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斐接过药包,打开细细闻了片刻。眉头紧皱地看着清宁,道:“这是什么?”
她记得舒秉说这药是无色无味的,强自镇定道:“我随身带的药粉,若患了风寒什么的可以用来发发汗。”
“你什么时候去配的?这些天我们好像没有分开过吧。”薛斐目光锐利,毫不放松。
她淡淡地道:“我在东岛就带着它了。”
度秋道:“收起来吧,咱们该赶路了。”
薛斐不依不饶,拿出水壶把那药粉倒了进去,递到清宁面前,道:“不如你喝一口。”
清宁面现怒色,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既然这药粉无毒,那么你喝一口。”
“阿斐。”度秋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严厉,“不可无理。”
“她根本就不敢喝。“薛斐道,“那天晚上你明明就在我身后不远,却说我们跑得太快把你甩掉了,我那时就有点怀疑你。你是白家的人,白家现如今已经同九方潜登上一条船了,你能安什么好心?你若真是无辜,那就喝一口,我以后绝不再怀疑你半分。”
清宁怒气上涌,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抢过水袋扔上半空,一把抽出度秋的剑将那水袋割得四分五裂。她的确不敢喝,但她也的确没想过要毒害九方度秋,如今百口莫辩,她一时也不知道是在气自己还是气别人。
她“哐“地一声把剑扔在石桌上,足尖一点便掠出了凉亭,身体燕子一般飞上树冠,道:”阿澍,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过要害你。如今多说无益,咱们就此分道扬镳吧,后会有期。“一个转折,她便如一片轻薄的信纸一般飘远了。
薛斐待要去追,度秋却一把拉下了他,叹道:”算了,让她去吧。“
”哼,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对她有些怀疑,刚才不过是在诈她,如果她敢喝一口,我必定郑重像她道歉,没想到真被我猜对了。殿下,都这样了,你还信她?“
”她若真想对我不利,有许多机会可以下手,可是她没有。“
”你们....殿下....“容悦君呆立一旁,半晌才反应过来,”民女叩见太子殿下。“
度秋道:”起来吧。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当今殿下还有一位贺王呢。“
她怯怯地道:”民女听说贺王殿下年过三十,可你怎么看也不像三十的人。“
他道:”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多有不便。进京后我会为你安排好去处的。“
她面露喜色,道:”多谢殿下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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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卖东西的小贩们正陆续进城,挑担子的,背背篓的,推着小车的....吵嚷声催促声小孩的哭闹声还有城门守卫的呵斥声,这繁杂的声音奏成了城镇的清晨音符,东岛可见不到这样的景象,清宁感觉这个陌生的世界离自己又近了一点。
她离开度秋后打算自己去京城,长着嘴还不能问路么。没有人的地方她就全力施展轻功,有人的地方她就走得慢一点。此时正值盛夏,越到中午路上人越少,她正觉口渴,正好路过一座凉棚,她便进去休息。
凉棚是一对老年夫妇开的,老妇人殷勤地道:“小伙子,赶路累了吧。快坐下歇歇,我们这除了茶水还有绿豆汤,这么热的天正好解解暑,包子馒头也有,吃点吧。”她一身衣服补丁叠着补丁,但是浆洗得很干净。
棚里只有一位客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麻灰衣服,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她取出一锭金子来,道:“那你就看着给我上吧。”她当然知道这很多,可是除了这个,她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付账的了。
“唉哟,快收起来。”老妇人忙推回来,道,“这我们哪找得开啊。”
“那,”她想了想,取出两枚银弹来,道:“这个可以吗?是银子打的。“
那弹子一枚有半个拇指大小,表面光滑,普通人是看不出异样来的。老妇人接了一枚,忐忑道:”这也多了。“
她笑道:”没事,那你就多给我上些吃的吧。“
老妇人喜笑颜开,和老伴把能吃的都给她端上来了,碗碗碟碟地摆了一桌子。虽然都是粗陋饮食,清宁一点也不介意。
”小伙子,看你年纪不大,斯斯文文的,是上京赶考去?“老妇人添水煮茶,”我可提醒你一句,财不外露。你这么大大咧咧的遇到坏人可就麻烦了。“
她笑着答应。
老妇人又道:”别嫌我老婆子话多,去年也是你这样的一个书生公子,还带了两个仆人呢。在我们县上被人杀了,就是想抢他的钱。年纪轻轻的,可怜啊。“
”这么大胆,县令不管吗?“清宁一边吃着,一边和她闲聊了起来。
“哎哟。我们以前那个县令啊,最怕事的,什么案子到了他手里,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不就是拖着。那书生是外地来的,他更加不管了,只说是强盗干的,不了了之了。”
老头说道:“一个月前好像新来了一个县令。听说还不错,把积压的案子办了几件呢。”
老妇人道:“是个年轻人,姓什么来着,薛大人?辛大人?姓什么来着....”她手中拿着一根柴禾,眉头皱成一团思索了起来。
“水开了。”老头连忙上前揭开锅盖,一股蒸腾的白气直扑上来,“老婆子,张家庄下午开祠堂,你想不想去看看。”
老妇人白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那范氏娘子我见过,长得周周正正的,一看就是个好人。张家公子从小就病恹恹的,说她谋害亲夫,我看八成是病死的。她哪像杀人的人?”
