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伟气喘吁吁地跟着我跑了过来,他在我旁边站住,然后试着抱住了我。
这一次我没有反抗,我恨他,现在依然恨他,可是我的无助和绝望让我极度渴望一个人的拥抱。
我在徐伟的怀里低声哭泣。
我从徐伟的怀里离开,我说:“我不想再让莉莉继续接受化疗了。”
“萧潇……”
“孩子太痛苦了,”我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医生说,即使化疗也只能延续三到四个月的生命。”
“可是……”
“可是我不想再让孩子继续这种生不如死的治疗,”我看向了憔悴得让人心疼的徐莉,“成年人都无法忍受化疗,更不用说是一个四岁的孩子了。我是她的妈妈,我的女儿生病了,我比谁都心痛,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能体会到吗?可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知道,我即将脱口而出的字眼是我无法承受之痛。
徐伟没有说话,他坐到了地上,后背倚着墙壁。
“既然我没有办法让莉莉康复,”我哭着说,“那我唯一能做的是让莉莉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开开心心地离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我没有回答他,因为我们的心里其实都清楚等待着我们的将会是什么。
我在病床旁坐下,抚摸着女儿脸颊。她的头发已经掉光了,可是我仍然记得她长发时的样子,我甚至还断言过,我女儿长大后一定是美人。可是什么都变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才四岁啊,她本应该在幼儿园里像其他的小孩子那样无忧无虑地奔跑玩耍,可是她如今只能每天都被关在这犹如监狱的病房里,恐怕,永远都出不去了。
有好多次她跟说我,她很想念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她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忍着泪跟她说:“等你好了就可以回去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好啊?”她天真地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只是说:“很快就会好了,很快就会好了。”
“妈妈,”徐莉有些难过地看着我,“我没有头发了,是不是很丑,小朋友们会不会笑我。”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将她抱在怀里,我哭着说:“不会的,小朋友们会像以前那样喜欢你的。”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了捐献器官的念头,如果真的无法挽回我女儿的生命,那我也不要让我的女儿被烧成灰烬,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想让她活下去,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
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徐伟,徐伟沉默了好久之后,摇了摇头,我以为他不会同意,但我却听到他说:“我同意。”
我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的女儿说这件事情,在心里已经决定的事情却一直难以说出口。
我的心里比谁都痛苦,她可是我的女儿啊,仅仅四岁的女儿啊,我当然知道捐献器官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想让我的女儿就这么消失于这个世界。
那天,顾晓梦和徐伟一起来了,他们来到门口的时候,顾晓梦看到了我,她犹豫了一下,刚想要转身离开却被我叫住了,我淡淡地说:“进来吧。”
顾晓梦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又重复了一遍:“进来吧。”
我没有再注意顾晓梦的表情,我也没有打算原谅她,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让顾晓梦进来,我只是感觉累了,感觉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和徐伟还有顾晓梦围在床边,看着徐莉熟睡。
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仿佛一说话就会把徐莉吵醒。
当徐莉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朝她笑了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坐在床边给徐莉讲童话故事,在讲到一个小男孩为了拯救村子里的人而甘愿牺牲掉自己的故事时,我装作不经意地问她:“莉莉,你想不想像这个小男孩一样帮助其他人啊?”
女儿说:“愿意。”
我含着泪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器官捐献的登记表。
我盯着登记表看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着女儿。
徐伟来到我的身旁,他搂住我的肩膀,他在我耳边轻声说:“如果……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由我来说。”
“不用,”我拒绝他,“我自己来。”
我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神,我知道,对于小小年纪的她来说,或许根本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在这一刻,我突然后悔了,我骂自己怎么那么残忍,可是我的理智又告诉我,我真的不想让我的女儿就这么离开这个世界。
我说:“莉莉,你真的愿意帮助其他的小朋友吗?”
“愿意啊。”
女儿天真的眼神让我心里痛苦万分,可我最后还是和她一起将登记表填完,然后签字,按手印。
一切结束后,我问女儿:“你以后就能帮助其他的小朋友了,高兴吗?”
“高兴啊。”女儿的脸上绽出了笑容,那善良而又天真的笑容让我哭了出来。
我将女儿抱在怀里,我说:“莉莉,妈妈爱你。”
女儿从我的怀里离开,她用手擦掉了我脸上的泪水
三天后,徐莉陷入了昏迷,弥留之际,她翕动着嘴唇,口齿中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妈妈……爸爸……”
我拉着徐伟来到病床前,我俯下身在徐莉的耳边说:“莉莉,妈妈爸爸都在呢,我们都在呢。”
徐莉勉强地睁开了眼,她朝我们笑了一下,然后又闭上了眼。
这是她最后一次跟我们说话,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两天后,徐莉,我的女儿,她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徐莉走后,我陷入到了绝望的悲痛中。
在她的追悼会上,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棺盖打开的时候,我因为情绪激动昏了过去。
此后的那段时间,是徐伟一直陪着我,他不停地安慰我,给我做饭,帮我洗衣服,这些事情在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做过。
我很感动,但也仅此而已,因为我和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关系了,他不再是我的老公,于我而言,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女儿,可是我的女儿已经离开了。
我一直都无法从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不是我不想,而是做不到。