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张大老爷名叫张麟,是张家庄的族长,眼见谢大人不肯轻易放过,于是便把事情由来一一告知。
这张范氏原名范月奴,嫁的人名叫张引泉,是张家庄的一门富户,家中长辈早已过世。张引泉身体孱弱,族中长老做主从三十里外的范家村娶了她过来冲喜的,进门还不足一年。上个月张引泉突然暴毙,面色发黑显是中毒,张家的下人也有人出来作证说夫妻感情不和,范氏屡屡在背后诅咒张引泉心存怨怼已久。又从药铺得知张引泉死前她的确去买过砒霜,剩下砒霜也从她房间里搜出来了。人证物证俱在,是万万抵赖不了的。
“我没有。”张范氏跪行两步,指着张麟道,“是他诬陷我,我与夫君感情很好,何来怨怼之说。他抓了我之后想屈打成招,我一直没开口就是等着大人你来还我清白啊。”
张麟道:“我们怕这毒妇畏罪自尽,一直把她关在牢里,并没有屈打冤枉她。”
谢大人道:“她都被你们打成这样了还没有屈打吗?”
“这妇人狡辩之词甚多,不用点刑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
“用了刑之后你们得到真相了吗?她招了吗?”见张麟面露难色,他又道,“她还没招,你们就要把她沉潭,这也太草率了。你可知我今天为什么会来?”
张麟正有此疑问,但又不好直接问,听他自己提起,立刻接道:“为什么?”
他大喝一声,“带上来。”
衙役立即抬上来一个人,衣衫也是破烂染血,却是个男人。那男人一见到范月奴,立刻激动起来,咿咿呀呀地比划着,原来是个哑巴。
张麟立即道:“这哑巴就是她的奸夫,本来一同关押着审问,不小心被他跑掉了。他们在张范氏出嫁之前就相识了,定有私情。来人,把他绑了。”
他的手下正要上前,却听谢大人道:“不忙。既然我已经来了,张大老爷,咱们就一起先审一审吧。”
哑巴被人抬到一边,他身上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但无法自己挪动,显然受过重刑。
月奴两眼含泪,说道:“我们虽是旧识,但是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她目光似剑直视张麟,说道,“张麟,你身为族长,中饱私囊。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么?是你,在我夫君的药里下毒,害死了他。你还逼我与你狼狈为奸,我不肯就陷害我。我忍受刑罚不肯开口,是因为没有人为我做主,如今全族的人都在这里了,谢大人也来了,咱们就把话说说清楚吧。”
祠堂里又响起嗡嗡的议论声。张麟的脸色突的变了,怒道:“好个嚣张的贱妇,红口白牙地把脏水泼到我的身上。你今天要是拿不出证据来,谁也保不住你。”
谢大人轻轻咳了一声,道:“大老爷不用着急,且看她有些什么证据。”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张范氏,道:“你说。”
她道:“请大人见谅。这张家庄上上下下不知道有多少他的眼目,我只能告诉你一人。”谢大人也不摆架子,到她身边俯耳倾听。她小声说完,道,“请大人多派两个身手好,靠得住的人去,免得多生枝节。”
他做了个手势,立即上来四个精壮的捕快。他低声吩咐了几句,他们便领命而去。
张麟回到上方坐下,已有人多搬了一把椅子出来并排放在一起,是给谢大人的座位。张麟微不可查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拍了两下。人群里立刻有几个人跟在那些捕快之后也去了。
清宁心下微动,悄悄地也跟了上去。
等她重新回到祠堂时,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她以为张范氏被用刑了,连忙挤进去,却是另一个妇人。
只听她哭喊道:“青天大老爷,民妇冤枉啊。我与麟大老爷清清白白,是张范氏胡说八道呀。你这挨千刀的贱人,为何要冤枉我。”说着扑到张范氏身上去厮打她。谢大人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旁的捕快上去将她扯开。
月奴道:“你和张麟狼狈为奸,时间已经不短了。你帮他私造我买砒霜的假帐,要至我于死地,还说是我冤枉了你?我有没有冤枉你,去把你店里的账簿拿来看就知道了。不是柜台上那本,而是你枕头下的那本。”
那妇人哭声立止,脸色唰地白了。见捕快快步而去,眼神飞快地扫了一下张麟。张麟脸色阴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又轻轻地拍了拍椅子扶手,果然,人群里又有几人在捕快之后跟了出去。虽然案子还没有结,但是清宁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再次跟了出去,如法炮制地将这一批人也放倒。哼哼,我倒要看看你张大老爷有多少人可以用。
时间一分一毫地过去,四周的人却没有谁不耐烦,都静静地等着。张范氏抬头挺胸地跪着,背上的“荡妇”两字格外醒目。
去取证据的两批捕快先后返回,在看到他们的一刹那,张麟的脸色瞬间有如死灰一般。捕快将证物呈上,谢大人正要翻看时,他起身道:“大人,坐了这半日,也有些累了吧。天气炎热,不如到屋里去看?”
