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内。
三更惊夜,江心月明。两个乞人缩在围墙一角方要睡去,其中一人被梦境惊醒,打了个寒颤赶忙起身去数身上的铜贯,方才梦见自己得了五百贯交子、有官兵抓他收黑钱还要砍断他一只手。
“祎祎,祎祎!快醒醒!”文元清醒过来,又赶紧去晃那胡祎祎的身体:“咱们现在得赶路了!快些起来吧!”
胡祎祎还惺忪着眼,挣扎困意问道:“嗯?不是说要十月南行吗?现在要去哪儿?”
“现在往西行,去长安。”文元起身抖了抖身子,好像很精神的样子。
“啊?往西走?西边儿不是更危险吗?”胡祎祎显然懵着,却也是乖巧地起身收拾起了包袱,乞者本就如同候鸟、随气候变化迁徙,至少候鸟成群不必孤独,此二人不仅要谋生存还要躲避人祸。
胡祎祎此时方及弱冠之年、因小时候被人下了药导致脑子有点不好使、即使是沦落为乞丐也少根筋地成天傻乐呵、不过性子倒是极温和,后与这文元相识于襄阳城、胡祎祎其实是流落过来的。用文元的话讲,这是个傻子不用自己养,留在身边能逗个乐儿挺好的。文元本是城中地界儿有名的地痞、控着两家赌坊,后来因为得罪了上头的权贵才落得流离街头、绝路至此只能行乞。一入九月天温度急转降寒、即使秋天晚上也得湿冷难眠、街上很快就居住不得了。文元一直被人压着、他自己想不明白是怎么被人恨到这个地步的、到现在还不肯放过自己,但别人更想不通文元被欺压到这个地步是如何忍耐着无论如何也不离开襄阳城的。胡祎祎成天哥啊哥的叫,小傻子也是个可怜人,就这么跟着自己吧。
早传襄阳防御史吕大人假义变节、苟通外蒙,虽为大义却有数次违抗军令、已引得当朝猜疑,天子宋端宗尚且年幼、有太后听政但无人摄政,此次得来蒙使私往襄阳会见防御使大人的消息、宋端宗有意将此众人一并平剿在襄阳城内。却逢外患之际、早已削弱的防御使势力不免再次兴起、地方仍有死忠将士依附于主将领吕大人,据悉防御使也已得到消息、密谋元兵欲封锁襄阳城反剿,正式扬旗割据一方势力,往后再夹挟江陵打通川蜀要塞、加快三路兵马攻宋。
如今襄阳城门紧闭、兵力部署更趋紧重,兴兵反叛之时满城百姓恐怕难免鱼池之殃,文元难受人接济、道儿上的消息却很灵通,襄阳城虽一同往日宁静、实乃临难当头,自己还是尽早离开为妙。按消息来说,这个可恨的防御使吕大人十有八九真变节了、到时真打起仗来,别说自己那两座小小赌坊、连性命都难保,只怕他日也难归故里,只得永走他乡了。
“哥,咱们的点心还要不要了?”胡祎祎看着文元、一步三回头地问:“哥,你想什么呢?哥——”
“哎呀你烦不烦,咱们哪还有干粮了?”文元一边加快了脚步、一面盘算着自己带着这个傻子能否顺利出城,对于两个乞丐这官兵应该不会过于理会吧?
“去去,晚上不能出城!”守卫如是道。
“哥!哥——”胡祎祎却还是不依不饶地、扯着文元的衣袖只顾问道:“哥你理理我,咱们的点心还要不要了啊?”
文元戾气暴起,反手给了胡祎祎一耳光,胡祎祎吃痛,捂着脸颊委屈哭道:“哥,你怎么又生气了?今天黄记掌柜说只要我学狗叫就给点心吃的,你忘了?哥——”胡祎祎哭到哽咽说不出话来,文元不哄他就继续哭,终于逼得文元开口了、只得缓和了语气叹道:“那个死人不是把点心扔在地上了吗?最后踩的稀巴烂了你还怎么吃?”
“但是我饿了,谁叫你把我拉走了?”胡祎祎埋怨地看着文元、突然凑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其实因为我偷东西了,我饿!”说到饿字那个声音震天响,震得文元脑子都要炸开了,“吃!吃!吃!”文元觉得不能再打这个傻子了,只得自己生闷气也大声吆喝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在这大喊大叫的?小心把你抓起来!”守卫也嫌弃得驱赶两人滚远点儿。
不如吃牢饭?不行,本来就饿得难受还得遭一顿打、关进去出不来了怎么办?胡祎祎道:“你听着、一会儿我去把赌坊的门弄开偷点儿银子,你就在这睡觉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哥——”胡祎祎又哭了,还是哭得震天响,文元只能把他拉远点儿别再让人听见挨打,“再哭就揍你!以后不要你了!”
还是哭,胡祎祎憋的脸通红。文元问:“你到底没完没了哭什么啊?”
“我不想你去挨打。我求求你……呜呜……我求求你别再去赌坊了,”胡祎祎难受地说:“赌坊里什么也没有,也没有点心……”
文元知道这个傻子除了傻点儿还是有心的,不由道:“不会的,那是大爷我的赌坊!”实际上是因为他对赌坊的一切甚为熟悉、而且一直觉得自己还是那赌坊老板,偷窃这种事从心里还是干不来,不过如今也没办法了,一提赌坊胡祎祎就是哭,“这样吧,咱们就去黄记香饼铺!”
胡祎祎马上应了一声好、果然笑逐言开了,胡祎祎突然说:“哥,我会开锁。”
文元很快就知道了这傻子说的是真的,溜进了门儿文元又再次小心把它关上、又示意胡祎祎小声点儿,胡祎祎嘴里还是念叨着:“脏点心脏点心……哪里有脏点心,泔水桶里有脏点心!泔水桶在哪里?”
文元叹了口气、这胡祎祎真是个傻子。就赶紧领着他进了厨房、看有没有剩余的点心干粮,可不一会儿转身胡祎祎又不见了,这傻子在对着泔水桶翻污秽呢,文元扯着胡祎祎便要离开,等黄掌柜晨起就麻烦了。
天光破晓。
文元紧盯着城门何时放行,却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这个人竟是急着要进来,自然也被阻拦在门外。
等在城门外的这个人便是向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