际,忽然听得程茹道:“清风崖小子,我们走啦,后会有期。”
白成灰抬头,秦楚楚和程茹已经依着来路走出去了好远。二人身法轻盈,再一眨眼,就只能见着两个模糊的背影在石子路的尽头。白成灰注视着,直到她们二人消失,才感到心里有股空荡荡的说不出的滋味。“现在干吗呢?”他一脚踢开一颗石子,向自己问道。
没有回答,他一个人慢慢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楚楚,你觉得刚才那个清风崖小子怎么样?”
“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
“不算傻子,但也不太聪明。”
“哈哈,人家起码给我们带路呢,背后这么说可不太好。其实我觉得他还挺有趣。”
“的确是个有趣的人,走吧,师父她老人家还在等我们回来吃饭呢。”
“走喽,师妹,听你的。”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当当当,在戌时初,清风崖山顶,传来几声干涩的叫唤。
只是那声音,喊了几声,就消失在灰暗的夜空中。
“师父叫我来巡夜,察看清风崖周是否有可疑人物,可这般叫唤好像有点傻。”一华袍胖子提了盏灯笼,大摇大摆的走在道上,深怕见不着人,落寞了自己。
走到一处屋角,四下无人,他放下灯笼,抖索了下手脚,从衣袋里掏出个不知什么吃的,放嘴里嚼了嚼咽下去,然后嘴里咕嘟道:“什么破差事,转悠来转悠去,半个人影也没见到,倒是累坏了胖子我半身肥肉。”
他的确纳闷,这巡夜一事,以前是历来没有的。天虞山脉本就是高山险水,藏峰露海之所,清风崖处其中,又有拦天瀑,通天径为其遮拦,外敌欲犯,着实无从下手。更何况,就算是外敌来了,他一个道行不深的弟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处既无人,胖子便回头走去。忽的一阵山风吹过,灯火被这山风一拂,明灭不定,隐隐将熄。他将灯笼提到胸前,松了松烛芯,吹了口气,让火光稳定下来,继续向前走,口中道:“夜半提烛走青山,青山与我怎相识。相识亦苦解愁怨,愁怨难消今夜半。”说罢直直叹了好些口气。
叹完气,胖子抬起头,发现前面有个人影朝自己跑来,只听那人老远扯着嗓子道:“汪师兄,我听你一直叫我名字,可是巡夜遇到困难了吗?”
原来担任这巡夜差事的便是汪逊了。
汪逊心里纳闷,我这一人吟诗,何时唤他名字了?转念一想,可不能给这人见着自己的寒酸模样,于是提起口气,满面笑容,向前迎去。
来者不高,着布衣,相貌一般,看上去是名极普通的男弟子。
汪逊打量了下面前这个普通弟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赵青山。我听师兄你青山青山的叫唤,可是在叫我么?”
汪逊哑然,心想,这名字起的也太凑巧了。他对赵青山道:“你听错了,我未曾叫你。”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这就走了。”赵青山转身欲离去。
汪逊骨碌一转眼睛,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对赵青山道:“回来,你可知师父为何将巡夜一事交予我手?”
赵青山笑道:“自然是你又做错了事,师父要罚你的。”
汪逊脸上一红,但随即缓和下来,抖了抖袖子,又顺势叹口气,对赵青山道:“你以为巡夜是件苦差事?错矣,错矣,念在你道行不深,境界不够,师兄不怪你。”
赵青山奇道:“这大半夜的,不能休息,还要一个人在山上转圈,可不是件苦事么。”
汪逊转身朝远处的青山望了一眼,背起手,道:“古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巡夜一事,外人看也许是个苦差事,但其实是师父传授于我的另一番修行。”
他顿了顿,转过身又道:“寂静夜空,独享良辰美景,如此机缘,不易啊!”
赵青山听至此处,心里已明白了个大概,暗自好笑,不过他还是顺着汪逊的话道:“汪师兄境界高远,原来这巡夜一事,的确颇有深意。”
汪逊见赵青山有上钩的迹象,心里一喜,但脸上还是不露声色。他接着道:“师父素知我才华天赋,因此对我很是偏心,但一人独占这份机缘,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见戏至高潮,说到如此地步,赵青山假意激动,拉住汪逊的手道:“师兄,师兄莫不是想将此机遇转让与我?”
汪逊抬手捋发,胸中一股豪情,道:“谁叫读书人宽广胸襟,我亦懒散,不与世争。你若愿意,这巡夜一事,就交付与你了。”
赵青山拱手道:“我愿替师兄担下此事,师兄果如传言所讲,仙人风骨。”
汪逊摆手离去,但面色不变,深怕赵青山会反悔。他越走越快,以至于身上的肥肉都在上下颤动,赵青山在后面看着他,直到消失。。
待汪逊走远,赵青山撇撇嘴,嘲道:“还提烛走青山呢,呵呵,青山…赵青山,看来我也挺会取名字的嘛。”
他沿着通天径一路下山,时不时四处观望。然而,静夜无人,便是飞鸟游鱼,此时也已睡去。
“果然是良辰美景的好差事啊!”他心情甚是愉悦,走到拦天瀑前突然停了下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面。
流水冉冉,不比白日里的垂星之态,拦天气魄,此时倒更像位熟睡的女子,轻微的水流声是她均匀,温婉的呼吸。
“赵青山”低下头注视着清澈的溪水,月华洒落,投下一团光晕,溪水中有个人影。
他盯着那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皱起了眉头,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水。水珠从指尖滑至掌心,一阵冰凉。
他把手心贴在脸颊上,慢慢揉了揉,从额角开始,缓缓向下拉开。只听几声呲呲声响,竟撕下了张人皮面具来。他将第一张面具放置一旁,又重复刚才动作,撕下第二张面具。看扮相,这两张面具一男一女,男面普通,女面精致,但质地都是极好的。
“赵青山”将人皮面具放怀里收好,泼了些凉水到脸上,也不立即擦拭。盯着水中倒影,他愣愣出神,痴痴笑了笑,喃喃道:“这样才好。”
他正欲起身,突然只听“铮”的一声,一把三尺长剑直直插入石块中,剑身微颤,拦住了他的去路。
“赵青山”眉头一紧,不过待他看清剑上的纹路,却是舒展眉头,笑了出来。
“赵叔,我就是盗用了下你的姓,可没必要这般吓唬我啊。”
“小姐能用赵字作姓,是赵某的荣幸。不过未出天虞山,小姐就将面具脱了,实在有些随性,还是小心为妙。”
“赵青山”呵呵笑了两声,看向来者,道:“最后一天了……再说,不是还有赵叔你,护着我吗?”
“小姐莫开玩笑,此行意义重大,绝不可暴露了身份。”
“赵青山”撅起嘴,吐了吐舌头,道:“别总这么死板好不好,区区天虞山,我老爹还未看如此重呢!那赵叔和我一同走么?”
“小姐先去,赵某仍需留在此处。”那人压低声音道。
“赵青山”转身,朝后招招手道:“不必送了,你自个儿回去吧。”
她迈步向前走去,山涧里留下一串轻微的,清脆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