老头道:“张大老爷总不会冤枉她吧。人心隔肚皮,你就是心太软了。坏人的脑门上又不会写个坏字...”
夫妻俩自顾自地聊开了,最开始的话题早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清宁吃饱喝足,问道:“大娘大爷,这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可以买到马呢?”
老头道:“这里是秀江,咱们这叫李村。你要买马的话就去张家庄,那里有集市,往那边去....”老头又详细地给她指了方向。
直到她走,那个睡觉的人也没有醒。
沿途风景不错,群山连绵,麦浪起伏,偶尔能看到在田里劳作的百姓,还有骑在牛背上的小孩子,一派祥和安宁仿佛一幅雅致的水墨画。她不由得想,如果打起仗来,他们会怎么样呢?
有些事是不能想的,因为没有解决的途径,也没有答案,只会越想越迷茫。
这些天她风餐露宿,倒并不觉得辛苦,反而有一种天阔任鸟飞的自在,有一种江湖客的洒脱。她也会想想她的身世,那个人说陆明良是南黎细作,而白贤说他是先帝近臣,答案究竟是哪个,她一定会弄清楚的。还有她娘,竟然是焉府千金。江湖中素来有”贵厌侠焉“的说法,厌不由只为皇室贵胄制作兵器,焉府却是为江湖中人打造兵器的大家。厌焉齐名,说起来还是焉府在江湖中更有威望些。
不知道是不是午后炎热,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偶然看到一个孩子,问清集市所在,一路找过去竟然休市。她想起凉棚里那对老夫妻闲聊的话,正见街上快步走过两人,一问正是要去祠堂的,于是跟着他们一起去。
祠堂里里外外站了许多人,正上方的台上坐了一个男人,大约四十出头,身材中等,方正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院中空地上跪着一名女子,头发散乱,衣衫肮脏还透着血渍。双手被反绑着,背上插了一只签,上书“荡妇”二字。
那男人说道:“张范氏,你不守妇道谋害亲夫,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肯招吗?”
下方的女子低头着,一声不吭。
他冷笑道:”你招与不招都是有罪的。今天我就要行家法,把你这**沉潭。来人,把她装进笼子里。”
立刻有两个男人抬了一个大大的木笼子上来,要把她硬拉进去。
“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她终于不再沉默,反抗着不肯进去,大声呼喊起来。
突然一把高亮的声音传来,“谢大人到。”
“谢大人来了?”“他怎么来了?”人群中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一个身着暗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了进来,他面孔白净,五官精致,唇角含了一缕轻笑,道:“审案是本官份内之事,张大老爷是怕本官劳累所以不来通知吗?”
原来新来的县令不姓薛也不姓辛,而姓谢,清宁忍不住笑了。
中年男人脸色大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快步迎了上来,笑道:“见过谢大人。并非有意隐瞒不报,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长老们都觉得族中丑事还是自己解决的好。”说着挨近一些,从宽大的袖子里滑出一叠银票,以旁人不可察觉的姿势送了过去。
谢大人看似随意地将其推开,走到张范低身前,打量她道:“张大老爷,我知道你们张家庄都是自己处理族中事务,可事涉人命,本官可不能置之不理。若是上面怪罪下来,本官脱不了干系啊。从头到尾说说吧,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