谢大人温和一笑,道:“大老爷费心了,这里光线正好,我觉得很舒服。稍坐片刻,我看东西很快的。”
张麟一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他眼中有凶光闪过,似要发难。
谢大人翻开帐册,似漫不经心地道:“东宝,本官今天出门时说让你带上新来的护卫,你带了吗?”
他身后随从道:“回大人,带了,三百二十位带刀护卫一人不少,奴才怕他们进来扰了祠堂的清静,都在外面守着呢。”
“哦。”他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余光瞥到张麟,笑道,“大老爷坐呀,本官看东西很快,不会耽误你多少功夫的。”
张麟只得坐下,讪讪道:“大人出门的排场好大啊,我竟不知衙门何时招了这么多的护卫。”
谢大人笑道:“衙门当然不行,我不过小小一个县令嘛。那些护卫是我娘不放心,定要让他们跟来的,麻烦得很。“
张麟故作轻松地问道:”大人上任后我一直想去拜会,只怕你不方便。一会儿事了,大人一定要留下来喝上几杯。对了,大人是哪里人啊,我好吩咐厨子做些合口味的菜。“
东宝接道:”我们老家在幽云,栖鹤山谢家张大老爷可听说过?”
张麟的眼皮剧烈地抽了一下,幽云州的栖鹤谢家谁人不知,富甲天下,历经几朝不曾衰败。都说“黎国分南北,谢家不分”,产业遍布南黎北黎。
“大人是栖鹤谢家的人?”他有些不信,谢家从无人涉足朝堂。再说就算要当官,也不至于跑到这小山沟来当个芝麻小官。
谢大人一脸随和,继续翻看那些册子,道:“日子太乏味了,弄个小官当当看是什么滋味。家母不放心我出远门,随便拨了些人来照料我的起居。”
两人说话的音量不高,但清宁站得不远,耳力也好,听得一清二楚。她也疑他在吹牛,到外面一看,嚯哟,祠堂外果然围了一圈带刀护卫,可是刚才她进出的时候他们还不在这里呢。看来这位谢大人是有备而来的。
他很快将那些帐册翻完,嚯地往张麟面前一扔,面上仍是笑咪咪的,说道:“大老爷,自已看看吧,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
张麟粗粗翻看了一下,嘴唇越抿越紧,一言不发。
谢大人笑向张范氏道:“他不说,那你说吧。”
她道:“张麟贪污由来已久,族中长老年迈,一直被他蒙在鼓里。我相公考中过秀才,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没有再考。长老看重他聪明正直,就让他帮族里记帐。我略识得几个字,偶尔也帮着翻看记录。他发现帐目有问题后,之所以没有立刻告诉长老,一来怕弄错了冤枉好人;二来不想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让长老费心劳神。也是我夫君太好心了,竟然以为张麟遇到了什么难事,私下里询问他。他求我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说会尽快想办法把帐填上。谁知道,那时他就生了歹心。后来我夫君的病突然严重起来,就是药铺寡妇帮他做的手脚,换了药。他想逼我跟他,我不肯,他就诬陷我谋害亲夫。我知道他在族中的势力,如果没有人为我做主,就算我说破了大天,也没有人会相信我的。”
谢大人接道:“你我素未谋面,为何就肯信我?”
她道:“你上任后平反了几桩冤案,我相信你是个清官好官。”
他笑道:“临时给我戴高帽子么?听着还怪顺耳的。那你怎么知道她和张麟的事呢,还知道她的帐本放在哪里?”说着目光看向跪在一旁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